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仰视才能看到顶的蛋糕面前,穿着上万元的公主裙,听他宣布:
六岁那年,
我被赶出家门,独立更生。
我在街上捡垃 圾时,我爸坐在迈巴赫后排凝视着我。
我计算各个回收站价格的时候,
他在我旁边谈着上亿的生意。
我被霸凌的时候,
他轻描淡写,
「他们怎么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直到我终于不需要他了,
他打来电话,
「回家吧,家里烧了你爱吃的菜。」
1
我爸一直信奉一条真理:
太轻易得来的,不会被珍惜。
金钱尤甚。
这句话充斥在我前六年的人生里。
直到我六岁生日那天,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我站在仰视才能看到顶的蛋糕面前,穿着上万元的公主裙,听他宣布:
「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活由自己负责。我将不再承担你的任何生活开销。
「别怪爸爸,你只有了解金钱的来之不易,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似懂非懂,眨着眼咽下嘴里的奶油。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我吃的最后一块蛋糕。
很甜。
甜到我每每回想,都会嘴中泛酸。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不再有新的漂亮衣服鞋子,只能努力把脚塞进小码的旧鞋中;
不再有等在学校门口接送的汽车,每天跟随保姆步行五公里回家;
甚至,不再有崭新的铅笔橡皮,想借别人的,却又开不了口。
我哭过闹过威胁过。
可最后仍是被迫接受现实——
杂志封面上杰出的优秀企业家,我的爸爸,再也没钱给我花了。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小学六年的。
家里不提供午餐,因为这被划入我「自力更生」的范畴。
小学班主任看不下去我每天坐在教室里饥肠辘辘,把自己的工作餐让给我吃。
她偷偷和我爸沟通:「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学校有供应午餐,价格不算昂贵,总这么饿着怎么行?」
我爸敷衍两句,并未多说。
等我放学,转头问我:「这些天你中午是怎么过的?」
我并未设防,对班主任满口称赞:「她把自己的饭给我吃,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可我爸忽然面色阴沉,大发雷霆。
他说,班主任是在阻碍他对我的培养。
他就是因为饿着长大,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决不允许有这样的绊脚石存在。
不久后,我爸以个人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暗示学校逼走心软善良的班主任。
学校虽不理解,但仍是照做。
班主任不堪重负,坚持没多久就引咎辞职。
那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陷入自责的漩涡,后悔自己的无心之言。
可真正令我绝望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羽翼未丰的年纪,除了受人摆布毫无选择。
新来的班主任吸取教训,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为了填饱肚子,我只得另寻他法,偷偷打包剩余的早餐带到学校。
保姆揭发了我,在电话里义正言辞将我的「恶行」转告给我爸。
他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罚我站了一夜。
「这叫作弊!
「你也自甘堕落,想当个纨绔子弟是吗?」
我哭着争辩:
「我不是!我只是饿得快要死了!」
我死死拽住我爸的西装袖口,乞求他:「我真的不想饿肚子,每天给我两块钱就行。一块,一块也行!」
我爸打掉我的手,冷冷看着我。
「只有在逆境中坚强生长,才有资格获得成功。不要总想着不劳而获,与其低声下气求我,不如靠你自己的双手去挣。」
「我去问过了,但没人愿意接受六岁的童工!」
我爸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我朽木不可雕也。
「没人要你,你就去捡垃圾,卖废品。你身体健全,还用我来替你想赚钱的法子吗?」
3
我无路可走。
只得按他说的去做。
渐渐的,我有了强烈的不现实感和割裂感。
住在最豪华的联排别墅,却拿不出习题册的费用。
听我爸意气风发地讨论上亿的项目,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城南和城北哪家废品回收站的价格更高。
夜里,我总会梦到曾经另人艳羡的生活,再哭着醒来。
最磋磨人心的不是未曾拥有。
而是拥有过,再被决绝收回。
我总会想到自己曾是幼儿园孩子们目光的中心,想到曾感受过的短暂父爱。
想起孩子们围绕在我身边,羡慕我闪亮的裙摆,羡慕我最新款的书包,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父亲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告诉我他会对我倾注所有爱意。
