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蹲在垃圾站后巷，给分类机的关节涂润滑油。这台老机器总在梅雨季犯风湿，生锈的机械臂突然痉挛着指向天空，显示屏爆出猩红的警告框——“检测到怀旧物，请立即净化”。

雨水在铁皮屋檐上敲出摩斯密码。

我蹲在垃圾站后巷，给分类机的关节涂润滑油。这台老机器总在梅雨季犯风湿，生锈的机械臂突然痉挛着指向天空，显示屏爆出猩红的警告框——“检测到怀旧物，请立即净化”。

墙角的“有害垃圾”投放口正在呕吐。成团的记忆凝胶从金属喉管里挤出来，这些政府明令销毁的第四类污染物总带着主人的体温。我见过老张处理过载的情书凝胶，那些桃红色黏液在分解时会发出恋人絮语——“而我们这代人，连记忆都是要分类回收的”。

而当下，半透明的胶质物中裹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票根上印着“泰坦尼克号3D重映版”，日期是1994年11月15日。

“又犯病了？”我踹了踹震颤的机体，金属外壳发出空洞的回响。在心中暗暗吐槽，一张票根竟也被识别成怀旧物，没办法，我只好摸出裤兜里的情绪过滤面罩，面罩滤芯上周就该换了，现在呼吸时都能尝到前任租客的失恋苦味。

带好面罩后，我掏出了清洁机器的镊子，镊子尖触到票根的瞬间，携着柴油味的风突然变成咸腥的海雾，污水沟的涟漪泛起光芒，铁皮垃圾桶的锈斑在视线里重组成雕花围栏。

我手一抖，倒吸了口气，看见穿酒红露背礼服的虚影倚在栏杆上。她耳垂的碎钻刺得我眼眶发酸——那是我妈藏在燕麦饼干盒里的婚戒，每次我偷吃饼干都会看到。

“小李！三号炉又堵了！”组长的吼叫从虚空中劈来，惊退了记忆凝胶，潮水退去时，票根背面洇开的口红字迹像渗血的伤口：致永远的三等舱。林曼如 1994.11.10。

啊，这日期我记得清楚，那天后巷的夹竹桃开得癫狂，我撞见她正攥着这票根在烧炉前焚纸，见我到来，她装作不经意地将其放入兜中，而我却看见灰烬里有张病危通知单的残角……

深夜值班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我把将要销毁的凝胶塞进Walkman，这台捡来的古董贴着“昭和62年”标签。当磁带开始转动时，雪花突然落满屋子，组长秃头上的反光像极了2004年江州暴雪夜的月亮。

“原来你在这里呀。”清洁机器人拖着漏电的履带靠近，电子眼弯成月牙。它本该播放垃圾分类指南的扬声器，此刻正流淌出我妈哼唱的《船歌》。我抓起除冰盐撒向结霜的操纵台，盐粒却在空中凝成五彩弹珠——小院水泥地上的跳房子图案突然在脚下浮现。

警报器突然爆发出婴儿啼哭。通风口喷涌的凝胶在墙面蜿蜒，映出幼时的我在垃圾山里翻找话本的场景。那天我回到家掀开门帘，撞见她把一叠病历单塞进焚烧炉，火舌卷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他闪着光的眸子，和当年雪地里毅然决然逃出病房的母亲一模一样。

医疗账单成堆地从门缝涌进房间，我见过那张被纳米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法院传票，泛黄的纸页上满是冰冷的文字——传票旁边还有一封粘着半枚焦糖色唇印的信，与储物柜里褪色的怀表链纠缠多年。

2004年暴雪夜被掐断的越洋电话，至今仍在清洁机器人漏电的电流声里滋啦作响。那只瑞士怀表盖内侧刻着“给曼如的月亮”，而储物柜钥匙打开的铁盒底部，还躺着张冻僵的船票存根：神户—江州1994.12.24，二等舱，两个被划烂的名字在钢笔墨痕里相拥而眠——那是江州首例记忆数据走私案的成员姓名。

母亲没有将记忆带入白色的病栋，而是悄悄提取出记忆溶胶寄向了海外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穿防护服的技术员踩着凝胶走来，靴底挤压记忆残片的声响令人牙酸。“纳米清洁剂正在分解情感残留，毕竟要顾及国际影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转头看向那一幕幕景象：“但有些记忆就像野草，烧不尽就反刍。”

焚烧炉的轰鸣渐渐变成浪涛声。值班登记簿在咸涩的海风中翻动，我看见她站在虚空中，燃烧的电影票根蜷缩成灰蝴蝶，裹着把生锈的钥匙——正是储物柜里那把，我曾用它打开装满玻璃珠的饼干盒，每颗珠子都映着不同季节的月亮。

黎明前的黑暗最粘稠，我按下蓝色按钮。清洁剂如退潮般缩回管道，带着她最后的心跳频率。分类机重新运作的轰鸣中，显示屏偶尔闪过的雪花点，像极了小时候发烧那晚，她用手帕给我擦汗时滴落的冰凉。

黎明降临，我摩挲着防护服里滚烫的玻璃珠。二十年前那场震惊江州的记忆走私案卷宗就锁在值班室，泛黄的电子档案里记载着：林曼如等十二人利用邮轮货舱偷运记忆备份盘，被查获的3800TB数据——其中有278份临终记忆来自阿尔茨海默病房。"

……

每处理一张旧相片，防护服口袋里的玻璃珠就会发烫。当某颗珠子灼痛掌心时，我就知道又有她的一段人生正在被粉碎——那些在机械爪下纷飞的纸屑，或许曾是某个姑娘夹在《泰坦尼克号》原声带里的情书，或是某位父亲给孩子画的生日贺卡。

被凝胶包裹的票根在分解仪里渐渐透明，『泰坦尼克号』的烫金字在纳米虫啃噬中愈发模糊。我突然理解了这个她珍藏二十年的末日故事：不是为那艘沉没的巨轮，而是三等舱永远封存的爱情，是在记忆黑市里偷渡的时光。

雨又下大了。我靠在分类机温热的铁壳上，听着雨水在铁皮上敲出的韵律。机械臂忽然轻轻碰了碰我肩膀，显示屏闪过一行颤抖的绿色小字：检测到怀旧污染物，建议手动分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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