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12月，国家卫生健康委首届医学高层次人才计划入选者名单揭晓。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内蒙古医院执行院长张小田教授的名字赫然在列，成为全国百位“国家杰出医师”之一。

2024年12月，国家卫生健康委首届医学高层次人才计划入选者名单揭晓。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内蒙古医院执行院长张小田教授的名字赫然在列，成为全国百位“国家杰出医师”之一。

是医生，是科学家，但还不止于此。从临床一线的医生到推动国际指南制定的科学家，从医院管理者到青年医生的引路人，这位日常繁忙穿梭于京蒙两地诊室、实验室和行政会议室的医者科学家，用她的智慧仁心及精益求精的匠心，在临床、科研、管理等多种身份中自如切换、游刃有余，在消化道肿瘤诊疗领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张小田前行的每一步，都始终践行着她一直以来的初心与使命：“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和不断实践去帮助患者，带给他人希望，守护人民的生命健康。”

近日，在北京市科协、北京科技记协组织的“首都科技人”系列宣传活动中，张小田接受了北京科技报记者的采访，分享了她的心路历程以及在肿瘤防治研究中的担当与践行。

选择肿瘤科是为了“解决最难的难题”

谈及学医的缘由，张小田好似非常理所当然。出生在医学世家的她，自小就习惯了父母的忙碌，跟随家人的脚步继续走上医学道路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我在选择肿瘤专业时，其实收到了一些来自家人的不同声音。”张小田的主攻方向是消化系统肿瘤，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肿瘤病情表现复杂、易复发转移，被称为肿瘤治疗领域的“硬骨头”。家人担心如果选择当一位肿瘤科医生，她每天接受和传递的坏消息可能会远远多于好消息，长此以往，她的情绪可能会受不了。

“我自己理解医学应该有'温度'也要有'硬度'——患者需要关怀和温暖，但更需要的是医生给他解决实际问题，所以，在我心里一个好医生的标准就是做好这些方面的平衡，以最大的善意去体现最大的担当。”最后，张小田还是说服家人，坚持选择了肿瘤专业：“在解决最难的难题之前，可能确实会经历很多次的失败，但是只要有了一次成功，就会给他人带来很多的希望。”

在恩师沈琳教授的带领下，张小田把目光瞄向了消化肿瘤的多学科综合治疗及精准药物治疗。

她的主要“敌人”——胃癌（gastric cancer，GC）是全球范围内最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其发病率和死亡率高居全球第五位。而我国目前有着近全球一半的胃癌患者，且其中大部分患者就诊时已到晚期，预后较差。

“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胃癌患者有自己的发病特点。”据张小田介绍，欧美国家的胃癌发病率较低，研究投入和优先级也低于其他肿瘤，相关研究较少，但其在我国发病率较高，却又缺乏足够临床证据来帮助解决诊疗难题。

“胃癌异质性强、耐药性高的特点一直困扰着临床。所谓异质性强是指同一肿瘤不同位置取活检的结果可能都不一样，遑论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所以需要经历很多次失败。而耐药性高这一情况，则对胃癌的精准治疗方案及新药研发都提出了非常苛刻的要求。”

如何攻克胃癌临床研究中“精度差、靶点少、耐药频发”的“三座大山”，成了张小田科研生涯中的一条重要的“攀登”主线。

免疫治疗的“中国方案”，为胃癌患者撑起一片天

“传统的胃癌治疗是一种单打独斗的抗癌模式。患者去外科就交给外科医生去治，去内科就交给内科医生去治。但肿瘤很复杂，常常伴有并发症，单一治疗手段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最理想的治疗方案应有一个集体作战的团队通力合作，打造一个以患者为中心、进行多学科综合治疗的模式”。

张小田表示，随着我国胃癌治疗的日渐规范化，新药临床研究从模仿到自主研发，各项科技进步已逐渐实现胃癌免疫治疗时代的“跟跑”到“并跑”。如何让消化道肿瘤实现精准治疗方向的“领跑”，是她开展各项研究的原始动力。

在实际科研的开展中，张小田始终铭记老师沈琳教授的教诲：“科研要扎根临床，更要超越临床。临床诊疗不仅要创新，而且要实用。”她给自己定的标准是：不仅仅要“单点突破”解决“三座大山”的问题，更要实现关于诊疗流程上全链条的创新。

