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一生平淡如水,除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和几个老头凑在一起下下棋,掐着指头算算天气,就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喂养他的那只大乌龟。
我们村的王二爷这辈子从没走出过县城。
他一生平淡如水,除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和几个老头凑在一起下下棋,掐着指头算算天气,就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喂养他的那只大乌龟。
那只乌龟叫”老寿”,是王二爷二十多岁那年在山里挖药材时捡到的。那会儿”老寿”只有巴掌大,背甲上的花纹浅得像是用铅笔轻轻勾勒的。王二爷那时候刚从部队退伍,腿上还留着炮弹片的伤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当时他捡到乌龟的时候,正好遇上村里一个算命先生,说这乌龟是祥瑞,能旺家。
“你瞧,这背甲上的花纹像不像’王’字?”算命先生捧着小乌龟,眯起眼睛说,“这是来给你们王家续命的。”
王二爷当时也就半信半疑,不过他向来善良,见这小东西无依无靠,就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他打了个小土盆,用湿泥铺了底,又从村口的小河里舀了半盆水,把小乌龟安置好。谁知这一养,就是四十年。
王二爷家的院子不大,泥砖垒的矮墙,墙角一棵老杏树,树下一口大缸,缸里就是”老寿”的家。缸边上堆着几块略显青苔的鹅卵石,一条枯枝搭在上面,让”老寿”能晒晒太阳。
村里人都知道王二爷有只乌龟,但谁也没在意过。毕竟,乡下养只乌龟算什么稀奇事呢?有的人家院子里养着老母鸡,有的人家墙角栽着几棵辣椒,王二爷家养只乌龟,不过是生活的一个普通注脚罢了。
我小时候去王二爷家玩,总喜欢看那只乌龟。彼时的”老寿”已经有脸盆那么大了,背甲黝黑,上面的花纹清晰得就像刻上去的一样。我好奇地问王二爷:“二爷,您这乌龟怎么这么大啊?”
王二爷蹲在缸边,嘴里叼着一截烟杆,笑眯眯地说:“哎呀,这老家伙啊,比你爷爷都大。”
我不信:“乌龟能活那么久啊?”
王二爷用烟杆敲敲缸沿:“你问它啊,它不告诉我,我咋知道。”
那时候也没人关心一只乌龟能活多久。村里人忙着种地,忙着盖房子,忙着把孩子送出山村,谁有闲工夫琢磨一只乌龟的年龄?
王二爷的儿子王海娃在县城开了个小超市,成天催他去城里住。说是村里条件差,冬天冷,夏天热,蚊子多,还没电视信号。王二爷每次都摇头:“我这把老骨头,挪不动了。再说了,这老寿跟了我大半辈子,我走了,谁照顾它?”
王海娃翻个白眼:“爹,您至于吗?不就是只乌龟嘛,带到城里去不就得了。”
王二爷摇摇头:“你懂个屁。它这辈子没离开过这口缸,突然换地方,它怕是要不适应。”
于是王二爷就这么留在了村里,和他的乌龟一起,看着季节轮回,看着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看着村口的小卖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直到去年冬天,村里通了旅游公路。
这事儿还得从县里的扶贫政策说起。咱们这个县穷了几十年,山高路远,外面的资源进不来,里面的产品出不去。县长换了好几任,也没见起色。去年来了个新县长,据说是从省城下来的,满肚子点子。他一来就说要发展乡村旅游,把咱们这些深山老林的村子,打造成”原汁原味的田园风光”。
村支书老刘领着县里来的调研组转了一圈,临走前随口问了句:“你们村有什么特色吗?”
老刘一拍大腿:“特色?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啥特色?”
县里来的年轻人笑了:“不一定是大特色,小特色也行啊。比如古树、老物件、手艺人什么的。”
老刘挠挠头:“要说老物件……”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王二爷家有只养了几十年的乌龟,听说挺老的。”
那年轻人来了兴趣:“几十年?那挺不容易的啊。可以去看看吗?”
就这样,县里的调研组跟着老刘来到了王二爷家。
那天王二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寿趴在他脚边的地上,一动不动。王二爷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院子,有点懵:“刘啊,这么多人,干啥来了?”
老刘笑呵呵地介绍:“二爷,这是县里来的同志,来看看你那只乌龟。”
王二爷更迷糊了:“看我的乌龟干啥?”
那个年轻人走上前,礼貌地弯腰:“王爷爷好,我是县文化馆的李明,听说您家有只养了很多年的乌龟,我们很感兴趣,能让我们看看吗?”
