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偶遇一位大哥,说自己从小安徽长大,但一句安徽方言不会说。我以为他是知青子女,他说支内你知道吗,我说知道,我爸是支内的。他很高兴,说现在上海,没几个人知道啥是支内了,他家是上海八五钢厂的。
偶遇一位大哥,说自己从小安徽长大,但一句安徽方言不会说。我以为他是知青子女,他说支内你知道吗,我说知道,我爸是支内的。他很高兴,说现在上海,没几个人知道啥是支内了,他家是上海八五钢厂的。
上海八五钢厂不在上海,在安徽贵池县的梅街乡,1967年筹建的,1970年投产,最早叫贵池钢厂,是当年上海规模最大的一个小三线基地。
聊了几句父辈支内的遭遇,特别是同属于冶金系统的江西钢厂,这位大哥感慨的说,相比江西湖南的支内职工,八五钢厂算是幸运的,顺利回家了,少遭很多罪。
对的,八五钢厂最后被并入了上钢五厂,虽然离开家乡十五年,但是顺顺当当的回到上海,而且还有单位接收。
这比那些回到上海,一没身份,二没地方住的支内职工,好太多了。
当年八五钢厂的包建单位就是上钢五厂,同时上钢三厂、新沪钢厂等单位也去了不少人,再加上大中专毕业生,最高峰的时候有八千多人。
这单位原来主要是给五七高炮,和40火箭筒,提供特种钢材的,所以八五钢厂的厂子弟在当地牛气冲天,当地小孩问:你们厂是干嘛的?他们就自豪地说,我们厂是生产炮管的。
当时八五工厂的职工,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探亲结束以后,很多人都是乘船回厂里,在上海十六铺码头上船,坐东方红号,路上差不多要三十多个小时,厂里统一给买的票,所以不用睡舱底,条件还算行。
八五钢厂的职工,有一小半都是刚刚毕业的中专生,年纪不大,第一次离开家,几乎都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但是那个年代的人家庭观念强,也很懂事,所以春节回家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会大包小包的往家里带东西。
计划经济时代的上海副食品供应紧张,皖南山区还有路子,可以弄到上海人喜欢吃的笋干,河鲜之类的。
这些八五钢厂的年轻职工,每年到了季节,就走很远的路,找到当地村民家里去买。攒够了一年,把旅行袋塞的满满当当的,全部带回上海,给家里人改善生活。
从上海探亲回厂里,又要把安徽很难买到的工业产品带过去,毛线布料什么的还好,遇上电器、家具什么的就真要命了,一路公交车轮船折腾,还要自己扛一段路。
听到这我笑着说,我也听父亲说过类似的事情。当年我们厂在湖南湘西山区,山货也多,我父亲平时就想办法去搞山货,拿粮票换,拿香烟换,甚至自己去捞小河虾,用盐炒干了制成虾干,装在饼干听里带回上海。
从上海带东西的事儿也一样。我爸年轻时候是车队司机,所以很多人托他带东西,最夸张的一次,他从上海带了三台自行车,一路回到湘西厂里,我家里的一套沙发,也是从上海运到湖南的。
70年代末期的时候,八五钢厂的生活设施就很不错了,被称为皖南山区的小上海。据大哥说,他小学的时候,家里就已经通煤气,还有坐式抽水马桶了。
因为离着上海比较近,所以当时厂里车队,经常跑上海拉生活用品,就连厂商店里卖的肥皂牙膏粉,都从上海拉过来。
后勤部在江苏沿海还有一个冰库,定期厂里会有海鱼供应,甚至还能按上海人的习惯,每年供应大闸蟹。
大哥说在贵池钢厂小学,很多老师讲课都用上海话,子弟学校大部分都是厂子弟,都是上海支内职工家庭,学校家里都说上海话。
这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不说普通话,在贵池呆了十多年,一句当地方言都没学会,普通话还有一股子上海口音。
因为八五钢厂的位置很偏,周围没啥热闹的地方,八五钢厂的职工就想方设法的把厂区变成家乡的样子,最早厂里的放映队,一个礼拜要放三场电影。
后来厂里干脆搞了个差转台,80年代的时候,厂里定期派人回上海搞录像带,自己放港台片,所以虽然在山区,上海热门的那些港台片厂里人都看过。
工会定期组织职工书画展,组织文学社,还定期邀请上海的图书出版社来厂里搞活动,厂里的职工普遍喜欢养鱼养花,有的还搞搞盆景什么的,几乎都是上海家庭喜欢的那一套。
我笑着说和我们厂一模一样。我们厂里的上海职工,甚至每年冬天还会在家里养水仙花,养黄蛉,这黄蛉都是从上海文庙花鸟市场买了,坐火车一路带回湖南的。
这些十几岁离开家的上海职工,一个个都想方设法的把异乡的厂区变成上海的弄堂。
到了1985年最后一天,也就是喜迎1986元旦节联欢会上,上海市冶金局的领导亲自宣布,上海八五钢厂迁回上海,并入当年负责包建的老单位,上钢五厂,甚至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特地在新闻里播出了这个消息。
据说当时宣布消息的时候,全体职工都沸腾了,有个年纪比较大的职工,因为血压高,当场腿一软差点昏过去。
其实我们这些上海支内职工子女,在当时并不能体会到父辈的执念,就是他们对回上海的那种执念。毕竟我们出生成长的地方不在上海,是在湖南在安徽的厂区里。
我们不明白父辈为什么,会为了回上海夜不能寐,为什么一群上海叔叔阿姨,晚上会聚集在客厅里用上海话聊到半夜,时而争吵,时而沉默,有时候还会有阿姨哭泣,而边上叔叔们只是默默的抽烟。
电影《青红》剧照 刚好就演绎了一段这样的场景
我们当时都是10岁左右,半懂不懂的年纪,能够想到的,就是上海经济条件好,学校教育条件好,可以过好日子。
直到多年后,我们离开了老厂区,按父母的意愿来到了上海,当最早的新鲜逐渐散去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的都开始想家了,想念自己出生成长的那个老厂区,这时候,我们终于理解了父辈的感受。
我们思念厂区,不是怀念当时的物质条件,而是怀念自己的快乐时光。而我们的父辈想念上海,不止是想念上海的繁华,他们想念的是自己童年的弄堂时光,想念的是自己的家。
出生地给人带来的归属感,是什么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如今这一切已成历史,经历过的人都已老去,希望这样的经历不会再在我的后代身上重演。
来源:升学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