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四点半,张大娘的闹钟还没响,她就已经醒了。这习惯保持了三十年,身体比闹钟更准时。她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老花镜,那镜腿上裹着胶布,是去年小孙子来玩时不小心踩断的。
清晨四点半,张大娘的闹钟还没响,她就已经醒了。这习惯保持了三十年,身体比闹钟更准时。她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老花镜,那镜腿上裹着胶布,是去年小孙子来玩时不小心踩断的。
屋外传来几声狗叫,大概是隔壁老王家的黄狗又在追赶早起的送奶工。张大娘揉了揉膝盖,感觉今天的关节没那么疼了。“大概是天要热了。”她自言自语道,虽然春寒料峭的早晨,屋里的温度还不到十度。
厨房里,张大娘熟练地和面。面粉、温水、酵母的比例,她从不用量,全凭手感。和面的木盆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那是当年儿子上小学时,老伴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老伴已经走了八年,盆还在用。
“今天是周末,得多做些。”她边揉面边想着。周末城里来的人多,虽然有些人总是嘲笑她的馒头”土”,但生意反而更好。
面团上盖了湿布,张大娘拿出一个破旧的保温杯,里面装着昨晚泡的枸杞茶,杯盖上有个小缺口。她小口啜饮,等待面团发酵。窗外天还黑着,村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六点整,张大娘推着她那辆三轮车出发了。车子有些年头了,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吱呀”声,像是在唱一首只有它自己懂的歌。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的午饭:两个咸鸭蛋和一碗剩饭。三轮车后斗里摆着几个蒸笼,热气从盖缝中逸出,带着面香在清晨的冷空气中缓缓扩散。
张大娘的摊位就在村口小广场旁,那里离新建的旅游景区停车场只有五十米远。这个位置是村委会专门划给她的,因为她的馒头摊已经成了村里的一个小地标。
“张大娘,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啊!”卖豆浆的老李隔着马路喊道。
“还行,膝盖没那么疼了。”张大娘一边回应,一边熟练地摆放她的小摊。一块擦得发白的蓝色塑料布,两个木箱子当凳子,几个竹篮盛放馒头,一个旧称。竹篮上盖着一块干净但有些陈旧的白布,那是她用废弃的床单缝制的。
七点刚过,第一批客人就来了。都是些附近干活的工人,他们喜欢张大娘的馒头,说吃着有家的味道。
“大娘,来四个。”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年轻工人说。
张大娘利索地拿起竹夹,从竹篮里夹出四个热气腾腾的馒头,用一张报纸包好。“八块钱。”
年轻人递过一张十元钱,张大娘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他。围裙是深蓝色的,上面有几处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大娘,不用找了,下次我再来吃。”年轻人挥挥手走了。
张大娘还是将两块钱放回围裙口袋,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了一笔。本子的封面已经卷边了,写着”欠账”两个大字。她从不担心有人赖账,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不还。
上午九点,来了一群城里游客,穿着光鲜,说话声音很大。他们在张大娘摊前停下,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用手指挑开白布,看了看竹篮里的馒头。
“这就是网上说的特色馒头?看着挺普通的嘛。”女人回头对同伴说,声音故意抬高。
“就是嘛,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呢。”另一个男的附和道。
张大娘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来乡下旅游,却总要显得自己见多识广。
“给我来一个吧,尝尝。”墨镜女人说,随手把两块钱扔在桌上,而不是递给张大娘。
张大娘依然笑着,用竹夹给她夹了个最大的馒头,包好递过去。“慢用。”
墨镜女人咬了一口,表情微微变了。“嗯,还行吧,就是有点硬。”她嘴上这么说,手却很快拿起第二口。
“哈哈,你们城里人就是矫情。”卖豆浆的老李在一旁笑道,“张大娘的馒头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连省城的酒店都来订过呢!”
墨镜女人不服气地说:“就这普通馒头有什么特别的?我家附近早餐店的馒头比这好吃多了,还是机器做的,卫生。”
张大娘低头整理她的竹篮,仿佛没听见这些话。
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经过,听到这话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张大娘,又看了看那群游客,微微皱眉。
“年轻人,你知道这馒头是什么做的吗?”中年男人问。
“面粉呗,还能是什么?”墨镜女人的同伴说。
“是老面发酵的,酵母至少传了三代。”中年男人温和地说,“我妈——就是这位张大娘,三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有段时间村里停电三天,她用自己的体温护着那团老面,生怕它死了。”
游客们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您是……”有人终于反应过来。
“我姓林,是省城大学的教授。”中年男人微笑道,“今天回来看我妈。”
墨镜女人的脸一下红了,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林教授摆摆手:“没关系,我妈不在意这些。她只在乎她的馒头是不是让人吃了暖心。”
他转向张大娘,弯腰抱了抱她。“妈,我回来了。”
张大娘拍拍儿子的后背,眼圈有点红。“你怎么今天来了?不是说下周才有空吗?”
