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总是这样,下得突然。樱花村的水泥路被淋得斑驳发黑,几只流浪狗缩在老杨家门前的屋檐下,安静得像几团湿漉漉的抹布。
雨总是这样,下得突然。樱花村的水泥路被淋得斑驳发黑,几只流浪狗缩在老杨家门前的屋檐下,安静得像几团湿漉漉的抹布。
老杨—杨永德,今年六十七岁,退休前是樱花村小学唯一的英语老师。那时候,村里人都认为学英语没什么用,但架不住县里文件一层层压下来。老杨就这样在一间漏风的教室里,对着三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教了二十五年”Good morning”和”Thank you”。
他家门前的位置不算太好,夏天下午两点后,太阳直射进屋,冬天的风也从门缝里钻进来,呼呼作响。但对那十条流浪狗来说,这里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第一只狗是四年前来的,一只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的黄狗,右前腿瘸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老杨那天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它趴在不远处,眼神里透着渴望又怕被赶走的犹豫。
“饿了?”老杨问,虽然知道狗听不懂人话,但他习惯了这样,退休后整天一个人,说话的机会少了。
他从厨房拿出一碗剩饭,放在院子里。黄狗先是不敢靠近,但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然后抬头看着老杨,眼里有种老杨熟悉的东西—那是他教过的那些孩子眼里也有的东西。
“行了,别看我。我就这么点儿吃的。”老杨摆摆手,转身进屋了。
第二天早上,老杨发现黄狗还在他家门口,睡得正香。此后的日子,黄狗就再也没离开过。老杨给它起名叫”大黄”,尽管村里大概有二十只狗都叫这个名字。
后来陆续来的那些狗,老杨也都收留了。“小花”、“黑子”、“二黄”、“三黄”…到后来名字都想不出来了,就叫”六号”、“七号”。现在院子里一共有十条狗,大的小的,瘸的瞎的,都有。
今天下午,老杨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报纸。那是前天的《县城日报》,是赶集时顺便买的,纸角已经有些发黄。他戴着一副老花镜,镜框是塑料的,右边镜腿用铁丝缠着,是五年前摔断后自己修的。
“杨老师,村委会让我来传个话。”王会计站在院子门口,没进来。他看着院子里那几只狗,皱了皱眉。
“哦,什么事啊?”老杨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挂在胸前口袋上。那件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但还是整整齐齐地扣着扣子。
“是这样,最近上面来检查卫生,说咱们村环境整治要达标。您这养这么多狗,影响村容村貌。村委会研究决定,让您一周内处理掉,不然就派人来清理了。”王会计说话时眼睛看着别处,好像院子角落里挂着的那件褪色的蓝布棉袄特别有意思。
老杨愣住了。处理掉?怎么处理?这些狗跟了他好几年,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早上,它们一个个排队等着吃饭;下午,老杨在院子里读书,它们就安静地趴在四周;晚上,老杨睡觉前,它们会一一过来,让老杨摸摸头才各自找地方睡觉。
“这…这不太好办啊。”老杨揉了揉眉心,那里积着几十年的皱纹。
“没办法,上面压力大。现在村里弄什么美丽乡村建设,这些流浪狗确实影响观感。”王会计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我知道您一个人住,养点狗解闷,但十条也太多了。留一两条就行了,其他的…”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老杨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在农村,村委会的话就是”圣旨”。何况现在的村支书李大壮,是他三十年前教过的学生,当年就是个倔脾气,现在更是油盐不进。
“我考虑考虑吧。”老杨最后只能这么说。
王会计走后,老杨久久坐在竹椅上没动。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口老井上。井台是青石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处被磨得光滑发亮。老井早就不用了,村里通了自来水,但老杨没舍得填,留着浇花用。
井台旁边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皮喇叭,那是以前村里广播用的。十年前村里换了新的广播系统,这个废弃的喇叭被老杨捡回来,现在用来盛狗食。
“怎么办呢?”老杨摸了摸身边的大黄,对方舒服地呜咽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老杨骑着他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去了趟镇上。车子已经不怎么骑了,车座上的皮都裂了,露出里面的海绵,车链子也松,骑起来吱嘎作响。
他去找了以前的学生张小明。张小明现在是镇上的兽医,在街边开了个小诊所,专门给猫狗看病。老杨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置这些狗。
张小明的诊所不大,门口挂着一块写着”爱心宠物医院”的招牌,招牌上的”爱”字有些褪色。店里的墙上贴着各种疫苗海报,有些已经泛黄卷边。角落里放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生病的猫,正无精打采地趴着。
“老师,这事儿真不好办。”张小明听完老杨的来意后,摇了摇头,“现在镇上的流浪狗已经很多了,收容所都满了。而且您那些狗年纪都不小了,没人愿意领养。”
“那…那有什么办法吗?”老杨问,声音有些发紧。
张小明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要不送去…那个…”
老杨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站起身,也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老师!”张小明急忙叫住他,“您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您这些狗都打过疫苗吗?”
