摘要:咳嗽了有小半个月了,一开始只是偶尔几声,后来变成一阵一阵的。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忽冷忽热的,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到了中午就变天了。我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左袖口蹭破了一个小洞,线头一直往外钻。
咳嗽了有小半个月了,一开始只是偶尔几声,后来变成一阵一阵的。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忽冷忽热的,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到了中午就变天了。我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左袖口蹭破了一个小洞,线头一直往外钻。
“去医院看看吧,林叔。”李婶子拎着菜篮子从我家门口经过,看我在院子里劈柴,咳得直不起腰。
我摆摆手:“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李婶子”啧”了一声,摇摇头走了。她家的黄狗跟在后面,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也在说我固执。
其实不是固执,实在是囊中羞涩。前段时间小儿子上大学,一下子交了一万多学费,把我攒了大半年的钱都掏空了。虽说现在有新农合,但挂号、检查、买药,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得小几百。再说了,镇上医院那个大夫,上回给我媳妇看病,光听诊器放胸口就听了五分钟,把我媳妇臊得满脸通红。我心想,这要是去了,不得让我破产啊。
小女儿在厨房里忙活晚饭,听见我咳嗽,隔着窗户喊:“爸,要不我去帮你劈吧。”
“不用,你做你的饭。”我咳了几声,扯了扯破了的袖口。我媳妇去世得早,小女儿才十五岁,什么都会做了,就是太瘦,劈柴这活她干不了。
劈完柴,手上都是黑泥,我去水缸那儿洗手,水冰凉冰凉的。旁边放着个旧搪瓷杯,杯沿儿已经磕坏了一块,但不影响使用,扔了可惜。忽然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柿子树”沙沙”直响,几片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有一片正好落在水缸里,漂在水面上,慢慢浸湿了,沉了下去。
“林叔在家没?”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呢,谁啊?”我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往门口走。
门外站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背有点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袱。他面色黝黑,眼睛却很亮,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眼镜,镜框有点歪了。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是……”
“我叫王老四,前段时间搬到了你们村西头。”老人微微笑着,“听李婶子说你咳嗽挺厉害的,我这有点草药,熬水喝对咳嗽有好处。”
王老四?村西头?我怎么不记得村里有这号人物。不过我这人向来不太关心村里的闲事,可能是真有这么个人搬来了我不知道。
“那太谢谢您了。”我接过他手里的布包。
“不用客气,邻里之间嘛。”他看了看我院子里的柿子树,“你这柿子熟得不错啊。”
“嗯,再过半个月就能摘了。到时候给您送几个尝尝。”
他点点头,又咳嗽了一声,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晚上,我按照布包里的纸条说明,用那些干草药煮了一壶水。那味道苦得很,但确实好使,喝了一碗,咳嗽就减轻了不少。
小女儿端着碗,坐在对面看我喝药:“爸,这是谁送来的啊?”
“村西头新搬来的一个老人,叫王老四。”
“王老四?”女儿皱了皱眉,“没听说村里有新人搬来啊。”
我也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反正药管用就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感觉好多了。趁着天气不错,我骑着那辆已经响得像拖拉机的自行车去了趟镇上,给小女儿买了几个发卡。她虽然不怎么爱打扮,但我总觉得女孩子应该有些这样的小东西。回来的路上,我特意绕到了村西头,想看看那个王老四住在哪里。
村西头有几间新修的房子,但问了几户人家,都说没听说过王老四这个人。正当我纳闷的时候,看到了李婶子。
“李婶,你知道村西头最近搬来个叫王老四的老人吗?”
李婶子挑着两桶水,闻言停下脚步:“王老四?没听说啊。谁告诉你的?”
“昨天有个老人自称是王老四,说是住在村西头,还给我送了草药。”
李婶子放下水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昨天是说你该去看医生,但没见过什么王老四啊。”
这就奇怪了。那老人是谁?为什么要谎称是村里人?而且他怎么知道我咳嗽的事?
回到家,我把那包草药拿出来仔细检查。布包是普通的蓝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角落还绣着个小小的”王”字。药材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能辨认出黄芩、甘草之类的常见品种。包里还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用法:“午后三点煎服,日服三次”。字迹有些潦草,但看得出是有些年纪的人写的。
翻来覆去检查的时候,一个小东西从布包的夹层里掉了出来。是个旧照片,泛黄的黑白照,边角都卷起来了。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抱着个小男孩,背景是一棵大柳树。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那个小男孩有点眼熟。
我放下照片,继续喝昨天剩下的药。趁着天气还不错,我拿了把锄头去菜园里收拾收拾。才锄了没几下地,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有人吗?”
是昨天那个老人的声音。我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回院子。
“是您啊,王…老四。”我差点脱口而出”王老四”这个明显是假的名字,但还是忍住了。
“药喝了吗?”他问。
“喝了,挺管用的。”我把院子里的小板凳搬过来,“您坐。”
他没客气,坐下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好多了。”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他真实身份的事。想了想,我还是开口了:“那个…我今天去村西头转了一圈,怎么没人认识您啊?”
老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住得比较偏僻,来的时间也不长,大家不认识也正常。”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我决定直接问:“您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装是村里人?”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长叹一口气:“林根生,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我一惊。他竟然知道我的全名。我仔细端详他的脸,总觉得在哪见过,但实在想不起来。
“您认识我?”