再睁眼,却是残忍的现实。
我变成了不合群的、沉闷的林芷。
小学三年级那年,隔壁班的男生发现我会在课后捡垃圾去卖,顺水推舟开始嘲笑我不合身的衣服,讽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书包。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的书包扔下走廊。
「有人生没人养,样子看起来就臭烘烘的,恶心的要命。」
我羞得满脸通红:「我有人养,我有爸爸!」
「啧,」陈慕州不耐烦的擦擦手,「那你爸也是个废物。」
我瞬间来了火:「他不是废物!他是公司老板,比你爸爸强多了!」
陈慕州笑得大声,居高临下按住我的肩膀,逼问我爸的名字。
我缩缩头,不自信道:「林屿山。」
「你是说,电视上的那个林屿山?」
「嗯。」
男生的笑容更加恶劣:「行。下个星期家长会,你让他到场,我就信你。」
我咬咬牙:「一言为定!」
4
其实我知道,让我爸来参加家长会,希望渺茫。
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确实对你疏于照顾了。家长会我会准时参加,看看你养活自己的同时,有没有兼顾学业。」
准备了一下午的措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不仅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赌约,更是因为三年来的家长会上,属于我的位置总是空空荡荡。
所以我用力点头,期待极了。
家长会那天下午,我刻意将自己的桌子擦的发亮,想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站在教室门口张望许久,走来的却是一个衣衫褴褛且不修边幅的陌生男人。
他推开我,站在教室门口大声问:「我是林芷的父亲,我的位置在哪儿?」
几个留校帮忙的同学「唰」地望向我,他们都对我和陈慕州的赌约有所耳闻,此刻判断出是我撒了谎,悲哀地摇摇头。
我有些茫然:「你是谁?你不是我爸爸。」
老师听到我的话,警惕地看过来。
却又忽然想起我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多管闲事会不得善终,纠结片刻后,走下讲台替他指路:
「林芷爸爸,第三排的位置。」
男人默默走过去,刻意将脏兮兮外套上的破洞拽到身前。
我刚想开口质问,就被看热闹的同学拽到一旁。
整整一个小时,他们拉着我问东问西,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
我急出眼泪,同学们却说:「现在才知道急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慕州他家有权有势,你招惹上他,可有好日子过咯。」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回到教室,家长会已经散场了。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试图找出我爸的身影。
望眼欲穿瞧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爸骗了我。
教室关了灯,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奈离开。
刚走出校门,就被方才自称我父亲的男人拦下。
他尴尬地摸摸衣服上的破洞:「完事儿了,结账吧。」
我错愕抬头:「结什么帐?」
「群演费用啊!两百。雇我的人说了,找我『女儿』结账。」
群演?
所以,我爸说参加我的家长会,是找个陌生人顶替他的位置?
男人看我不吱声,上前来扯我的口袋。
「抓点儿紧,我还有下一场呢。」
「我没钱!结不了帐!」我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没钱你雇什么人?我这一身破烂都是专门买的,这费用还要报销呢!」
他不甘心,拉扯半天,只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一角硬币。
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他不敢更进一步。
半晌,自认倒霉道:「晦气。我自己去找雇主吧。看着是个大款,叫我找一个小孩子要钱,什么世道。」
5
我再傻,也能理解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爸故意找来群演,让他扮上潦倒的样子,到学校来扮演我的父亲。
连群演的费用都特意要求我来支付。
心里一团怒火燃烧,等我爸回家,我急赤白脸质问他:「你不想当我爸爸了吗!你要把我拱手让人?」
我爸淡淡瞥了我一眼:
「今天这两百,算是你借我的。林芷,好好反思你的过错。」
在他转身回书房前,我大跨步走到他身前:「什么过错,你把话说清楚!」
我爸揉揉眉心,不耐烦看向我。
「整整三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已经九岁了,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独立自主是什么意思。
「你在学校大肆宣扬我是你的父亲,是何居心?不过是想让同学对你另眼相看罢了。」
我有些不解。
学校里的事儿他怎么如此灵通?
