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嗯，回来快一个月了。”我把水桶放在地上，擦了把额头的汗。四月的太阳已经有了些毒辣，但山里的风还是凉的，吹在身上挺舒服。

老李从城里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刚移栽的樱桃树浇水。

“喂，老哥，听说你真回老家种地去了？”电话那头传来他有些犹豫的声音。

“嗯，回来快一个月了。”我把水桶放在地上，擦了把额头的汗。四月的太阳已经有了些毒辣，但山里的风还是凉的，吹在身上挺舒服。

“你…你是认真的啊？”老李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分，“单位不是挺好的吗，养老金都快到手了，你这…”

我没接话，远处村口老刘家的狗冲着路过的拖拉机吠了几声。那条狗我记得，十年前我回来给老爹过寿时就在村里了，瘦瘦小小的，如今倒是胖了不少。

“喂，听到没？”

“听到了，”我笑了笑，“单位确实不错，可惜人不行了。”

“什么人不行了？单位领导又整你？”

“不是，是我自己。”我看着远处山顶上一片青翠的林子，那是我小时候经常上去摘野果子的地方，“去年体检，医生说我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一个’三高’全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叹息。

我们都明白那叹息的意思。老李跟我同岁，都是村里考出去的。他做了会计，我进了电力局。这些年一起见证了太多同龄人的猝死。去年科室的老赵，比我小两岁，熬了三个通宵加班后，在单位卫生间就没了。走得时候，桌上还放着他刚买的治疗颈椎病的药。

“可你就这么…辞职回去种地？你这城里的房子、车子怎么办？”

“房子留给孩子，车卖了。钱都投到山地上了。”我说这话时，居然感到一种轻松。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我知道老李在想什么——他觉得我疯了。

“老哥，年轻时拼命往外跑，好不容易在城里站稳脚跟，你48岁了居然要从头再来？这不是……”

“从头再来？”我打断他，笑着反问，“你还记得咱们村后山那片杏树林吗？”

“记得啊，怎么了？”

“我回来就是要种那样的果树林。杏子、樱桃、葡萄…我都研究好了，这边的土壤和气候很合适。”

“你懂种树？别闹了！我表哥前年回去搞养殖，折腾了大半年，赔了十几万。”老李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像是在劝阻一个要跳楼的人。

“我不懂，但我在学。”

我没告诉老李，辞职前那半年，我每天下班后都要在手机上看种植技术的视频，连着报了三个线上课程。办公室里的同事以为我在玩游戏，只有小李知道，每次她偷偷拿果盘过来放我桌上。

老李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意是觉得我被骗了，或者是得了什么中年危机。最后他叹了口气：“你这辈子踏踏实实的，怎么突然……”

我没再解释。有些选择，说不清道不明。

挂了电话，我提着水桶继续浇树。每棵树苗前，我都要在心里默念它的名字和品种。新栽下的苗儿骨架还很小，树干细得像筷子，但我能想象它们来年抽出新枝，再过几年挂满果实的样子。

那年春天，我妻子和儿子帮我一起回老家置办了一切。

我用卖车的钱和一部分存款，租了村后山脚下的三十亩撂荒地。那些地原本都是村里人种的，后来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种不动了，就荒着。我找了专业的设计师，规划了一个小型果园农场，计划分批种植樱桃、蓝莓、葡萄和一些应季蔬果。

妻子没有反对我的决定，她只是说：“你想好了就去做吧，我在城里还有工作，等我退休了也过来。”城里那套房子留给儿子，他大学刚毕业，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周末有空就会回来帮忙。

我的城里亲戚们反应却不一样。

“你这不是自甘堕落吗？好好的干部不当，回去种地？”这是我大姐夫的原话，他在区政府工作，总觉得我这决定丢他的脸。

“你不是说血压高吗？吃药控制呗，犯得着辞职吗？”这是二姐的质疑，她是个护士长，认为我小题大做。

最直接的是表弟，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叔，你是不是被传销组织洗脑了？现在农村能有什么出路？”

我没反驳他们，只是笑笑。

只有母亲在我回去收拾行李那天，塞给我一个布包。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钱，拿去添置些农具。”

我打开一看，全是她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零钱，总共不到两万。

“妈，我不缺钱，您留着自己用。”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不缺，但这是我的心意。你爸在世时总想回老家种几亩地，没来得及……”

我鼻子一酸，把钱塞回她手里：“您跟我一起回去住吧。”

她摇头：“我在这边还有你姐姐们照顾，你先去，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去小住几天。”

