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块地是我爹留下的,产权证还是那种泛黄的纸张,边角都磨毛了。村里人都知道,这是我们村水质最好的一块地,年年种的水稻特别香,即使遇到干旱,依靠小溪引水也能保证收成。
村边那块靠近小溪的水田,我决定卖了。
这块地是我爹留下的,产权证还是那种泛黄的纸张,边角都磨毛了。村里人都知道,这是我们村水质最好的一块地,年年种的水稻特别香,即使遇到干旱,依靠小溪引水也能保证收成。
“老周,你这是糊涂了吧?祖传的地怎么能卖?”李大爷坐在村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竹扇,一边扇着一边说,声音故意放得很大。
我没搭理他,埋头抽烟。那烟头已经短得快要烫手了,我还是舍不得扔,将最后一口吸完,烫得手指头一缩。
人还没走呢,闲话就起来了。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为了给女儿买房子,把最好的一块地卖了。更扎心的是,这房子还是在我们村边上那个新开发的小区。按村里人的逻辑,女儿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给出嫁女儿买房的道理?
“那丫头命倒好,嫁出去十年,现在又回来啃老。”王婶拎着个菜篮子,故意从我面前走过,嘴里嘟囔着。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空了,又塞回去。
一周前,我女儿小云打来电话,说她和女婿决定回乡发展。城市竞争太大,两人在外面奋斗了十年,攒下一点钱,还是没法在城里买房扎根。如今家乡搞新农村建设,靠近县城的村庄都在开发小区,环境不比城里差,房价却便宜一半。
“爸,我和建军商量好了,想回家乡买套房子。手里钱不太够,能不能…”她欲言又止。
我当即拍板:“缺多少爸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在院子里坐了半宿,望着满天的星星。城里哪有这么亮的星星啊,我知道孩子在城里过得不容易。
第二天我就找了村支书,说要卖那块靠溪的田。我的决定在村里炸开了锅。尤其是我儿子周强的老丈人,见了我直皱眉头:“老周,你怎么想的?那块地可是给强子准备的,他娶媳妇不是还缺钱吗?”
我儿子周强已经在县城一家物流公司干了七八年,有了个不错的职位,但买房的钱还是不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结婚不买房,姑娘家是不会答应的。
“强子的事强子会解决。”我只回了这一句。
中介公司的人来看过地,给了个不错的价格。签合同那天,恰好遇到下雨,我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快掉色的雨衣,骑着三轮车去了镇上。雨水顺着雨衣的破洞流进脖子,冰凉冰凉的,但我心里却是热乎的。
把钱打到女儿卡上那天,小云在电话那头哭了。她说:“爸,等我安顿好了,您和妈就搬过来住吧。”
我笑着说好,其实心里明白,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哪能天天盯着老人呢。但这话我只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口。
前几天去供销社买烟,碰到了儿媳小丽的大姑。她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您卖祖传田给闺女买房子了?我们这儿到底是重女轻男呢,还是闺女比儿子亲啊?”
我装作没听懂,只是笑笑,说:“买不起这牌子的烟了,给我来包那个便宜的吧。”
柜台后面的小贾是看着我长大的,忙说:“周叔,这烟我请你的,我爸前两天还念叨您呢,说当年要不是您借钱给他治病,咱家就垮了。”
我摆摆手,还是掏了钱。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不必挂在嘴上。况且我知道,小贾家的烟草店生意也不好做,镇上开了家大超市,进货都比他们便宜。
回家路上,我习惯性地绕到那块田边看一眼。这片田养活了我一家几十年,如今要换了主人了。新的主人会不会像我一样,每年插秧时都在稻秧里放几条小鱼苗?会不会像我父亲教我的那样,让它在丰水的年份也不会涝,在干旱的年份也不会旱?
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城里人买了大概也不会种田,兴许改建成别的什么。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拿出兜里的烟,刚想点上,发现钱包里夹着的儿子小时候照片掉了出来。照片已经很旧了,边角泛黄,是周强上小学时照的。那时候他个子小,牙齿还没换完,笑起来缺了两颗门牙,特别滑稽。
这么些年了,也没换过钱包。照片放在钱包里,时常能看到,仿佛孩子一直没长大似的。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爸,我听说你卖了那块地?”
“嗯,卖了。”我简单地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背景里汽车的喇叭声。
“爸,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算了,我过两天回去一趟。”
挂了电话,我知道儿子肯定是不高兴了。在我们这里,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人,地基本都是留给儿子的。可我就是想不通,女儿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她远嫁十年,每次回家都给我带特产,视频电话里总是笑着,从不说苦,但我能看出来她眼睛里的疲惫。
隔壁老李家的儿子前年从南方打工回来,盖了栋小洋楼,老李没少在村里炫耀。而我女儿小云结婚后,女婿家是南方一个小县城的,两人在那边打拼,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和老伴去看过一次,住的是租来的小房子,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想到这些,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卖地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老伴回来告诉我,菜市场的人都在议论,说我偏心眼,重女轻男。
“你别理他们,”老伴安慰我,“自家的事自家知道。”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着蛐蛐叫,闻着槐花香,想着这些年的事。我的大拇指和食指间还有茧子,那是几十年握锄头留下的。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这么普普通通过来了,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让他们有了比我好的生活。
第三天一早,儿子周强回来了。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把我和老伴都吓了一跳。
“爸,对不起,我不该让您为难。”他的眼圈红了。
我慌了,赶紧扶他起来:“这是干啥?快起来,有话站着说。”
老伴也慌了神,忙倒了杯水过来:“强子,你这是怎么了?”