但我无暇深究。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你是我父亲这件事,还需要我遮遮掩掩吗?」
我爸不回话,只用他一贯的威严姿态盯着我。
气场强大,像是上位者的审判。
半晌,才开口道:「为了磨练你的心智,我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你实在令人失望!你和你妈一样,爱慕虚荣,愚蠢至极!」
话落,他眯起眼睛警告我。
「拿着我的身份造势这种事,我不想瞧见第二回。
「从今天开始,在这栋房子以外,称呼我为林先生。
「我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要再有这种想要众星捧月的肤浅想法。」
6
我想辩驳,张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知道,再多的辩解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不如省点力气。
比起我爸的误解,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同学的讥讽。
家长会之后,我在学校的处境愈发艰难。
我有了新的外号——
「撒谎精」。
相处三年的同学笑得张狂,取笑我愈加不留情面。
他们说:「你爸是林屿山?倒是会碰瓷儿,知道找个姓氏一样的。」
「你但凡有件换洗的衣服,我们都愿意信你一次。」
「撒谎精,你那衬衫都洗包浆了,要不要点ℨℌ脸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对陈慕州的忌惮。
也或许是想要借此融入集体。
又或者,是对「撒谎者」正义的审判。
陈慕州首当其冲。
他指使别人画下侮辱我的海报,四处分发。又在厕所设置「保安」,阻止我的进入,美名其曰不允许道德低下的人使用学校的公共设施。
我原本是打算告老师的。
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正听到老师在和别人交谈。
「你那都是小事,哪有我提心吊胆?」
他叹息一声,「我现在看都不敢看林芷一眼,生怕步了后尘。说起来,她家长真是个奇葩,搞得我心惊胆战,就怕因为她丢了工作。怎么偏偏让我带这个班......」
有人回应他:「但是那小姑娘也蛮可怜的。我听说她总是被针对。要我说,你还是稍微干预一下。」
「干预什么啊!」他反驳道,「她的事儿我可不敢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更何况,招惹她的也不是一般人,家里有点权势,我可不想趟这潭浑水。」
我静静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会儿。
落下正欲敲门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开。
没人能为我撑起一把伞。
我想,那我索性在雨里生长。
7
我在这样的排挤和孤立中长大,渐渐变得麻木。
升入初中这年,我已经习惯了以捡瓶子为生,靠着馒头勉强维持温饱。
塑料瓶、易拉罐、废旧纸箱,我来者不拒。
只是生活像是轮回,经历的苦难总会重复上演。
初一开学不久,我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在烧烤摊将易拉罐踩在脚底,使劲压扁时,我爸的迈巴赫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路边。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吴清和几个同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站在我身后,朝我的方向指了指:「看吧,我就说没骗你们。
「我第一次有会捡垃圾的同学,丢死人了。」
握住编织袋的手一顿,我回头看她。
她身旁的男生笑了笑:「我倒不是第一次。
「撒谎精在我们小学很出名的。你说是吧,林同学?」
顺着声音看去,我顿时身体一僵。
是陈慕州。
怎么会是他?
明明小升初时已经尽力申请了更远的学校!
我攥着拳头,下意识朝汽车的方向看去。
我爸肯定听到了这些话,心底有一丝希冀,希望他来帮我撑腰,哪怕就这一次。
之前的种种,我尚可以当作他不够信任我。
但今天不同。
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总不能再袖手旁观。
可我爸仍是充耳不闻。
一双眼落在我脚底的易拉罐和手上破旧的编织袋上,笑容里充满赞赏。
好像在说:「放下自尊,磨练心智,做的很好。」
我在受欺负啊!
爸爸你看不到吗?