“研究所临时调整了会议,我就提前回来了。”林教授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游客们识趣地走开了,但很快又有人围了过来,馒头卖得比平时快了许多。
中午时分,林教授帮母亲收拾好摊位,推着三轮车往家走。村道两旁的杨树抽出了新芽,春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妈,我上个月不是说要带你去省城住吗?我那边房子大,又新装了电梯,您上下楼方便。”林教授说。
张大娘摇摇头:“我在这住惯了,村里人我都认识,说话也方便。再说了,我这馒头摊也离不开。”
“您已经六十七了,每天四点多起床,太辛苦了。”林教授叹口气,“摊子可以不开了,我挣的钱够咱娘俩用的。”
“不行。”张大娘难得地固执起来,“我这人闲不住,打小就喜欢做吃的。你爸在世时,我做馒头是为了补贴家用,让你能念好书。现在我做馒头,是因为喜欢看到人们吃了我东西时的笑容。”
三轮车轮子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路边的水沟里,去年的荷叶早已枯萎,但新芽已经悄悄冒出水面了。
“妈,您知道吗,我最近在研究的课题,灵感就来自您的馒头。”林教授忽然说。
“啊?你研究那些高深的东西,跟我的馒头有什么关系?”张大娘惊讶地问。
“我研究的是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创新。”林教授微笑道,“您的馒头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代代相传的技艺和智慧。老面发酵,揉面的力道,蒸制的时间,这些都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张大娘被儿子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就是普通馒头,你别说得那么玄乎。”
推着三轮车走到家门口,张大娘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寄回来的那个什么奖状,我挂在了你房间墙上。那个镜框边角有点磕碰,我找村口老周补了补。”
林教授笑了:“那是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妈。没关系,镜框磕碰点不要紧。”
进到院子里,一只花猫从墙头跳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绕着张大娘的脚边转圈。
“这是新收养的?”林教授问。
“嗯,冬天来的,瘦得都看不出是只猫了。喂了两个月,现在精神多了。”张大娘弯腰摸了摸猫,“我叫它’小福’。”
推开家门,屋里简朴但整洁。客厅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是年轻时的张大娘和她丈夫,还有小时候的林教授,三人站在一棵大树下。照片已经发黄了,但被装在干净的相框里,每天都有人擦拭。
林教授的房间还保持着他上大学时的样子。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那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母亲的,虽然张大娘识字不多,但她喜欢翻翻那些有图片的部分。墙上挂着各种证书和奖状,最醒目的是那张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的证书,镜框的右下角确实有些磕碰,但已经被修补过了。
“妈,这次我可能要在家住一周。”林教授说,“学校有个项目想在咱们村做点实验,关于传统手工艺品的数字化保存和传播。”
张大娘正在厨房洗菜,闻言探出头来:“啊?就是拍照片那种?”
“不只是拍照片,还会记录整个制作过程,包括声音、温度、湿度等各种数据。”林教授解释道,“这样即使将来没人做了,后人也能从这些资料中学习。”
“那挺好。”张大娘点点头,虽然她可能并不完全理解这项技术的意义,“你要拍我做馒头?”
“是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林教授走到厨房,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不会打扰您的。”
“有什么好介意的。”张大娘笑了,“不过我可说不出那些专业的话,就是凭感觉做的。”
“这正是我们想记录的,那些靠经验和感觉传承下来的技艺。”林教授靠在门框上,“妈,您知道吗,我有个学生现在在国外一家很有名的研究所工作,他就是研究面食发酵的化学原理的。”
张大娘切菜的手顿了一下:“真的假的?研究这个还能出国?”
“当然是真的。”林教授笑道,“传统食品中蕴含着丰富的科学原理,现在很多国家都在研究。像您这样的传统工艺传承人,其实比我们这些教授更重要。”
张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别瞎说,我就是个卖馒头的老太太,哪比得上你们这些有文化的。”
下午,林教授的几个学生来到了张大娘家。他们带着各种设备,对张大娘的厨房进行了一番测量和记录。张大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在林教授的鼓励下放松了下来。
“张奶奶,您能给我们讲讲您是怎么学会做馒头的吗?”一个年轻的女学生问。
张大娘想了想:“我十二岁那年,家里穷,就跟着村里赵家大嫂学做馒头,挣点钱补贴家用。那时候连面粉都是珍贵的,不像现在,想吃什么有什么。”
“您是怎么保存那个老面的呢?”另一个学生问。
“老面啊,得每天’喂’它一点新面粉,就像养孩子一样。”张大娘笑道,“冬天天冷,还得把它放在怀里暖着。有一年大雪封山,停电三天,我怕老面冻坏了,晚上睡觉都把它揣在怀里。”
学生们认真地记录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满是敬佩。
晚饭后,村里的几个老邻居听说林教授回来了,都来串门。他们围坐在院子里的桌子旁,喝着自酿的米酒,聊着村里的变化。
“老林,听说你现在是什么院士候选人了?”老李问。
林教授摆摆手:“还早着呢,只是被提名了,竞争很激烈的。”
“我看准没跑了。”老王拍着大腿说,“我们村出个院士,那多光荣啊!”
