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经常义愤填膺的我，被别人站在道德至高点上义愤填膺地谴责了一回。众人的谴责犹如夏日突如其来的冰雹，生硬冰冷节奏快且直击痛点，让你无法回避又不得不面对。
邢永红/山西石楼
经常义愤填膺的我，被别人站在道德至高点上义愤填膺地谴责了一回。众人的谴责犹如夏日突如其来的冰雹，生硬冰冷节奏快且直击痛点，让你无法回避又不得不面对。
骄阳似火的中午，我从医院出来，在路边等长途客车，多次咨询客运站服务人员，说是到我候车的医院大致在十二点半左右。我十二点就从医院出来站在路边，目不转晴地盯着每一辆过往客车，一辆、两辆、三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各型车川流不息，过分地专注和过毒的太阳让我汗流浃背、头晕目眩。
走是不敢走开的，只得偶尔转向医院的门厅等等。快到一点了，车还没来，我站在路边无比焦虑，是不是自己返回医院门厅的刹那，车已经错过了？门厅那里也能看见车呀！这时，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我旁边，焦急地向路边张望着，我估计她是和我在等同一辆车。为了证实我的直觉，加之过分的无聊和近似雷同的经历，我冒昧上前与她搭讪。汗流浃背与焦灼不安的窘态消除了她对我的戒备，增加了几分同病相怜，她也猜出我在和她等同一辆车，安慰我：“车还没来，我问客服来，说是到这儿估计在一点半左右。”
相同的经历，共同的目的，使我们有了聊天的话题。她感叹我一个公务员给自己看病还得抽星期天，看来公务员也不是什么好混的职业。我感叹她作为教师整天忙碌，星期天还得外出培训充电，看来给人一碗水自己还真得有一桶水，要不会经常感觉压力山大。
闲聊中，不知不觉等来了客车，我帮她提着行李上车。车停下时，车上的人们把目光聚向我俩，有说有笑。
由于是中途上车，我们只能找现有的空座，各自坐在了不同的座位。
早早起床加上暴晒，再加上一个多小时的路边静站等待，我又乏又睏，上车不到十分钟，就在不间断的鼾声中进入梦乡。
离城不到二十公里，我被司机叫醒：“中途上车的开始补票了！”我出了自己的车票钱，司机莫名其妙地说：“还有和你相跟的那位也没有出，你出一下？”我环顾车内， 那个和我同时上车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车。
“我和她不认识。”
“你们相跟着上车，不是一起的？”
“唉，半天的工资又没有了！”
司机无奈地感叹今天的不幸运。车厢内有监控，中途上车的没收下票，就得司机自己贴。
看着司机那满脸的沮丧，想想近五个小时的疲劳驾驶，我同情地说了句：“以后可得小心，有人下车时记得查票。”
“我知道她下车，没有问，以为你们是一起的，你给她买票呢！”
“我们真不认识，要是一起的我就替她买了。”
随后，困意未消的我再次进入半睡半醒状态。
人们看见我好像再次入睡，就买票的事纷纷议论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见不象那种人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中途偷偷下车逃票，司机辛辛苦苦不容易，跑一趟五个多小时，这下把一半的工资没了！”
“肯定是一伙的，看上车时有说有笑的样子，男的还给女的提包包，为了逃五十元的票，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一个提前下车，一个装睡说不认识，真恶心了！”
“看两个人都象上班人，上班的人现在谁还没有个车，带上女人出去潇洒？舍不得开车，坐班车还变着法儿逃票，咱们这些土老冒农民外出打工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球毛鬼胎，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相跟出去乱搞的一对，也只能装作不认识，掩人耳目么！让对方的老公老婆知道还不闹翻天？还是人家上班的人脑子好，一句不认识就避开了多少是非。”
“看上车时那亲热样，没坐在一起是人家故意使的招。刚上车坐下时，那男的还朝女的看了一眼，那眼神就不是正常关系的眼神。”
……
我在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中听着各种议论，既不愿反驳，又倍感无聊，更主要的是为自己和那女人的意外中招感到可笑，我不知道那女人是为什么没有买票匆匆下车？是走得着急忘记，还是故意逃避？我想替她补上五十元的票款，主要是感觉司机太辛苦，乘客不出，司机就得垫资。
逃票小插曲出现后，司机一路无语，默默地开着自己的车，对别人的议论不置可否。我看着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孔，略显佝偻疲惫不堪的身躯，几次伸进口袋想掏出钱把票款补上。
人们看我醒来，刚才的议论嘎然而止。一位年龄偏大的老妇主动与我搭讪：“看你也象个领导干部，你们出去干什么来？”
她的直接了当，让我感觉很是难堪不爽，她问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无形中就把我和那个女人定义为一伙的。
“我出去做什么有必要告诉你吗？你不看看我手里拿的核磁片子？你说我出去做什么来？”我有点生气。