下一秒,后排车窗缓缓上升,将男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随后,豪车疾驰而去。
我死死盯着车离去的方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传来恶魔般的嬉笑:「撒谎精也想当金凤凰啦?」
「你不会还做着爸爸是富豪的春秋大梦吧?不自量力盯着迈巴赫看,该罚。」
手掌硌了石子,沁出血来。
「你说,这次我该用什么办法惩罚你呢?」
我望向面前几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气血上涌。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同归于尽。
袋子քʍ里的易拉罐全被我掏了出来,用力朝他们扔去。
几人疯狂躲闪。
我却像是发了疯,将整个编织袋甩到他们身上。
啤酒飞溅,几人的衣服鞋子全部遭了殃。
「你们有什么资格取笑我?我的生活是比你们艰难,可我的心远比你们的纯净!」
我咬牙切齿,「贫穷不是原罪,肮脏的心灵和低下的品格才是!你们才是见不得人的丢人物件,你们甚至不配做我的同学!」
8
只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抗衡不了他们。
我被几人围殴时,班主任周老师不知从哪里出现,救下了我。
联系几人的家长说明情况。
吴妈妈毫不留情扇了吴清一巴掌:「好日子你是过够了!学习差,人品也卑劣起来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女儿?你有林芷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吴清没说话,只用痛恨的眼神盯着我。
陈慕州的家长并未出现,只在电话里不痛不痒地道了声歉。
我知道的,他爸妈有得是人脉,倘若我执意要个说法,说不定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所以我压下情绪,不再追究。
待几人走后,周老师问我:「你平常就靠这个生活?」
我点点头。
她没再多问,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还好,伤的不重。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又摇头,坚定拒绝。
医院检查要花钱,可我最缺的就是钱。
这么多年,我从没进过医院。
生了病都靠抗。
周老师见我态度坚决,无奈地叹口气,「那你知道家长的联系方式吗?我联系他们接你回去。」
我不知作何回答,停顿了会儿才说:「谢谢您,但您就当我没有家长吧。」
周老师神情却严肃起来。
「没有家长?」
我低ɹp下头,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可我没想到,周老师的电话竟然打到了保姆那里。
我爸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学校里我的亲属联系人一直是保姆。
周老师提出,想来做个家访。
保姆生怕担上责任丢了工作,赶忙拒绝。
当晚回家,我爸罕见地推了工作,在家等我。
他质问我:「谁给你出的主意,让老师来家访?」
「……不是我的主意。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如实回答。
我爸显然不信,眼神里尽是失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林芷,你就一定要走捷径吗?一定要靠着我的身份,在学校招摇过市吗?」
从六岁那年开始,我从来没有依靠过他一分一毫。
可他依然会用最坏的想法揣测我。
我不明白,我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他也会为了我不再婚娶,可为什么获得他的父爱却难于登天?
我没再忍让:「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的想法?
「我叫你一声爸,我也承认你很优秀,可做你的女儿为什么这么难?
「这些年,我靠着馒头顶饥,连咸菜的钱都不舍得花。我不敢生病不敢追求爱好,可你依然看不上我!
「就像现在,我明明身上有伤,但你为什么一句都不问,你看不到吗?」
话音落下,我才发现自己流了泪。
委屈倾盆而出,占满胸膛。
我爸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等我冷静下来,才开口道:「你身上有伤,是因为你没有和同学建立良好的关系。你缺乏人际交往能力,理应受挫,才能有所成长。
「生意场上鱼龙混杂,你需要自己培养化敌为友的能力,而不是靠我的力量帮你解决一切障碍。
「就像今天,你明显在求助于我。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过分的伤害。林芷,你过于软弱。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总想着和我对着干。」
拳头打在棉花上。
我气笑了,却又无可奈何。
陈慕州那样以取笑同学为乐的人都有父母蔽护。
而我连被父亲关心的资格都被剥夺。
我忽然想,如果我没有爸爸,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
9
开学后,周老师核实了情况,严肃处理了围殴我的几人。
又召开班会,反复强调霸凌问题。
她格外关照我,班上的同学也不再敢拿我当谈资。
除了几位围殴的主角。
他们会在课后围绕在我身旁,笑嘻嘻开口:「要不我们搞个募捐,给你筹点钱?」
「一麻袋破瓶子能赚多少啊,不如靠大家的同情心过活。」
四周传来隐秘的笑声。
吴清回头看我,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站在目光的中央,一言不发,好似事不关己。
随他们说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见我沉默以对,吴清他们自觉无趣,没多会儿就不再将话题停留在我身上。
人群渐渐散去,同桌宋瑾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明亮:
「该被嘲讽的不是你,而是他们。」