“我是王德才。”他低声说。
王德才?这名字听着更陌生了。我摇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钱包,钱包皮都裂了,用胶带粘了好几道。他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看这个。”
照片和我刚才在布包里发现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张保存得更好一些。照片背面写着:“1979年,德才与小根生”。
小根生?那是我小时候的小名。
我感到一阵眩晕,赶紧扶住了院子里的石桌。这不可能,我父亲早就…
“你是我爸?”我的声音都变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你养父也是你父亲,我只是……”他顿了顿,“我是你亲生父亲。”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了一下锣。我记忆中的父亲——也就是他口中的我养父——十年前就去世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我爸…我是说林大伯,他一直…”
“是这样的。”老人——王德才——深吸一口气,“1978年,我和你亲生母亲结婚。第二年你出生了。可是你刚满周岁,你母亲就病了,没多久就走了。我当时在县城一家厂子里做工,照顾不了你,就把你交给了我发小林大山——也就是你一直认为的父亲。他和你养母一直没有孩子,他们把你当亲生的一样养大。”
这太匪夷所思了。但我脑海中确实有一些零星的画面开始浮现:一个和王德才长得很像的年轻人,一棵大柳树,还有一个总是生病的女人。那些画面模糊得像是隔着毛玻璃看的,但确实存在。
“后来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出现?”我问。
王德才叹了口气:“厂子倒闭了,我去南方打工了。开始几年还会寄钱回来给林大山,让他带给你。后来我在广东出了事故,摔断了腿,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等我好了,回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我打听了很久,一直没找到。”
“我十二岁那年,我爸——林大山带我搬到了这个村子。”我说。
“嗯,我是去年才打听到你们在这里的。但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出现。毕竟这么多年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怕打扰你的生活。”
我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的身世完全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但是,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呢?
“你有什么能证明你是我父亲的?”我问。
他指了指我的左手腕:“你左手腕有个胎记,像个小扇子。你小时候还老说那是你的’小蝴蝶’。”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那个胎记确实存在,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我媳妇都不知道我把它叫作”小蝴蝶”。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柿子树叶子被风吹动的声音。远处传来村里广播喇叭的声音,在播放什么防火安全知识,断断续续的,被风吹得时有时无。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些。”我最后说。
“我理解。”王德才站起身,“我住在镇上的旅馆里,打算在这边待一个月左右。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他写下旅馆名字和房间号,递给我。
送走王德才,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我的人生,突然间好像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而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女儿放学回来,看见我发呆的样子,有些担心:“爸,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药喝多了,有点晕。”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晚上睡不着,我翻出了家里的旧箱子。那是林大山——我一直以为是我父亲的人——留下的。箱子里有一些旧照片、证件和几封信。我从来没有仔细翻过这些东西,现在看来,或许里面藏着关于我身世的线索。
在一叠泛黄的信纸底下,我找到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根生”三个字。打开一看,是林大山的笔迹:
“根生: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而是我发小王德才的儿子。你母亲去世后,他无力抚养你,就把你交给了我和你养母。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 你亲生父亲不是个坏人,只是命运多舛。如果有一天他回来找你,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听他解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养母都会支持你。 永远爱你的父亲 林大山”
信纸上有几处墨迹洇开的痕迹,想必是他写信时的泪水。我坐在那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镇上的旅馆。王德才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看到我很惊讶。
“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林大山的信递给他。他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着,手微微颤抖。读完后,他取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大山一直都是个好人,比我好太多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老人,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那个…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我妈…我是说我亲生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
王德才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她叫张翠花,是县城缝纫社的女工。手巧,性子温柔,就是身体不好。她最喜欢听评剧,尤其喜欢《花为媒》。你小时候哭闹,她就唱这个哄你睡觉。”
一个模糊的记忆片段突然闪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唱着什么,我躺在一张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边。
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我母亲的事,也讲了他这些年的经历。他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吃过很多苦。最后他在广州一家中药店帮工,跟着老板学了些配药的知识,这才有了给我送草药的一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临走前,我问他。
“我想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王德才说,“不打扰你的生活,但能偶尔见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想了想,说:“我家后院有间空屋子,原来是给我大儿子准备的,后来他去城里工作了,就空着。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搬过来住。”
王德才愣住了,眼圈瞬间红了:“你…你愿意让我住你家?”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我说。
就这样,王德才搬进了我家后院。起初小女儿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爷爷”。王德才会做一手好菜,尤其是红烧鱼,连挑剔的小女儿都连吃两碗饭。他还懂些中草药知识,村里有人不舒服了,都来找他看看,慢慢地成了村里的”小名人”。
后来我才知道,王德才其实早就找到我们了,但他一直不敢相认。是听说我生病了,他才鼓起勇气,假装是新邻居送药给我。
有一天晚上,我们父子俩在院子里乘凉,他突然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好好抚养你。”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一直说缘分吗?咱们能在这里重逢,就是最大的缘分。”
他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月光洒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这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依稀记得有个男人抱着我,在一棵大树下乘凉。现在想来,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吧。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也会有让你措手不及的转折。但无论如何,亲情的纽带,总是能穿越时光,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如今,王德才已经在我家住了快一年了。我们父子俩有时候会一起去钓鱼,坐在河边,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说话的时候,就听着水流声,看着浮漂一上一下。有时候我会想,这可能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吧——简单,平静,却充满温暖。
我的咳嗽早就好了,但王德才还是会时不时地给我煮点药喝,说是调理身体。那包蓝布包袱,我一直留着,放在柜子里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改变我生活的下午,一个老人,一包草药,一段被时间掩埋又重见天日的亲情。
有时候,缘分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线,不管走多远,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把该在一起的人连在一起。我和王德才——我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样在人生的后半程重新相遇,续写了那段被中断的亲情。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