老杨摇摇头。
“这样,您先把这些狗的情况列个单子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一下县城的动物保护协会。不过…”张小明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了。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一般只有在县城活动,而且名额有限,不一定能全部收养。”
老杨点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那是他退休时学校发的纪念品,已经用了好几年。他认真地写下每条狗的特征:大黄,黄色,公狗,右前腿瘸;小花,花色,母狗,有些怕生;黑子,黑色,公狗,左眼瞎了…
写完后,他撕下纸递给张小明,然后默默地走出诊所,推着自行车向村子方向走去。
回村的路上,老杨经过一片菜地。那是村委会规划的统一种植区,种的都是高产蔬菜,准备卖到县城去。菜地边上竖着一块牌子:“樱花村美丽乡村建设示范区”。
牌子是新的,漆得很亮,但底下却堆着一堆建筑垃圾,有碎砖头,破瓦片,还有几个废弃的塑料袋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几个不肯离去的幽灵。
老杨推着车子,慢慢地走。他突然觉得很累,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大了,更是因为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陌生。当年他教书的时候,村里人都认识他,都尊敬他;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不知道他是谁,更不会在乎一个老人和几条流浪狗的命运。
回到家,老杨发现院子里来了三个孩子。是村里的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应该是放学回来的。他们站在院子里,正在给狗狗们喂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老杨问。
“杨爷爷,我们给狗狗带了点吃的。”其中一个男孩说,“听说村委会要把它们弄走,是真的吗?”
老杨有些意外:“你们怎么知道的?”
“全村都知道了。”另一个女孩说,“我奶奶说的,她在村委会门口买菜听到的。”
老杨叹了口气:“是啊,说是影响村容村貌。”
“可是这些狗狗这么乖,又不咬人。”第三个孩子说,他正摸着小花的头,小花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我们可以帮忙照顾它们。”男孩说,“我家院子大,可以养两只。”
老杨被这话触动了。他看着这三个孩子,突然想起了自己教过的那些学生。那时候条件艰苦,但孩子们的眼睛里都有光。
“你们…你们真的愿意养?”老杨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啦!”女孩笑着说,“杨爷爷,您以前教过我妈妈,她说您是最好的老师。我们会来帮忙的!”
老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这三个孩子,眼眶有些湿润。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有了转机。
那三个孩子似乎把消息带回了学校,越来越多的孩子放学后来到老杨家。他们有的带着剩饭,有的拿着狗粮,还有的带着自制的狗窝。老杨的院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杨爷爷,这只叫什么名字啊?” “它为什么腿瘸啊?” “我可以带它回家吗?我爸爸同意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老杨忙不过来,但心里却是暖的。
第五天下午,村支书李大壮亲自来了。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很正式。
“杨老师。”李大壮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景——十几个孩子围着那些狗,有的在喂食,有的在梳毛,还有的在教狗做简单的动作。
“大壮啊,进来坐。”老杨连忙招呼。虽然现在李大壮是村支书,但在老杨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坐在教室第三排,总是举手回答问题的小男孩。
李大壮摇摇头:“不了,我就是来看看情况。”他环顾了一下院子,然后对老杨说:“最近村里很多人来反映,说您这些狗有人愿意领养,是这样吗?”
老杨点点头:“是啊,这些孩子们,还有他们的父母,愿意帮忙。”
李大壮的表情有些复杂:“杨老师,您知道,我不是故意为难您。只是上面检查严,咱们村要评三星级美丽乡村,这些硬指标得达标。”
“我理解。”老杨说,“不过,这些狗对孩子们也是一种教育,让他们学会关爱生命。这不也是美丽乡村的一部分吗?”
李大壮没立即回答。他看着那些孩子和狗,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许多年前,他也曾是这样一个孩子,在老杨的课堂上,第一次听到了”animal protection”这个词组。
“这样吧,”李大壮最终说道,“我们村委会再研究研究。您这边如果真能妥善安置这些狗,让家长们都同意领养,那也算是个好结果。”
他说完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杨老师,您那时候教我们的那句英语,怎么说来着?’Treat animals with…’后面是什么?”
“Kindness.”老杨笑着回答,“Treat animals with kindness.”