我受宠若惊。
回头看她:「......谢谢。」
「实话而已。」
她说,「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跟着我把成绩提上去。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好的成绩是改变命运最简单的方式。」
我定定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试卷上的分数,忽然有些羞愧。
迫于生活的压力,我总把精力放在对比不同垃圾站的回收价格上,学习向来是得过且过。
初中的入学摸底测试,宋瑾是年纪第一。
而我只在中下游水平。
有这么好的同桌做榜样,我好像没什么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好。」
我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努力。」
10
仅仅一句承诺,宋瑾好像比我还上心。
她拿来许多套晦涩高深的题目,在每个课间和我一起思考解决。
我的错题被她整理成册,耐心为我讲解。
而我也卯足了精神,一点点夯实薄弱的基础。
比任何时ɹp候都要充实快乐。
渐渐的,我的生活好过了许多。
除了时不时出现在抽屉里的虫子尸体,和陈慕州挑衅恶毒的眼神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刁难围绕身旁。
只可惜,虫子尸体于我毫无杀伤力。
垃圾站里的虫子数量远比桌肚里庞大的多,我早就脱敏。
陈慕州虽然不甘,但也拿我毫无办法。
除了赚钱,我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发誓要追上同桌宋瑾的脚步。
整整两年时间,学习几乎成为了我的本能。
好在,初中的知识算不上晦涩,追赶起来并不吃力。
初二的期末考试结束,我拿着成绩单又哭又笑。
年级第十名,班级第二名。
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很知足。
但我知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宋瑾依然是年级第一,她憧憬地望着窗外的绿茵:「还有一年,等上了高中,我们就是大人了。」
那时,我没能读懂她话里的意思。
只附和道:「那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大人。」
11
一转眼暑假结束,我却没能在学校看到宋瑾的身影。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可我没有手机,无法联系上她。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按耐不住,跑去找了周老师。
周老师从暑假作业中抬起头来,似乎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耐不住我实在坚持,她揉揉眉心,告诉我宋瑾请假了。
随后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摞练习册和笔记递给我。
每本书的扉页上,「宋瑾」两字都写的潇洒飘逸。
「这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
周老师看起来颇为疲惫:「宋瑾妈妈在坐月子,说她需要宋瑾的照顾,需要请个长假。
「这些天,我去登门劝解过很多次,可他们并不欢迎我。这些笔记和练习册,是她细心整理出来的。
「她要我告诉你,空出来的年级第一,她预定给你,希望你不要拱手让人。」
书本沉重,抱的我胳膊酸痛。
连鼻子都酸涩起来。
「你已经很棒了,」周老师说,「别有压力。宋瑾的父母我会继续说服,不用为她担心。」
我压下情绪,道谢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回头问周老师:「您的手机可以借我用用吗?」
12
虽然对宋瑾的家庭了解不多,但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也勉强能拼凑出她的处境。
妈妈难以受孕,爸爸有皇权需要继承,多年来为了拼个二胎花尽积蓄,三番五次要求她放弃中考。
可她不该有这样的人生。
为了摆脱命运的桎梏,她起早贪黑,在逆境中坚韧如雪莲。
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凋落。
我给我爸打了从出生起的第一通电话。
认真主动地向他求助。
只要给宋瑾家里一笔钱,交换条件是让她回来上学,她家没有理由拒绝。
而我爸最不缺的就是钱,这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就当是我借你的,行吗?」我小心翼翼问。
我爸叹息一声,只评价了一句:「愚蠢。」
他说,「你同学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她的不幸。但你妄想拯救她,也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
「我的钱不是风刮来的,我没有时间去帮助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劝你也收收泛滥的同情心。」
我忍不住出声:「可她与我并不是毫不相干!这笔钱我会还你——」
「把精力放在你自己身上,林芷。」
我爸打断我,「过度的仁慈不是继承人该有的品质。别再插手,否则我有能力让她过得更差。」
我想象到他会拒绝。
但没想象到竟是如此不留余地。
那边继续说:「又或者,如果你想用这个方法,把我是你父亲和你的家世公之于众,那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我攥紧手机,有许多辩解的话想要说。
又忽然觉得浪费口舌。
最后,只气愤地笑了笑。
「林先生,我从没有把你公之于众的想法。你是我的父亲,是我最丢脸的事情,没有之一。你大可放心。」
林屿山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传来一声轻笑:「随你怎么想。」
13
好在,周老师足够坚持。
她报警了。