周强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叠纸:“爸,我查了,原来姐夫一直有肾病,这几年城里医药费花了不少,他们根本攒不下钱。姐姐不想让您担心,就什么都没说。”
我愣住了,老伴接过那些纸看了看,是医院的检查单和收据,日期从五年前一直到最近。
“她瞒着我们…”老伴的声音有些哽咽。
周强继续说:“前天我接到小云姐的电话,她不知道我什么都查到了,还在跟我解释您卖地的事。她说她想回乡是因为建军的病需要定期检查,县医院就能做,不用再跑那么远的大城市,能省下不少钱。”
我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孩子一直在瞒着我们,原来她说过得还行都是骗我们的。
周强掏出一张银行卡:“爸,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我和小丽商量好了,我们再多攒两年就够买房了,不着急。这钱您先收着,给姐姐垫上。”
我摆摆手:“不用,那地卖的钱够了。”
“爸,您别拒绝,”周强难得地坚持,“我们是一家人。记得小时候,每次您发工资,都会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一个冰棍,从来没有偏心过。您对我们的爱一直是平等的,我懂。”
老伴在一旁抹眼泪。我转过头,假装看窗外,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湿润的眼眶。
“行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我佯装生气地说,“这钱我先收着,以后你结婚用。”
周强笑了:“爸,我和小丽下个月就领证,不办酒席了,省下的钱装修新房子。小丽说了,等姐姐他们回来,咱们两家挨着住,有个照应。”
“真的?”老伴惊喜地问,“小丽同意不办酒席?她爸妈能答应?”
“他们拗不过闺女,”周强笑着说,“再说小丽还有个主意,说等姐夫的病好些了,两家一起办,热闹。”
听到这话,我转过头来看着儿子,恍惚间觉得他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耍小孩子脾气,总是嚷嚷着”凭什么姐姐有我没有”。如今却能这样为姐姐着想,懂得家人之间的互相扶持。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久违地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我问周强:“你工作怎么样了?”
“还行,”他咬了口我腌的萝卜,“最近公司准备扩建,领导说要升我做主管。”
“那挺好啊,”老伴高兴地说,“工资涨了不少吧?”
“还行吧,”周强眨眨眼,“够用就行。”
我看出来他有话没说完,但没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我尊重他的选择。
吃完饭,周强主动收拾碗筷。我点了根烟,坐在院子里。蟋蟀在墙角叫着,月亮从东边升起来,照在那块已经卖掉的田地上。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田里插秧,告诉我:“这块地啊,是我爹传下来的,将来是要传给你的。”
那时我天真地问:“爸,为什么要传给我,不传给姐姐?”
父亲愣了一下,笑着摸我的头:“因为你是儿子啊,要传宗接代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心里却想:姐姐不也是爸妈的孩子吗?
如今,我打破了这个传统,把传给儿子的地卖了给女儿买房。村里人会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孩子们都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哭着说:“爸,强子告诉我了,您为什么不早点问问我们的情况呢?”
“傻孩子,”我笑着说,“爸妈不问,你们就能瞒一辈子?”
电话那头,她抽泣着说:“爸,我们下个月就回来了,建军的病在咱们县医院也能治,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不会有大问题的。”
“好,爸等着你们回来,”我说,“你弟弟说下个月要领证了,到时候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挂了电话,我决定去看看那块地最后一眼。
田埂上,我遇到了村支书。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开了口:“老周,你也是的,卖地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咱村里有困难互相帮衬不就得了。”
我笑了笑:“自己的事自己扛。”
“哎,”他叹了口气,“不过听说强子要当主管了?这孩子有出息。”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是啊,儿子有出息,但女儿吃苦了。这世道,怎么就非要分出个谁重要谁不重要呢?
回家路上,我看到邻居家的电视机开着,正播着新闻。主持人说:“我国多地开始探索’三权分置’改革,赋予农民对承包地更大的权益…”
我没听完就走了。什么政策变来变去的,我这把年纪也搞不明白了。我只知道,那块地曾经养活了我们一家,如今又要帮女儿在家乡安家,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夕阳西下,我站在村口,望着远处的田野。那块靠溪的田地依然在那里,只是主人已经不是我了。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女儿小时候。她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去田里,小手抓着我的裤腿,生怕走丢了。
如今,她要回来了,带着她的家人,回到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
我掏出烟盒,发现里面有张皱巴巴的纸条,是老伴塞进去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少抽点,孩子们回来了,想多活几年看看他们的孩子。”
我笑了,把烟盒放回口袋,迎着晚霞走回家去。
几天后,村口的大喇叭响了,通知大家参加村民代表大会,说是要讨论新农村建设的事。我本不想去,但周强说这事关系到他姐姐买的房子,所以我还是去了。
会上,村支书宣布了一个消息:县里要在我们村开发乡村旅游项目,正好看中了我卖出去的那块靠溪的田。那块地的新主人已经同意转让给开发商,价格翻了一番。
散会后,村里人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李大爷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周啊,你可真有先见之明!”
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谁又能预料到明天呢?就像我不知道女儿女婿在外面过得那么苦,也不知道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懂事的男子汉。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转动,带着我们走向意想不到的方向。
但无论如何,家人之间的爱与支持,永远是最重要的。就像那块田地,它滋养了几代人,如今虽然易主,但它所承载的情感和记忆,却永远不会消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孩子,在田里和父亲一起插秧。父亲说:“这块地,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的。”
我在梦中笑了。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