于是，以“胃癌精准分型”为核心，张小田带领团队围绕胃癌的临床病理特征与分子分型展开了攻关。

通过整合多组学检测技术，针对中国胃癌特点，张小田及团队首次建立了基于中国人群特点的胃癌围手术期治疗策略，实现了胃癌全程化管理，将局部进展期胃癌的复发风险降低了21%-39%。这一成果作为围手术期化疗的最高级别循证医学证据，被写入《胃癌诊疗规范》《CACA胃癌整合诊治指南》《日本胃癌治疗指南》等多项国际权威指南，奠定基于精准临床分期的胃癌围手术期的治疗新格局，把“中国方案”打造成为全球胃癌治疗的“金标准”。

同时，她及团队更先后推动10种药物或方案进入临床实践，获批10项专利，推动建立胃癌早期营养和心理支持治疗模式，搭建智慧医学新平台；突破AFP阳性胃癌治疗瓶颈，推出新方案；在国内首次建立恶性肿瘤急腹症诊疗共识等，每年惠及胃癌患者约30万例，持续推动了我国胃癌等消化系统恶性肿瘤精准诊疗水平走向国际前沿。

今年2月24日，她和团队发表于JAMA的最新研究成果还进一步明确了胃癌免疫治疗人群特征。研究结果显示，作为全人源PD-L1单抗的舒格利单抗（sugemalimab），在 GEMSTONE-303试验中展现出了显著疗效，进一步把胃癌进展或死亡风险降低到了42%，且安全可控。

张小田对研究呈现的阳性结果感到非常兴奋：“这是首次在晚期G/GEJ患者中证实PD-L1抑制剂联合化疗能显著提升生存获益的试验。当初为做这样一个胃癌围手术期新辅助治疗的临床研究设计，我们倾注了很多的心血，也扛住了很多争议。创新性地在手术后才进行揭盲，手术后基线CPS较高的患者可能获益更大，只需要单纯的免疫检查点抑制剂，而不再需要传统化疗，也为未来精准治疗提供了重要依据。”

目前，该药物联合化疗用于一线治疗晚期胃癌的适应证已获我国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NMPA）批准，成为全球首个也是唯一获批胃癌适应证的PD-L1单抗。这一突破不仅标志着晚期胃癌免疫治疗取得重要进展，更彰显了我国医生在胃癌精准治疗领域的领先理念。基于临床需求筛选人群的研究模式也为实现胃癌精准治疗、使患者最大化获益奠定了坚实基础。该成果已被纳入《CSCO胃癌诊疗指南》等权威指南，打造了化疗联合免疫治疗的新一线标准，每年可惠及约10万名患者。

“整个过程并不容易，但每当看到患者因而受益就会觉得非常开心，因为一个好的结果是医生所能追求的最好回报。”接下来，张小田还在不断攀登着更高目标：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临床研究去推动中国治疗指南乃至国际指南的变革与制定。她的宏观愿景是通过正在做的“智慧设计”（smart design）的临床研究，去助力更多改变临床结局和临床实践的新药问世，为胃癌患者撑起更多希望的天空。

多重身份切换中，追求平衡的“最优解”

在《在人间：肿瘤科女医生亲历记录》一书的自白中，张小田曾经提到这么一段话：“人生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像沙滩上的一个个贝壳，思考过程都会沉淀为成长的痕迹。”而在采访中，张小田频频提及的词汇是“优化”。

当下，张小田兼任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和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内蒙古医院（国家区域医疗中心）首任执行院长，无论是临床、科研和管理者的工作量统统是双份。如何合理分配资源和精力，把经手的每一件事做到极致，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思维方式之中。

“我认为临床、科研与管理之间，可能并不存在绝对完美的平衡。在不同的阶段，面对不同的压力，取舍重点也会不断调整。我自己感觉到这三部分其实是可以互相助力的，但要付出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

在临床和科研角度，张小田力争在求稳中寻求创新突破：“我认为优质医疗资源在向肿瘤专科集中的同时，应将主要精力用于攻克疑难杂症，而在此之外，占比80%的常规治疗必须做到标准化、规范化，确保不出错。对于那20%的疑难病例，应尽可能探索更优、更前沿的治疗方案。这样的分配方式不仅能使每位医生的专业能力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呈现，也能让医疗资源得到最高效的利用。”

