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蒸腾着馒头香气的厨房里,炊事员贾彦娥麻利地揉着面团,案板上的面粉扑簌簌落在围裙补丁上。这位50岁的妇人说起三爷贾进才时,总要扯出陈永贵的故事:“那年月家家土灶冒烟,就数陈书记家的灶火熄得最晚——他带着大伙垒梯田,月亮都爬上山梁了,还能听见他敲石头的叮当响。”
在蒸腾着馒头香气的厨房里,炊事员贾彦娥麻利地揉着面团,案板上的面粉扑簌簌落在围裙补丁上。这位50岁的妇人说起三爷贾进才时,总要扯出陈永贵的故事:“那年月家家土灶冒烟,就数陈书记家的灶火熄得最晚——他带着大伙垒梯田,月亮都爬上山梁了,还能听见他敲石头的叮当响。”顺着她沾着面粉的手指望去,层层叠叠的绿油油梯田盘踞山间,仿佛能听见四十年前开山凿石的号子声。
这个后来震动全国的汉子,年轻时在旱塬上刨食的模样却像头倔驴。1947年土改分到窑洞那夜,陈永贵蹲在自家新分的田埂上,攥着黑土块直搓到天边泛白。鸡叫三遍时,他激动地说:“共产党给的命,得用汗珠子养着!”从此无论寒霜冻裂手掌,还是暴雨冲垮田垄,这个庄稼汉总像钉子般铆在黄土地里,锄头把磨得油光发亮。
最让村里婆姨们念叨的,还是他带着“老弱病残”逆袭的故事。那年春耕,村里的壮劳力们组成“好汉组”,陈永贵却把拄拐杖的王老汉、裹小脚的张寡妇拢到一块。播种那天,他弓着腰在前头拉犁,十五岁的瘦小子在后头扶把,七十岁的老汉颤巍巍撒种。日头毒辣时,他摘下草帽扣在小娃头上;分粮时节,自己那份总悄悄倒进孤寡老人的布袋。秋收时秤杆一打,“老少组”的谷穗竟比壮汉们多压秤三十斤!村口的老槐树下,陈永贵蹲在石碾上吧嗒旱烟:“力气再大,大不过齐心。”
五十年代的大寨村像块被揉皱的粗麻布,七道深沟把山梁割得支离破碎。陈永贵蹲在狼窝掌沟边,捏着把碎石沙土直摇头:“这地皮子薄的,连耗子打洞都得碰着骨头。”北风卷着沙砾抽在脸上,他忽然站起身,把磨秃的镐头往冻土里狠狠一砸:“石头缝里也能榨出油花!”
那年腊月,白驼沟里飘起了开山旗。大家裹着露棉花的破袄,钢钎凿进青石的火星子能照亮半面坡。十五岁的贾二愣虎口震裂了,血珠子渗进镐把的木纹里,陈永贵抓把黄土给他糊上:“咱庄稼汉的血金贵,得拌着汗埋进地里!”女人们抬着条石下山,冻硬的裹脚布在雪地上踩出朵朵红梅。最冷的那天,老石匠的锤头砸在冰坨上,崩飞的石片划破额头,他抹把血嘿嘿笑:“给石头添点人味儿!”
整整四十八天,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惊走了山狐狸。当最后一块条石垒成坝堰,人们忽然发现沟底竟铺开了五亩平地——那土黑得发亮,捧在手里能挤出油来。陈永贵抓起把新土撒向天空,土星子落在社员们结霜的眉梢:“这叫合作土!往后咱给每道沟都换个名字!”
第二年开春,奇迹在石头缝里发了芽。新修的梯田像给山梁系了条绿腰带,谷穗沉得压弯了秸秆。秋收时打算盘的老会计手直哆嗦:“抵得上往年两沟的收成!”晒谷场上,婆姨们把新麦摊成金毯子,娃娃们追着脱粒机蹦跳:“咱家的粮囤要顶破天喽!”
最让人唏嘘的是狼窝掌沟的变迁。曾经乱石狰狞的沟底,如今层层石坝锁住水土,远看像本摊开的线装书。那年县里干部来参观,摸着三丈高的石堰惊叹:“这得用多少水泥?”陈永贵叼着旱烟袋笑:“大寨的水泥长在社员胳膊上!”
1958年的玉米地像涨潮的青纱帐,绿浪直扑太行山腰。陈永贵蹲在地头,手指插进松软的土里,忽然攥起把爬满蚯蚓的湿泥:“瞧瞧!这地都馋得吞锄头了!”他起身拍掉裤腿上的草籽,冲着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的社员们喊:“今年咱不锄草,改刨地!”
这话像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凉水。老把式贾满仓“噌”地站起来,烟锅子敲得鞋底邦邦响:“老祖宗的锄头传了八百年,你当是庙会上耍把式呢?”妇女队长郭春桃抱着锄柄直撇嘴:“玉米根比大姑娘的辫子还娇气,深刨不断根才怪!”