回到村里的头几个月，我过得并不顺心。

首先是技术问题。我虽然提前学了不少理论知识，但实践起来处处碰壁。移栽的几棵早樱桃死了一半；架设的滴灌系统因为我没计算好水压，总是出故障；地里的杂草疯长，我请村里的老人帮忙除草，他们用的除草剂差点把我的果树苗也给药死。

其次是工作强度。我原以为回来种地会比上班轻松，结果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春播时节，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收工回来时星星都挂到了天上。以前在单位坐办公室，最多头疼脖子酸；如今种地，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望着满天繁星，怀疑自己的决定。

四月的一个雨夜，我在山里查看排水沟时，不小心滑到了山沟里。那天雨大，水流湍急，我的腿被卡在石头缝里，怎么都拔不出来。四周漆黑一片，手机刚好没电，周围全是雨声和风声。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手电筒的光晃过来，我听到村里老支书在喊我的名字。

“是不是掉沟里了？喊一声！”

我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吼了回去。

不一会儿，几个村民带着绳子和手电筒找到了我，合力把我拉了上来。

老支书背着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你这没常识的城里人，山里下雨天到处是塌方，你往山沟跑啥？”

我浑身湿透，又冷又累，却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暖感。

那天晚上，村里来了七八个人，有人送姜汤，有人送干衣服，还有人说明天要来帮我一起修排水沟。

老支书坐在我炕边，叹了口气：“你这个城里干部，咋就想不开回来受这罪呢？”

我喝了口热姜汤，笑了：“不是想不开，是想开了。”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解释道：“去年体检，医生说我随时可能因为’三高’出事。我就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后悔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在继续。

“我发现自己会后悔没能回到这片土地上，种一片自己的果树。小时候，我最喜欢爬到后山那片杏树林，偷村里老人家种的杏子。那种刚成熟的野杏，青里泛黄，又酸又甜，咬一口汁水直往外冒……”

老支书点点头：“我记得，那时候你们这些娃娃偷果子，没少挨竹板子。”

我笑了：“所以我想，如果这辈子还有一次机会重新开始，我想亲手种一片果林。不为赚钱，就为看它们从小苗长成大树，开花结果。”

屋子里的几个老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油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老支书拍拍我的肩膀：“行，明天我叫村里几个后生来帮你。你有知识，他们有力气，一起干。”

那晚之后，我感觉自己真正融入了这片土地。

第一年的收成很糟糕。

我种的早熟樱桃，成活的几棵也没结多少果。蓝莓倒是长势不错，但价格不高。葡萄全让鸟儿给啄了，我没舍得用农药和防鸟网。

算下来，除去成本，基本是亏的。

儿子暑假回来帮忙，看到我的账本后，犹豫了好久才开口：“爸，要不还是回城里吧？这样下去积蓄迟早耗完。”

我摇摇头：“再等等，明年会好的。”

我没跟他说的是，虽然收成不好，但我的身体比在城里时好多了。血压降下来了，不用再吃降压药；天天在地里忙活，血糖也正常了；因为饮食清淡，血脂也控制住了。最重要的是，我不再时刻感到那种压在胸口的焦虑，仿佛随时会窒息的感觉。

第二年，情况开始好转。

我从错误中学习，改进了种植技术。那些活下来的樱桃树开始正常挂果；我又种了些时令蔬菜，在村口摆个小摊卖给过路的司机；还利用空闲时间翻修了老宅子，规划出三间简易民宿。

微信朋友圈里，我时不时发些果园里的照片。樱桃花开的洁白一片，蓝莓挂满枝头的诱人紫色，还有我和村里老人一起劳作的场景。

城里的亲戚们看到后，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以为我是在调侃自己的处境，留言说”老哥别硬撑了，回来吧”；有人干脆认定我是在”装清高”，说”谁不知道你在农村混不下去了”。

但我不在乎这些。每天清晨，当我站在山坡上，看着初升的太阳洒在我的果树上，那种满足感是任何职位和薪水都换不来的。

转机出现在第三年。

那年春天，我的樱桃园终于迎来了大丰收。树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红果子，阳光一照，亮得耀眼。我特意请了村里几个年轻人帮忙采摘，每天忙到天黑。

恰好那段时间，城里兴起了一股”农家采摘”热。我儿子帮我设计了个简单的网站和小程序，取名”老家果园”，放上了采摘信息和路线图。

然后，奇迹发生了。

第一个周末，就来了二十多辆私家车。车上下来的都是城里人，带着孩子，穿着漂亮的休闲装，拿着精致的野餐篮和拍照设备。

我的樱桃卖出了平时三倍的价格，因为城里人不在乎多花点钱，他们在乎的是体验和品质。

更让我惊讶的是，我随手建的那几间简易民宿，竟然也有人来问价格。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