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的黄昏总是姗姗来迟。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辆有些陈旧的面包车缓缓驶进村子,扬起一路尘土。车停在了黄家老宅门前,那里早就不是曾经的四合院了,只剩下一片荒地和一块写着”拆”字的红漆木牌。
夏天的黄昏总是姗姗来迟。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辆有些陈旧的面包车缓缓驶进村子,扬起一路尘土。车停在了黄家老宅门前,那里早就不是曾经的四合院了,只剩下一片荒地和一块写着”拆”字的红漆木牌。
黄家四兄弟的事,几乎是我们这个村子近两年来最大的谈资。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黄家老四——黄明远。他的头发比三年前离开时短了不少,晒黑的脸上还是那道从左眼角延伸到嘴角的伤疤,那是十几年前他跟人打架留下的。他从车上取下一个旧帆布包和一个纸箱,关上车门,站在那片空地上望了许久。
“老四回来了。”不知道谁小声地说了一句。
傍晚的饭桌上,我爸边喝酒边讲起黄家的事。我虽然在城里工作,但这次回来休假,倒也赶上了这出大戏的最新发展。
“那黄四啊,我看他是不会来了。人家在珠海开厂子,日子过得……”我爸把杯子磕在桌子上,隔壁刘婶家的狗叫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妈往桌上放了一碗花生米,碗底有个不起眼的裂缝,用胶水粘过的痕迹还在。
“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问。
“回来有啥用?都闹成那样了。”我爸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香烟只剩下三根,他抽出一根,夹在耳朵上,又把烟盒放回口袋。
黄家老宅的拆迁款是去年年底发的,整整800万。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按理说,四兄弟平分,每人200万,该高兴才对。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黄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把家里田地卖了,凑了十几万给老大黄明山供读大学。老二黄明河高中毕业后就去深圳打工了,老三黄明川倒是读了个职高,后来在县城找了份工作。最受宠的是老四黄明远,老爷子给他补习、买电脑,老四后来真的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老大拿着分到的200万,还要额外分5万。说是当年上大学花了家里的钱,现在应该补偿给其他三个兄弟。”我爸解释道。
我妈翻了个白眼:“那都是老黄的心意,哪有这么算的。再说了,老大现在不是在省城医院当医生吗?这么多年挣的钱少了?”
“人家老二不服气啊。”我爸喝了口酒,继续说,“老二说他打工这么多年,每年春节都寄钱回来。老三在家照顾父母,出了不少力。老四虽然读了大学,但这几年也没少往家里寄钱。凭啥老大上学的钱要大家还?”
电视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阵雨。我妈起身把院子里晾的衣服收了进来。红色的塑料盆里,一条老旧的毛巾盖在我爸的衬衫上。
“最后怎么分的?”我好奇地问。
“老大坚持要补偿,老二老三不干。老四电话里说什么都行,可老大非说老四是站在他这边的。”我爸说。
就为了这5万块钱,四兄弟吵了一架又一架。最后老大拿着存折,逼着老二老三按手印,说不领这钱就别认他这个大哥。老三脾气上来了,摔了茶杯就走。老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了手印。当时老四在珠海,电话里只说了句”你们看着办”。
那天是去年腊月二十八。村里的喇叭里放着过年的歌,黄家大门贴着崭新的春联,可屋里人却红着眼眶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饭后,我妈擦着手上的水珠,递给我一个苹果:“这老四突然回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我咬了一口苹果,酸得直咧嘴:“应该没事,不就5万块吗?”
“你懂啥,”我爸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点上,“不是钱的事,是心的事。”
第二天上午,我骑着自行车出去转悠,路过村委会时,看见黄明远正和村主任说话。他们站在一棵老杨树下,村主任手里拿着一叠纸,不时点头。我放慢车速,偷听了几句。
“这事得你们自己解决啊,我们村委会做不了主。”村主任说。
“就是走个程序,您签个字就行。”黄明远的声音很平静。
村主任看了看手里的纸,叹了口气:“这钱,你真要这么分?”
黄明远笑了笑:“分都分了,还能怎么样?”
他们没再说下去,因为注意到了我。黄明远冲我点点头,我红着脸骑车离开了。
午饭时分,村里的广场上热闹起来。黄家四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坐在那张常年放在广场边的石桌旁。老大黄明山西装革履,头发染得乌黑发亮;老二黄明河穿着一件半新的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老三黄明川一身休闲装,右手上的旧伤还缠着绷带,那是前段时间干活留下的;老四黄明远则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爸非要去凑热闹,拉着我和他一起。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黄家四兄弟的脸色各不相同,气氛有些紧张。
“老四,你这次回来是有事吧?”老大黄明山开口问道,声音很低,似乎不想让周围的人听见。
黄明远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拆迁的事,我来处理一下。”
“啥处理不处理的,都分完了。”老二黄明河有些不耐烦。
“是啊,你电话里不是说随便吗?”老三黄明川补充道。
黄明远打开牛皮纸袋,取出几份文件,推到桌子中间:“我去找了律师,重新做了个分配方案。”
老大脸色一变:“什么意思?钱都已经分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你在珠海过得好,就别来瞎掺和了!”老二也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小声议论着。夏天的蝉鸣声和人声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发痛。
黄明远慢慢展开文件:“爸临走前托村主任给我写了封信,说了老宅的事。其实当年他就想好了分配方案。”
老大一把抓住文件:“胡说!爸要是有想法,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三个?”
