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大喇叭刚响起来,我就知道是找我的。婆婆家二丫头办丧事,得去帮忙。唉,这几天腿疼得厉害,老梁说是气象骨,能掐准下雨的日子。倒也不全是迷信,我腿疼的那几天,天上总会飘几滴雨水。
村里的大喇叭刚响起来,我就知道是找我的。婆婆家二丫头办丧事,得去帮忙。唉,这几天腿疼得厉害,老梁说是气象骨,能掐准下雨的日子。倒也不全是迷信,我腿疼的那几天,天上总会飘几滴雨水。
雨是没下,倒是接到了儿子雷子的电话。
“妈,小琴快生了。”
我那会儿正在杀鸡,接到电话手一抖,刀落地上差点剁了脚。小琴是儿媳妇,去年跟雷子领的证。
“她在哪生啊?咱家这边还是她家那边?”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雷子说:“她家那边。”
我手上的鸡血还没冲干净,心一下子就冷了半截。小琴娘家比我这边远,差不多有三百里地。我跟雷子处得好,没仔细算过,可小琴一直跟我不亲近,婚后连家门都不肯进。雷子不爱说这事,话到嘴边总跟鱼骨头似的卡壳。
说来不怪,现在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
“那你快去照顾着点,你老婆生孩子呢,别光顾着打电话。”嘴上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滋味。我盼这孙子都盼到头发白了一半,孩子娘却不肯让我见着。
锅里的灶火没熄,掉进去的灰烬砸出一声脆响。突然想喝一口酒,想起以前我跟老梁一人一碗小烧,天南海北地唠。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去得早,留我在这黄土地上折腾。
灶下的柴火掉了,我弯腰捡,忽然想起院子角落新下的蛋。我家老母鸡下的蛋特别大,壳还特别好看,像是被太阳亲过一样。
跟雷子生气的那阵子,小琴晚上来我家吃饭,碗里夹了我家老母鸡下的蛋。当时她头一次说我做得好吃,那会她肚子还没动静。
“您家的鸡蛋真香,一点腥味都没有。”
听她这么说,我嬉皮笑脸地逗她:“那是,我家老母鸡有灵性,下的蛋给你补补,指不定能快点怀上呢。”
小琴笑着低下头,倒也没反驳。可自打我说完这话,雷子就板着脸,一顿饭也没再说话。回家路上,我听见他们俩吵,只听清雷子说:“就这么条件还想要孩子?”
那会我也没多想,谁知道他俩闹的是什么别扭,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可往后小琴就再没登过我家门,雷子来也是一个人来,走也是一个人走,后来干脆电话里说,小琴怀孕了,医生说要养胎,不能远行。
脑袋里想着这些,手已经把家里的鸡蛋都收拾好了,找了个干净的竹篮子,垫了层干草,一个个码进去。拿起来看怎么这么少,又赶紧到邻居张婶家借了十几个。老黄的大孙子杰杰正好路过,说是去新县城,能捎我一程。
“大娘,你去县城干啥呀?”
我也没多想,脱口而出:“我儿媳妇要生了,去看看。”
话一出口就后悔,全村都知道我跟儿媳妇不亲近的事,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又不想继续解释,索性装聋作哑,看着窗外的树飞快地向后跑。
杰杰好像也知道我的尴尬,车开了半道忽然说:“我也快当爹了,婆婆天天念叨要过去帮忙,我媳妇不乐意,说太麻烦。”
“是,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其实我婆婆人挺好的,就是…”
“就是管得宽,是不是?”我接了他的话。
“那倒不是,就是她老以为我媳妇怀孕就不能干活了,其实医生说正常干家务没事的。”
我明白了,是怕婆婆管太多。可也是一片好心,天底下哪有故意伤害儿媳妇的婆婆?顶多是方式不对。
“没事,都会好的。”我拍拍他的肩,“你们年轻人慢慢磨合。”
县城到了,我下了车,腿不由得一软,要扶着车门才站得稳。那会刚过十一点,离末班车还早,我抓紧去买票。车站小卖部的胖大姐问我去哪,我说玉山,她递了张票,一看是下午两点的,还有三个小时。
“您这是去看孩子啊?”胖大姐看我手里的篮子。
“可不,儿媳妇要生了,我去瞧瞧。”
“您多大年纪了?看着挺精神的啊。”
“五十八,不算老。”
“跟我妈一般大,她腿不行了,可您还能独自出远门。”
我心想:腿不行也得走,谁让我是婆婆呢?