而从管理者角度来看，京蒙“双向奔赴”模式之下的张小田，面对内蒙古地区肿瘤诊疗水平与发达地区的差距，她提出，破局之道不光需要“输血”更要“造血”。

张小田介绍说，在内蒙古每年外转治疗的所有的患者当中，肿瘤患者是排在第一位的，大约有7万人。其中北京是最主要的转诊地点，省外就医不仅仅是患者一个人的问题，更是牵动到整个家庭。为破解资源失衡的情况，张小田致力于通过团队式派驻、轮转、培训、带教，从医教研防管五个方面提升内蒙古当地肿瘤诊疗水平，为内蒙古自治区肿瘤领域、尤其是消化道肿瘤领域积蓄可持续发展的后备力量。

她推动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管理体系与质控标准全面对接内蒙古医院，建立起覆盖自治区2400万人口的规范化诊疗网络。通过“京蒙肿瘤精准诊疗协作平台”，将北京顶尖的肿瘤诊疗资源引入内蒙古，构建起一条横跨科研、临床与区域发展的“生态链”。北京专家远程指导复杂病例，而内蒙古患者的临床数据则被纳入国家胃癌研究队列，形成资源互补的闭环。通过远程会诊、数据共享和人才培养，让更多的内蒙古患者免去舟车劳顿，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

“无论如何，多重身份之中最重要的是扎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在精力分配上保持可持续性，才能更好地兼顾多个角色。”作为临床医生的张小田，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因为这是一份不容犯错的职业。而作为管理者的张小田，则需要在综合考量多方面因素的同时，做出理性且有担当的决策。她笑称，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不错的平衡点，但现在回头看，依然充满挑战。“做好多重身份的平衡对我来说不仅是一场持续优化的实践，也仍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成长的过程。”

创新不止，期待AI点亮精准医疗之光

医生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职业，面对日日夜夜的辛劳付出和各种机会诱惑，很多人都有过跳槽、改行的念头，张小田也被人问过，到底是什么支撑她走了这么久这么远。

张小田又一次提到了老师沈琳教授。“沈老师不仅是我的学术导师，更是我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她对待科研的严谨态度、对患者的深切关怀，以及面对困难时坚韧不拔的精神始终影响着我。”25年过去了，张小田至今清楚地记得初见沈老师讲话时的场景。

那是2000年3月，张小田面试当天第一次见到沈琳老师，她话语中透出的激情深深地打动了张小田。“经历了工作生活的各种纷繁复杂后，留在记忆中的还是这个职业最初一次次触动我心灵的东西，那就是前辈们对事业的激情，这永远是我们做事情最初的动力。”

在对医学事业的热爱和激情的驱动下，张小田也努力把这份感受传递给了之后的青年医生。她认为，近10年来的青年医生，在成长过程当中得到的帮助、资源的获得和面临的压力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作为医学事业的未来和希望，无论是医院和社会都要给予青年医生们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谈到席卷而来的人工智能的浪潮，张小田也有更多的期待与展望。她认为，基础科学应该更多地去贴近临床需求。她提到，目前胃癌临床研究中仍有两大痛点需求亟待解决：一是现有药物如何更精准地优化其获益人群；二是针对无法从现有药物获益的患者人群，怎么开发挖掘新药和治疗机制。

“这一切可能都要从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中得到答案。我们应充分利用当前多学科交流、医工交叉、大数据发展的高起点平台所带来的机遇开展创新性科学研究，推动更多医学实现“从0到1到1＋”的突破。”

张小田表示自己非常幸运地恰逢时代：“我在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期间，也是我国胃癌研究事业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20年。”借着东风之力，也为她和团队的研究打下坚实基础。下一步，接下来的智能医学时代，张小田也准备带领团队构建医院的胃癌诊疗大数据模型。她畅想建成的AI大模型不仅能辅助诊断、预测药物反应，还可以助力新药研发与临床研究提效，甚至通过智能设备实现患者的全程管理。“同时也希望能够通过整合各地资源，可以逐渐组建我国自己的生物样本数据库大模型。”

张小田表示，科技不断进步至今，医生与患者并肩作战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会有更多患者得到更多治愈的机会。张小田及团队还在持续将一个个“不可能”变为“可能”，编织着一张更大的承托生命的网。“希望通过我和同行全力以赴、不懈前行的努力，能让中国在全球胃癌临床研究领域占据领先地位。”

对于人工智能时代带来的另一面，她同时也呼吁提升对医学科普的重视程度：“医学是一门高度综合的科学，全民科学素养的提升能让患者及家属乃至公众不再对疾病心生畏惧。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好的医学科普也将持续助力医学的进步。”

撰文：记者 吉菁菁

来源：科学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