“因为他知道你们会吵。”黄明远语气平淡。
文件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分配方案:老大150万,老二老三各180万,老四290万。
“凭什么你拿这么多?”老二腾地站了起来,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黄明远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递给村主任:“这是爸的账本,您给大家念念。”
村主任接过账本,推了推老花镜,开始念:
“2005年,明山大学毕业,借款3万元买房首付。”
“2008年,明河从深圳寄回2万元,给家里修房顶和围墙。”
“2010年,明川结婚,家里出10万元。”
“2012年,明远大学毕业,寄回5000元,说是还学费。”
“2015年,明山升主任医师,送了一台电视机。”
“2018年,明河生二胎,家里支援3万元。”
……
村主任念了足足十分钟,黄老爷子几十年来的收支记录清清楚楚。随着每一笔账目的念出,四兄弟的脸色都在变化。
念完最后一条,村主任合上账本,叹了口气:“老黄这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没想到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
最后一页记录的是:
“2022年2月,明远珠海厂子遇到困难,我想帮他,但没有钱了。如果老宅能拆迁,希望多给他一些。他开那个厂,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安置村里的几个残疾人。这孩子心善,就是不会说。”
广场上安静下来,连蝉鸣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我看到老四的眼圈红了。他转过身,望着远处那片曾经是老宅的空地:“爸临走时告诉我,厂子的事不要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他说等我翻身了再回来,别让人看不起。”
“你那个厂……”老大黄明山声音有些发抖。
“倒了。”黄明远平静地说,“去年底最后一批订单交付后,我就把厂子关了。工人的工资和补偿金,花了我所有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
老三突然问:“那你现在住哪儿?”
“车里。”黄明远指了指那辆破旧的面包车,“这半年我开着它全国跑业务,晚上就睡在车里。”
广场上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我看到老二黄明河的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黄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分配方案。老大150万,老二老三各180万,我290万。但我只要80万,剩下的210万我分给你们三个人,每人70万。”
“为啥?”老三黄明川惊讶地问。
“因为我欠了210万的债。”黄明远苦笑一下,“如果你们愿意帮我,那就各出70万。如果不愿意,我就自己想办法。我这次回来,是想把话说清楚,不想以后大家见面尴尬。”
老大黄明山站了起来,他的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皱了:“当初分钱的时候,我坚持要那5万,是因为我知道你厂子的事。爸在世时告诉过我,但让我保密。”
广场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看到老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存折,放在桌子上:“这三年,我每个月都存一部分钱,准备给你救急用。本来想等存够50万再告诉你,现在只有37万多。”
老二黄明河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了一下,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瞒着我们干啥?我在深圳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老四缺钱你们倒是说啊!”
老四咧嘴笑了:“我这人你们还不知道,死要面子。”
一阵风吹过,石桌上的几张纸差点被吹走。老三黄明川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上还有干活留下的老茧。
“行了,别说了。”老三站起来,“分啥分,那是爸妈的心血,我们四个谁也别想独吞。债是你的债,也是我们黄家的债。”
老大点点头:“这样,这800万我们还是平分,每人200万。你欠的210万,我们三个一起帮你还。”
老二插嘴道:“我出80万,你们两个出65万。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挣得比你们多。”
老三笑了:“我出70万,刚好够。”
天上飘来一片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广场上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黄家四兄弟还在说话。远处,有人家在修理屋顶,锤子敲打的声音清脆地传来。
我和我爸回家的路上,看到村口的电线杆上钉着一张招工启事,是黄明远贴的,上面写着要在县城重新开办一个小型加工厂,主要招残疾人,保证基本工资和社保。
“你看,”我爸指着那张纸,“这才是黄老爷子最值钱的遗产。”
我不太明白:“啥意思?”
“一个会记账的老爷子,四个能算账的儿子。”我爸点燃了耳朵上的那根烟,“但最后算的不是钱,是亲情。”
过了几天,黄家四兄弟在老宅的地基上摆了一桌酒。他们请了村里的一些老人,说是感谢大家这些年对黄家的照顾。酒过三巡,老四黄明远站起来敬酒,说要在这片地上重新盖一座房子,不是给自己住的,是要办个日间照料中心,给村里的老人提供一个休息娱乐的地方。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有人笑话他傻,有人说他是做样子给兄弟们看,也有人猜测他是想在村里竞选主任。
但我爸说:“你们懂个屁,人家黄老四是看透了。拆迁款再多,也不如兄弟情深值钱。”
几个月后,我再回村里时,黄家老宅的地基上已经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楼。门口挂着”敬老院”的牌子,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老人们坐在树下打牌、聊天。黄家四兄弟每个星期都会轮流回来看看,给老人们带些水果和零食。
那块写着”拆”字的红漆木牌,被钉在了敬老院的院墙上,下面用黑漆写着”黄氏兄弟敬赠”。木牌上的”拆”字已经有些褪色,但风吹雨打中,依然能辨认出它的模样。
就像那笔800万的拆迁款,表面上看是把一家人拆散了,实际上却让他们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
村口的老槐树下,时常能看到黄家四兄弟一起喝茶聊天的身影。有时他们会争论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笑声。那笑声传得很远,远到电线杆上的招工启事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5万块钱的事,早就没人提起了。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