半个月后,宋瑾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学校。
据说,宋父宋母在校长那里大闹一通,为周老师按上不少莫须有的罪名,要求学校给个说法。
校方迫于压力,取消了周老师竞选优秀教师的资格。
宋瑾哭着向她道歉,她轻描淡写道:「今年不能竞选,还有明年。这对我无足轻重。好好学,别辜负我的期望就成。」
自那一通电话后,我再也没见过林屿山。
保姆转告我,只要我能坐上年级第一的位置,他会来陪我吃一顿饭。
我轻笑:「不需要。」
于他而言,一顿饭是对我的赏赐。
但是对于我,他已经无足轻重。
转眼中考结束,我和宋瑾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
学校为我们免除了学费,同时还有一笔丰厚的奖学金,足以涵盖我的日常生活。
我申请了住宿,又用奖学金买了个手机。
把跟随我多年的破旧编织袋扔进垃圾桶的那一瞬间,我痛哭出声。
我终于可քʍ以,为自己而活。
14
高中学业压力紧张,一中人才济济,我一刻也不敢松懈。
有了奖学金作支撑,我终于能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上。
连周末都窝在寝室刷题背单词。
那栋豪华却令人窒息的别墅,我再也没回去过。
期间,我爸给我打过不少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冷漠,他难得放下身段,给我发来短信,主动邀请我:
【今晚回家吃饭。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另,这顿饭我请你。】
我只回去两个字:【不必。】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没回去,他也没有回去。
保姆忘记做糖醋排骨的事,也就没人追究,无人知晓。
何其可笑。
与此同时,陈慕州像是阴魂不散的厉鬼,进入了一中的国际部就读。
他照搬过往的手段,大肆宣扬我的「贫穷」和「虚荣」。
只可惜,这招已经伤ℨℌ不了我。
我再也不似当年羞红脸的小女孩,反倒淡淡回应:「公道自在人心。无趣又幼稚。」
一中同学都行色匆匆,忙着奔赴自己的未来,回应他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他不得不灭了气焰。
没多久,就转校去了学费昂贵的私立高中。
同学对此不出所料:「他说的那些话,没人相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搬弄是非实在是令人厌恶,没人愿意跟他接触,他自然灰溜溜走了。」
被孤立的回旋镖在时光流转中,调转方向射中他的眉心。
终究是咎由自取。
15
高二那年,我在校门口遇见了早就模糊在记忆中的人。
她叫我:「小芷,还记得妈妈吗?」
我怔了怔。
女人靠在车边,一身价格不菲的白色长裙,长发松散地系在脑后,一张脸和我极为相似,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宋瑾拉了拉我:「这是你妈妈?好年轻啊。」
祝秋朝她温柔笑了笑:「谢谢。我可以和小芷单独聊聊吗?」
坦白讲,我并不知道如何和我妈相处。
我出生后不久,她因为感情不合和林屿山离婚,去了大洋彼岸追求自己的爱情,再也没有回来。
林屿山对她讳莫如深,家里连她的一张相片都没有留下。
我没有联系过她,因为我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她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一度以为她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
对我而言,她像是人间蒸发。
所以此刻,我第一反应是拒绝:「抱歉,我不认识你。你可能找错人了。」
祝秋像是预料到我的反应。
不急不躁,只是保持着得体的笑。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给我个机会,和我聊聊,我有正事要说。」
16
我仔细端详她半晌,感慨她强大的基因。
我看了眼时间:「一会儿有晚自习,我只有半个小时。」
祝秋带我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
她说:「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我以为你看到我会痛哭流涕,会大声质问。但你冷静的过头。和林屿山很像。」
我很不满她的评价。
皱了皱眉:「这不算正事。」
「好,那我就不绕弯子。」她顿了顿,「我想带你去国外生活。」
祝秋告诉我,这些年她积攒了优越的经济实力,能够提供给我优渥的生活,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愧对于你。」
她攥着咖啡杯,眼眶泛红,「我打听了你这些年的生活,知道你过的并不容易。我和你爸不一样,我希望为你遮风挡雨,而我也有能力可以做到。
「你埋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我都接受。但是小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身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你爸那边我来解决。」
我沉默地吃完手中的三明治,抬头问她:
「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
祝秋一愣,解释道:「……我再婚了。
「你有个弟弟,比你小五岁。我没法放下他不管,跑回国内来看你。但他现在长大了——」
「我今年十七岁,」我打断她,「从有记忆起,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或许你有苦衷,但我也有不原谅你的权利。」
母亲这个角色在我人生中缺席的时间太长了。
我做不到放下戒心和她奔赴国外。
更何况,祝秋的儿子不会接受凭空冒出的姐姐,她的丈夫也大概率不会欢迎她和前夫生下的孩子。
如果我接受,等待我的不过是另一个炼狱。
我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油,平静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愧对于我,就请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弥补我。」