张大娘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家谈论她的儿子,眼里满是骄傲。虽然她可能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她知道,她的儿子做了了不起的事情。
夜深了,邻居们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月光洒在院子的石板上,星星点点,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银。
“妈,我有个想法。”林教授突然说,“我想在学校附近给您租个小店面,请几个人帮忙,您只负责技术指导。这样您既能继续做您喜欢的事,又不会太辛苦。”
张大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儿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这辈子就是个普通人,做着普通的事,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你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我不懂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妈,您从来不是负担。”林教授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那些因多年劳作而生的茧,“是您的付出让我有今天。我只是想让您晚年生活舒适一些。”
“我现在就很舒适。”张大娘微笑道,“每天做我喜欢的事,看着人们吃了我的馒头露出满足的笑容,这就是我的幸福。至于那些城里人的嘲笑,我早就不在意了。他们不了解我,就像当年村里人不了解你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一样。”
林教授沉默了,他想起小时候,村里人总是笑话他”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学门手艺”。而正是母亲始终支持他继续读书,即使那意味着她要起更早的床,做更多的馒头来补贴家用。
“好吧,妈,我尊重您的选择。”林教授最终说,“但至少答应我,以后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出摊了,好吗?”
张大娘点点头:“这个我答应你。不过我这身体硬朗着呢,估计再干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第二天清晨,林教授破天荒地和母亲一起四点半起床,帮她和面、蒸馒头。他的动作虽然不如母亲熟练,但也算利索。
“没想到你还记得怎么做。”张大娘笑道。
“小时候没少帮您干这个。”林教授也笑了,“只是好多年没做了,手生了。”
天亮前,他们推着三轮车来到村口。这次林教授坚持要陪母亲一起卖馒头。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和休闲裤,站在母亲的摊位旁,像个普通的村民。
早上的顾客们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只有张大娘一人的摊位上多了个中年男子。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当有人问起时,张大娘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儿子,省城大学的教授。”
那天的馒头卖得特别快,不到九点就售罄了。不少人专门来看这位”从大学教授到馒头摊小贩”的传奇人物,有的甚至要求合影。
林教授面对这些请求,既不推辞也不摆架子,只是平和地应对,仿佛他不是什么知名学者,只是个普通的村民,回家帮母亲干活。
快到中午时,又来了一群城里游客。他们听说这里有个馒头摊,摊主的儿子是大学教授,特意赶来凑热闹。
“馒头卖完了?太可惜了。”一个游客失望地说。
“明天早点来。”张大娘笑道,“天天都做,从不间断。”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上前来:“请问您就是林教授的母亲吧?我是省报的记者,能否采访您几个问题?”
张大娘有些慌乱地看向儿子,林教授微微点头。
“您为什么坚持做这个小馒头摊这么多年?”记者问。
张大娘想了想,简单地回答:“喜欢呗,看到别人吃了我的馒头,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就开心。”
“您培养出了这样优秀的儿子,有什么教育秘诀吗?”记者又问。
张大娘摇摇头:“没什么秘诀,就是支持他做他想做的事。他小时候喜欢读书,我就多做些馒头,让他有钱买书。”
记者又问了几个问题,张大娘都用简单朴实的话回答了。最后,记者问了一个问题:“有人说您的儿子这么有成就,为什么还让您在村口卖馒头?您不觉得委屈吗?”
这个问题让张大娘愣了一下,然后她笑了:“谁说的?我儿子每个月都给我寄钱,三番五次要接我去省城住。是我自己不愿意去,我喜欢这里,喜欢做馒头。人啊,要活得有意思,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馒头摊,也能让人有成就感。”
林教授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感动和自豪。他突然明白,母亲的智慧并不比他在象牙塔里学到的少,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那天晚上,林教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今天,我终于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坚持她的馒头摊三十年。那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她用最朴实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用双手创造着简单而确实的价值。她的馒头里揉进了时间、经验和对生活的热爱。这或许就是我一直在研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真谛:它不在于多么精妙的技艺,而在于传承者心中那份朴素的坚持。”
第二天早晨,当张大娘准备去摆摊时,发现儿子已经起床,正在帮她准备三轮车。
“你昨晚不是熬夜了吗?怎么这么早起来?”张大娘心疼地问。
“没事,我想多陪陪您。”林教授笑道,“再说,我还得向您学习做馒头呢。”
“学什么呀,你现在是大教授了。”张大娘笑骂道。
林教授认真地说:“在学术界,有个词叫’取法乎上’,就是向最好的学习。而在做馒头这件事上,您就是我的榜样。”
张大娘被儿子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里却闪着欣慰的光芒。她知道,不管儿子取得多大的成就,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没有忘记那个每天清晨四点半起床,为了多赚些钱给他买书的母亲。
村口的馒头摊,依旧在清晨的雾气中飘散着温暖的香气,只是从这一天起,人们看待它的目光,多了几分敬意。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