“对,就是这句。”李大壮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事情有了最终的结果。
村委会开了个特别会议,决定允许老杨保留三条狗,其余的必须在一周内妥善安置。同时,村里会在学校附近辟出一块地方,建一个简易的”宠物公园”,让孩子们可以在那里和动物互动。
这个决定算是个折中的方案。老杨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终,大黄和另外两条年纪最大的狗留在了老杨家。其余七条狗被村里的七个家庭领养。每个领养的家庭都有孩子,他们承诺会好好照顾这些狗。
安置仪式在老杨家院子里举行。那天,所有领养家庭的孩子和家长都来了,还有村委会的几个干部。孩子们给每条狗戴上了自制的项圈,上面写着狗的名字和新家的地址。
老杨给每个领养家庭发了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狗的习性和照顾方法。那是他这几年来的心得体会,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
“它怕打雷,下雨天最好让它待在屋里。” “它喜欢吃胡萝卜,但不能吃太多,容易拉肚子。” “它不喜欢尾巴被碰,会吓到它。”
孩子们认真地听着,有的还拿出笔记本记下来。家长们看着孩子们的样子,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仪式结束后,领养家庭一一带着狗离开。每条狗离开时,老杨都摸摸它的头,好像在道别。最后只剩下大黄和另外两条狗,它们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静地趴在老杨脚边,比平时更加依恋他。
村支书李大壮走过来,递给老杨一个信封:“杨老师,这是村里给您的一点补助,用来照顾剩下的这几条狗。”
老杨接过信封,心里一暖:“谢谢,不过我自己能照顾好它们。”
李大壮笑了:“这是村委会的决定,您就收下吧。对了,下周村里要举办一个’关爱动物’的主题班会,想请您去学校给孩子们讲讲,可以吗?”
老杨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当然可以。”
李大壮拍拍老杨的肩膀,转身离开了。老杨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夕阳。天边的云霞是金红色的,像燃烧的火焰。
那口老井在夕阳的照射下,井台上的水渍闪着光,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老杨和三条狗的身影。井边的那个铁皮喇叭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不再显得那么破旧。
老杨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屋拿出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然后是几个英文单词:“Today, kindness wins.”
从那以后,老杨家成了村里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放学后,总有几个孩子跑来,带着自家领养的狗和老杨家的狗一起玩。老杨有时会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有时候讲一些关于动物的小故事。
村里那个简易的”宠物公园”也建好了,虽然简陋,但成了孩子们课余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到周末,那里总是热闹非凡。
半年后,县里来验收”美丽乡村”建设成果时,对樱花村的”宠物公园”大加赞赏,认为这是一项创新举措,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念。村支书李大壮骄傲地介绍说,这个想法来自于他们村的退休老教师。
验收组组长听后,特意去老杨家看望了他。当他看到院子里老杨和三条狗,还有围在一起的孩子们时,也不禁会心一笑。
临走时,组长对李大壮说:“美丽乡村不只是外表美,更重要的是人心美。你们村做得很好。”
李大壮点点头,看着远处老杨家的方向:“是啊,这也是我们老师教给我们的。”
又过了一年,老杨家的大黄因为年纪太大,安详地离开了。孩子们在老杨家院子里,为大黄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并在井边种下了一棵小树苗,作为纪念。
葬礼上,老杨念了一首自己写的英文小诗。虽然孩子们听不太懂,但他们都安静地站着,神情肃穆。
葬礼结束后,一个女孩拉着老杨的手问:“杨爷爷,大黄去了天堂吗?”
老杨蹲下来,平视着女孩的眼睛:“是的,它去了天堂。在那里,它可以一直奔跑,不会再瘸腿了。”
女孩似乎被这个回答安慰到了,擦了擦眼泪,露出了笑容。
现在,樱花村的村口竖着一块新牌子:“全县首个宠物友好示范村”。牌子下方有一行小字:“善待动物,温暖人心”。
而老杨家的院子,仍然是村里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那棵为大黄种下的树苗,已经长高了不少。井台边的铁皮喇叭,也被孩子们刷上了鲜艳的颜色,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每天傍晚,当夕阳西下,老杨都会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身边是剩下的两条狗和几个来玩的孩子。他看着远处的山,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满足。
有时候,他会想起那场”风波”,想起那句”处理掉”。如今想来,那场风波反而成了一件好事,它让更多的人学会了关爱生命,也让老杨在退休后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
最近,老杨开始教孩子们唱一首英文歌谣,是他年轻时在师范学校学的,歌词很简单,只有几句,但孩子们唱得很开心。那歌谣是这样的: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