等车的时候,我在广场上坐着歇脚。一个卖气球的大爷跟我攀谈起来,他也五十多,但看着比我老多了,满脸的褶子像是被太阳晒得皱缩的黄橙皮。他说自己以前是老师,退休后无聊才出来卖气球的。
“您去哪啊?拿着这么一篮子鸡蛋。”
“去看儿媳妇,她快生了。”
“哎呀,带鸡蛋啊,现在医院里可不让带这些。”
“我知道,就是想着她喜欢吃,给她补身子。”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小琴爱不爱吃,就记得她那次说我家鸡蛋好吃。
老人家笑了笑:“您是个好婆婆。”
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谁见了我不说我是个好婆婆呢?可小琴见了怕是要翻白眼,说我是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
车终于来了,我上了车,腿还疼,但也顾不得了。鸡蛋放在腿上,贴着肚子,生怕碰坏了。邻座的小伙子让我把篮子放他那边,我谢了又谢。
前排有两个年轻姑娘聊天,一个说自己回婆家,没想到婆婆特别热情,做了一桌子菜,还说要给她煲汤补身子;另一个却说婆婆总是挑毛病,嫌弃她卫生做得不好,一次洗了两遍碗,还说她不懂生活。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终于到了玉山汽车站。出站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倒,还好旁边有栏杆扶着。这地方我没来过,只知道小琴家在县医院附近。问了路,走了大概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县医院。
推开产科大门的那一刻,真说不清是啥心情。生怕雷子和小琴不欢迎我,更怕吓着小琴。我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有的脸上写满焦急,有的满是喜悦。一个护士看我站在那,问我找谁。
“我儿媳妇叫张小琴,可能今天生孩子。”
护士翻了翻本子,说:“你进去看看吧,309号房。”
一步一挪,我朝309走去。门开着,雷子正坐在走廊上抽烟,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眼眶就红了。
“妈,你怎么来了?”
“你媳妇要生了,我能不来吗?”
雷子不说话,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灰都掉了一地。
“她…还没生?”
“还早着呢,刚破水,医生说要等开十指。”雷子说着,忽然问,“你…你怎么来的?”
“坐车啊,还能怎么来。”
“路上累不累啊?”
我咽了口唾沫:“不累,挺好的,顺路。”
雷子好像笑了笑,又好像哭了,说:“就你,啥时候会顺路了,骗谁呢。”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从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给小琴带的,我家老母鸡下的,她不是说喜欢吗?”
雷子看着那个鸡蛋,突然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我赶紧拍他:“别哭啊,当爹的人了,还哭啥。”
“妈,对不起。”雷子回过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我不该瞒你。”
“瞒啥呀?小琴不喜欢我呗,我知道。”
雷子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小琴的叫声。不是疼痛的喊叫,而是在叫人。雷子赶紧冲了进去,我站在门口,看到小琴满头大汗躺在床上,看到我的那一刻,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来了?”
我一听她叫我”妈”,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以前她都是叫我”阿姨”,从来没有一次叫我”妈”。
“来了,来了,我带了咱家的鸡蛋给你补身子。”
小琴还想说什么,一阵痛楚让她叫出声来。护士进来说要推去产房了,我和雷子只能在外面等着。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远处病房电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好像是在播一部老电视剧。我坐在长椅上,雷子在我旁边,两人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雷子才开口:“其实小琴挺喜欢你的。”
我笑了笑,不想戳穿他。
“真的,妈。她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啥啊?”
雷子叹了口气:“她怕你们失望。”
“失望啥?”