李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站起来,掏出手机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挂了电话,他转向王二爷,神色郑重:“王爷爷,您的这只乌龟,可能是一只非常珍贵的鳖,学名叫’鼋’,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刚才联系了省里的专家,他们很想来看看。”
王二爷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别瞎说,这就是只普通乌龟,我捡到它的时候就这样。”
李明摇摇头:“不是普通乌龟,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淡水鳖类,已经被列入濒危物种名录。您能告诉我,您是在哪里捡到它的吗?”
王二爷指了指村后的山:“就在那山里,我去挖药材,看见它趴在一块石头上,当时还以为是块石头呢。”
三天后,省里的专家真的来了。
不仅是专家,还有几辆印着电视台标志的车。院子里挤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有扛着相机的,有拿着话筒的。王二爷被吓得不轻,缩在屋里不肯出来,是村支书老刘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出来。
“王二爷,这可是好事啊,您捡到了国宝啊!”老刘拉着王二爷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
专家们围着老寿,又量尺寸,又拍照片,又刮它背甲上的一点点样本。最后,一个白头发的老专家站起来,对王二爷深深鞠了一躬:“王老先生,感谢您保护了这么珍贵的物种这么多年。这是一只极为罕见的鼋,可能是目前发现的年龄最大的一只野生鼋。按照我们的估算,它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王二爷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群人忙忙碌碌。他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这是来给你们王家续命的。”
晚上,电视新闻播出了这一消息。“我县发现百年古鼋,疑为目前国内最大野生鼋,专家称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村里人这才知道,原来王二爷家养的不是普通乌龟,而是一只珍稀的国宝级古董。大家纷纷跑来王二爷家,想一睹”国宝”的风采。
王二爷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他拉着村支书老刘的手,声音都有点发抖:“刘啊,这咋整啊?这么多人,老寿会害怕的。”
老刘拍拍他的肩膀:“二爷,您别担心,县里已经有安排了。县长说了,像这么珍贵的物种,应该放在专业的地方保护,建议您把它捐给县博物馆,他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王二爷脸色一变:“捐出去?不行!它跟了我四十年了,我不能把它送人。”
老刘叹了口气:“二爷,您想想,它这么珍贵,放在您家,您能给它提供专业的照顾吗?万一它生病了呢?何况,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按规定是不能私自饲养的。”
王二爷沉默了。
他知道老刘说的有道理。老寿活了这么多年,近些年确实显得越来越”老”了,动作慢了,吃得也少了。有几次,王二爷还担心它是不是生病了,但在村里,连人看病都难,更别说给乌龟看病了。
最终,王二爷点了点头:“那…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老刘忙问:“啥条件?您说。”
王二爷抬起头,眼里有光:“我要去看它。它习惯了我,我不在,它会想我的。”
就这样,老寿被送到了县博物馆,安置在一个专门的展厅里。展厅门口贴着大大的介绍牌:“百年古鼋——由我县王二老人捐赠,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年龄最大、体型最完整的野生鼋,具有重要的科研价值和历史价值……”
县里专门给王二爷办了一张”博物馆荣誉顾问”的证件,可以随时去看望老寿。不仅如此,还每月给他发一笔”生态保护奖励金”,比他的退休金还多。
王二爷却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拿到证件的第二天,他就坐上了村里的班车,去县城看老寿。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认识他,笑着打招呼:“王爷爷来了,您老人家慢点。”
王二爷点点头,直奔老寿的展厅。
老寿被安置在一个大玻璃缸里,缸里的水清澈见底,还有专门的温控设备和过滤系统。缸边上放着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看起来比王二爷家那口破缸好多了。
但王二爷总觉得老寿不开心。
它缩在缸角,一动不动,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神。王二爷敲敲玻璃:“老寿,老寿,是我啊。”
老寿微微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下去,依旧一动不动。
王二爷叹了口气,转身问一旁的工作人员:“它是不是不适应?”
工作人员笑着解释:“王爷爷别担心,鼋类本来就行动缓慢,它这是在适应新环境呢。我们请了专家设计了这个生活环境,水温、水质都是最适合它的。”
王二爷半信半疑,但他也知道,这里的条件确实比他家那口破缸好多了。于是他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从那以后,王二爷隔三差五就去博物馆看老寿。他会带一些老寿喜欢吃的水草和小鱼,虽然博物馆有专门的饲料,但王二爷觉得老寿还是喜欢他带的东西。
来源:白云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