“你不要误会，我看见你也象个领导干部，司机开一天车不容易，那个女人不买票就得他垫，你知道那女人的手机号的话告司机一下，让司机和她要。你们当官的也不在乎那点钱，可我们普通老百姓挣钱太不容易了！你们是一伙的话，也就五十块钱，谁出也一样！”
她以长者的身份劝导着我，反正在她的感觉中我俩就是一伙的，那个女人忘了买票或故意逃票，我作为同伴就有义务替她补票。
我对她这样的劝导深深地厌恶反感，但我看着司机那满脸的憔悴和默默无言，也确实很是怜悯。
我再次把手伸进裤兜，想替那女人补上票。
“肯定是一起的，虽说当官的脸皮厚，可能他听见刚才车上的议论了，看那样子是经不住众人的谴责准备给䃼票呀！”
旁边两人的窃窃私语，让我把掏出口袋的五十元再次放进去。
如果我补了车票，无形中坐实了人们感觉我和那个提前下车的女人是一伙的判断。两个人为逃票编了剧本耍了花招，经不住正义人群的谴责，被逼无奈补了车票。这会成为全车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会很快在县里传播出一条关于我的桃色新闻。这种不打自招的做法很快会发酵为一条舆情，进而演绎成很多精彩绝伦的桃色新闻版本。
我不由颤栗，过分善良的同情，有时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和解释不清的困惑。我看看司机，看看乘客，无论看谁，我的目光所到之处，传递来的都是不屑、厌恶和躲避，没有人愿意和我有那怕仅仅是个眼神的交流，更没有人愿意跟我搭讪，我倍感自己的孤独，一种被众人集体藐视的孤独，感觉自己这时做任何解释都是徒劳和多余的。全车人给我画了脸谱，下了定义：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坏人，变着法耍小聪明的小人。脱离群众的可怕和被群众孤立的后怕同时袭来。
从全车人的衣着言语判断，他们大都是外出返乡的农民工或看病归来的患者和家属。他们中没有意气风发的张扬，没有踌躇满志的高调，若不是逃票事件，每个都专注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思考的应该是下一步去哪儿打工？看病欠下的债怎么去还？彼此懒得去关注坐在身边的是谁，也很少有主动的交流。
突然事件的发生，让他们感觉自己虽然坐不上小轿车，经济上、社会上是弱者，但他们都有高尚的灵魂，他们人穷志不短，再穷也不会昧着良心逃票，不象某些锦衣玉食却灵魂不堪的人，明明五十元对他们不是什么事，却变着法儿逃票。
对一个人灵魂的鄙视会发生群体性辐射效应，全车人突然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用犀利的目光想剥去我所有的伪装，毫无底线地审视着我、批判着我，甚至想着如果可能的话，想狠狠地揍我。
我突然感觉自己应该感谢那位刚才对我好言相劝的老者，至少她还没有对我完全失望，她还认为我不是不可救药，只要开导就会良心发现。我感觉她是一位对司机同情、对我负责，敢于直言的正义的老者，我对自己刚才的回答感到愧疚。
“现在当官的谁外面没有个女人？都是偷偷摸摸外出度周末。”
“有知识的人不一定素质高，戴眼镜的人不一定学问好。”
“咱们农民穷也穷得身板端正，不象那些有钱人，钱在肠子上串得了，事事算计，处处偷巧。”
人们的议论不再针对那个逃票的女人，在他们的意识中，我和那女人绝对是一伙的。各种形形色色的评论，指桑骂槐的嘲讽，让我坐立不安。
“师傅，那女人是个教师，我知道她的手机号。”
快进城了，我终于挺不住众人的指指点点和毫无底线的议论，走近驾驶座，想帮他提供解决的方式。
“终于良心发现了，不是一伙的，怎么知道那女的是教师，还知道她的手机号？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在等车时联系过你们的客服，客服那里一定有她的通话记录。”我告诉司机。
“还装。”一个中年汉子低低地一声嘟囔之后，竟然毫不客气地说：“快点下车吧，别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五十元的车票，值得吗，你早该下车了！”
看衣着形象，感觉对方应该是外出返乡的农民工。他义愤填膺，满脸通红，青筋暴突。
“咱穷也穷得有骨气，不象有些人！”
“你说谁？说明白点。”
“谁心虚就是说谁，你有本事，你打我！”
全车人齐刷刷地向那个人投去赞许的目光，向我投来的都是鄙夷和敌视，虽然还没有人公开站出来说是支持谁，但那目光已经在明确警告我，你动手试试。
“她买不买票关我屁事！”我终于暴了粗口。
司机的手机突然响起。
“大家不要吵了，那女人来电话了，说下车着急忘了买票，要加我微信补票，她是外出培训，没有车票也报销不了差旅费，谢谢大家！”
我看看车上乘客表情不同的脸，悻悻下车。一场无情的谴责终于结束，幸亏快到站时女人来了电话。
是什么让人与人之间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凡事为什么要总往坏处想？为什么没人想想她就是下车下得太急忘了买票？
作者简介：
邢永红，山西省石楼县人，现任职石楼县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曾在《秘书》、《沧桑》、《吕梁文学》、《吕梁日报》、《屈源》等省、市、县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若干。吕梁市作协会员。
来源：晋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