“我们…我们结婚的时候医生就说了,小琴子宫发育不好,不好怀孕。我们本来都打算不要孩子的,可你和她妈都那么期待…尤其是你,妈,你总说想抱孙子。”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后来她去看了好多医生,吃了不少药,没想到真的怀上了,大夫说得小心,不要远行,所以…所以她一直不敢回去。”
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是小琴嫌弃我们家条件不好,看不上我这个老婆子,原来是她在怕我失望。
“她其实一直很想回去的,还说你做的饭最好吃。”雷子低着头,“妈,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说她不喜欢你。”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笑了:“傻孩子,生孩子哪有不辛苦的?我生你那会儿,差点疼死,你爸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说着说着,我想起了老梁,想起他第一次抱雷子的时候,那股笨拙劲儿,生怕把孩子摔了。如今雷子也要当爹了,我也要当奶奶了,可老梁却看不到这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寂静。雷子一下子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又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说母子平安,是个男孩,七斤三两。
雷子哭得像个孩子,我拍着他的背,心里又酸又甜。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看小琴和孩子。小琴躺在床上,脸色发白,但眼睛亮晶晶的。床边的小篮子里,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正睡得香。
“妈,您看他,长得像不像雷子?”小琴问我。
我凑过去看,心想:哪个刚出生的孩子不是皱巴巴的啊?可还是连连点头:“像,太像了,尤其是这鼻子,跟他爸一模一样。”
小琴咯咯地笑了,然后又叫我:“妈。”
这一声”妈”叫得我眼泪又要掉下来。
“妈,谢谢您送的鸡蛋,雷子煮了一个给我吃,真的好香。”
“那是,我家老母鸡下的,可不一般。”我强忍着泪水,“等回家了,我天天给你煮。”
小琴点点头:“好,等我出院就回去,我想吃您做的饭。”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小琴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妈,对不起,我一直没敢回家,我怕…怕…”
“傻丫头,有啥怕的。”我抹了把眼泪,“生孩子哪有不辛苦的?你已经很棒了。”
“我怕怀不上,让您失望。”
“傻话,你是我儿媳妇,就是我闺女,有没有孩子都一样。”这话我是真心的,只是以前没机会说出口。
小琴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挣扎着坐起来,突然抱住了我:“妈…”
就这么一声”妈”,化解了这么多年的隔阂。原来我们之间并不是不喜欢,只是各有各的担忧和忐忑,却没有人先开口,直到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才打破了这层隔膜。
雷子进来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也红了眼眶。他说:“妈,小琴,你们别哭了,医生说产妇不能哭,对恢复不好。”
我和小琴对视一眼,破涕为笑。我拍拍小琴的手:“好了,你好好休息,等出院了咱们一起回家。”
小琴点点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又看看我和雷子,笑着说:“我们一家人,终于都在一起了。”
是啊,一家人,终于都在一起了。那一刻,我看到窗外的阳光特别明亮,照在医院的白墙上,也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回家的路上,雷子买了一大堆东西,说是要给小琴补身子。我笑他大手大脚,他却说:“妈,我有钱,不用您操心了。这次是我不对,不该瞒着您。”
我摆摆手:“都过去了,以后好好的就行。对了,孩子叫啥名字?”
雷子想了想:“要不叫梁归?”
“归啥归啊。”
“归家的意思,”雷子笑了,“就是咱们一家人都团圆了的意思。”
我点点头,心想:也好,一家人团圆,这孩子一出生就有福气。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床。半夜里,小琴醒了,看到我还在她床边坐着,愧疚地说:“妈,您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我笑着摇头:“不累,我看看我外孙子。”
小琴突然说:“妈,您骑了三百里自行车来看我,是不是?”
我一愣:“谁跟你说的?”
“雷子说的,说您骑着自行车,带着一篮子鸡蛋,骑了三百里地来看我。”
我笑了:“他胡说八道,我哪有那力气啊,是坐车来的。”
小琴却红了眼睛:“妈,不管是骑车还是坐车,您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给我送鸡蛋…我…”
我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这有啥?你是我儿媳妇,这孩子是我外孙,我不来看谁来看?”
小琴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妈,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我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这一刻,我感觉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儿子,有儿媳,还有刚出生的小外孙,我们是一家人。
这些年一个人过,有时候真的很孤独。老梁走后,我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现在好了,家里要热闹起来了。
想到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那是出门前随手塞进去的,老梁生前喜欢在纸上写些琐事,这张纸条上写着:“儿子要结婚了,愿他家庭美满,子孙满堂。”
老梁,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孩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儿媳和外孙,我们会过得很好。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银白色的光辉。我知道,这是新的开始。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