七月初八的日头毒得能烤熟鸡蛋,五十多号人扛着钁头下地。十七岁的愣头青王铁柱故意把家伙什抡得虎虎生风,钁尖却只在土皮上划拉白印。陈永贵撩起汗津津的褂子,露出腰间三指宽的牛皮板带:“都学着点!”话音未落,钁头已楔进土里半尺深。他顺势一挑,带着草根的土块在空中划出弧线:“根扎得深才经得起风雨,庄稼汉的道理都在土里埋着!”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暴雨裹着冰雹砸了半宿。别村玉米倒得东歪西斜,大寨的庄稼却像钉进地里的铁柱子。秋分开镰那天,贾满仓摸着胳膊粗的玉米秆直嘟囔:“邪了门了!”打谷场上的磅秤吱呀呀叫唤,最后一筐金灿灿的玉米倒进粮囤时,郭春桃忽然“哎呀”一声——她发现深刨过的地块,每株玉米比往年多长了三圈根须,活像给土地织了张金丝网。
1963年寒冬的北京中南海,毛主席握着山西省的汇报材料,指尖在"十年造地"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窗外腊梅含苞,他突然朗声笑道:"穷山沟里长出了金凤凰!"此时千里之外的虎头山上,陈永贵正带着社员在冻土里凿石垒堰,棉袄后襟结着冰碴也浑然不觉。
当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念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字时,大寨的场院里正架着铁锅熬玉米糊。陈永贵蹲在磨盘上,就着月光给社员读报纸:"总理说咱们是新时代的愚公!"底下哄笑开来,老石匠贾金锁敲着旱烟袋接茬:"愚公能移山,咱还能把山改成花卷馍!"
腊月二十三的寒风卷着算盘声,大寨场院里挤得水泄不通。会计老贾捧着账本念到陈永贵名字时,特意清了清嗓子:"老陈今年挣了三百六十个工分,该分四斗八升玉米,支委会决定另补四十块车马费……"话音未落,蹲在条凳上卷烟叶的陈永贵"噌"地站起来,补丁棉袄蹭翻了搪瓷茶缸。
"给我塞啥钱?"他两指捏着没点着的烟卷,火星子似的目光扫过支委们,"我陈永贵出门办事,兜里揣着合作社的馍馍就够!"会计急得直拍账本:"你到省城开会住大通铺,连碗羊汤都舍不得喝……"陈永贵却把烟卷往耳朵上一别,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圈:"我这人就像独轮车,只认一条道——该拿的工分揣兜里,不该拿的分文不取!"
秋收时节,试验田的麦穗沉得压弯了秤杆。村里原先不信邪的老把式们,现在天天追着技术员问"啥叫杂交优势"。陈永贵把各村的麦穗捆成把,挂在大队部门口当教材:"瞧见没?科学种田就像揉面团,劲使对了才能发起来!"
1980年初春的北京城乍暖还寒,陈永贵蹲在四合院门槛上编荆条筐,手指头让刺条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是农场的吉普车来接他当顾问时,老伴往他布兜里塞了几个煮鸡蛋,他死活不肯要:"咱是去干活,又不是当客人!"
陈永贵当了副总理后,得知毛主席也不喜欢等级制,所以,即使在人民大会堂开会,仍穿老农民的对襟衣服,包白头巾,不计较什么级别,连工资都不要。回了大寨就和社员一样下地干活,年轻人仍叫他"永贵大叔"。
腊月里北风卷着雪粒子,农工老张家土炕烧得滚烫。邻居们端着腌酸菜、炸年糕挤满堂屋,陈永贵盘腿坐在炕沿,捧着豁口粗瓷碗直乐呵:"这才叫过年饭!"三杯地瓜酒下肚,他解开白羊肚手巾擦汗,露出晒得黝黑的额头:"当年在大寨修梯田,大雪天大伙儿就着咸菜疙瘩喝烧酒,比啥山珍海味都香!"
他办公室抽屉里常年锁着个蓝布包,里头是大寨大队寄来的粮票。有次秘书看见他蹲在台阶上啃冷窝头,忍不住劝:"您把户口转来北京多方便。"陈永贵却从裤腰摸出串钥匙,打开布包露出盖着红戳的票据:"这是乡亲们汗珠子砸脚面种出来的粮,吃了心里踏实。"
退休那年冬天,有记者在农展馆遇见他。老人正给年轻人演示捆麦秸,头顶的白毛巾在寒风里飘成面小旗。当被问起当副总理最得意的事,他搓着结满老茧的手笑:"管全国农业那几年,夜里摸着枕头底下的大寨粮票,睡得比谁都香。"夕阳把他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仿佛还是三十年前虎头山上那个抡镢头的庄稼汉。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