祝秋一愣:「什么方式?」
「我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你。」
17
祝秋又走了,除了拥有她的手机号码外,生活再次恢复平常。
有压力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却又急速短暂。
高考结束那天,我回到宿舍收拾东西。
回头望着堆叠成山的试卷习题,忽然感觉空落落的。
宋瑾看出我的失落,拉着我一起找了份兼职,让生活充实起来。
「知道你不想呆在家里,跟我赚钱去。」
兼职的活儿很简单,没有门槛,只用忍受炎炎烈日便可完成。
除了晚上需要在别墅里熬过一夜以外,心情还算不错。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我收到了来自清北招生办的电话。
满腔喜悦没持续多久,林屿山的电话打了进来。
开口就是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淡淡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语气温和:「你的成绩我查到了。实话说,很出乎我的意料。」
「......哦。」
「你老师告诉我,这三年你一直表现优异出众。为什么不跟我分享?」
「林先生,」我深呼口气,「只要你想,了解我的方式多种多样。更何况,你工作繁忙,我不好打扰。」
那边传来细碎的女声,没多久,他敷衍两句便匆匆挂断电话。
我以为这件事他很快会抛掷脑后,等开学,我便可以彻底摆脱他的掌控。
可他从国外赶了回来。
宴请了不少商业伙伴,要为我举办庞大的升学宴。
我本不想去,但架不住宋瑾的软磨硬泡。
她说:「你和你爸恩恩怨怨这么多年了,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解开心结。」
她并不清楚我和林屿山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所以总是惋惜我和他渐行渐远的关系。
我也不愿提及那些往事。
只笑了笑:「我会考虑。」
18
纠结了几天,我还是按时到场了。
在一众高调奢华的穿搭中,我只选择了那件跟随我多年的白衬衫。
林屿山显然是用心准备了。
连致辞都写了足足五页。
我听得心不在焉,一双眼来回转,竟瞧到了陈慕州的父母。
也是,陈家向来和林屿山合作密切。
他们的出现倒也是情理之中。
致辞完毕,林屿山穿着一身高定西装下台,走到我身前,微微蹙眉:「给你准备的礼服怎么不穿?这身很不妥当。」
「你是说那些奢华的礼裙?」
我撇撇嘴,「林先生,你是觉得我在给你丢人?」
「叫我爸爸。」
林屿山叹气,「不必再叫林先生,别跟我赌气。
「事实证明,我的教育理念非常成功,这些年来为你花费的心思也算得到回报。我不要求你感激我,起码懂点事。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克扣你的生活费,反之,我会加倍补偿你。」
话落,他递给我一张黑卡——
「随便刷。」
我没有犹豫,接过卡收好。
反问他:「你没有其他的事要解释一下吗?」
林屿山不解:「什么事?」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陈慕州父母。
又用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盯了林屿山半晌。
他目光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恢复平常:「他们是我的重要合作对象,你有什么异议?」
我轻笑一声,只觉得悲哀。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学校门口意外遇见了许久没有露面的陈慕州。
他站在树下,神色平淡,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与我印象中浑身戾气的他大相径庭。
他提着一个精美的礼品袋,缓缓递给我:「你的东西,还给你。」
里面是一条老旧的围巾,但能看出来细心保存的痕迹。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是她消失前亲手给我织的,还带有一张卡片:【不知道下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思来想去,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不会像毛衣一样变小,足够陪伴你很多年。阿芷,要永远相信妈妈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直爱着你。】
我把这条围巾视作细心呵护的宝物。
可惜,初一那年冬天,陈慕州抢走了它。
他说我不配拥有这样漂亮的围巾。
兜兜转转,如今竟又回到我的手里。
我以为他早就把它扔掉了。
「我知道我曾经做的事对你很不公平,」陈慕州说,「可我也没有选择。」
「被裹挟着成为一个另人厌弃的反派,滋味不比你好受多少。」
攥住袋子的手猛地一僵,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低下头苦笑一声。
「你就当作我是你成长路上的棋子吧。没了用处,自然会被舍弃。所以我也想做回自己,起码把这条围巾还给你。」
看他转身要走,我急匆匆问:「是林屿山要求你这么做?」
陈慕州脚步一顿。
回头低叹:「不想我家破产的话,就别问。」
我没他想的那么善良。
实话说,曾经的阴暗岁月里,我很多次偷偷诅咒过他,包括陈家破产。
一阵风吹过。
手里的纸袋摇啊摇。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电影里的楚门。
经历的所有的苦难,不过是一双无形的手亲自筑起的围墙。
「我要出国了。」陈慕州低声说,「大概以后不会见面了。」
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对不起。这句道歉我藏在心里很久了,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林芷,对不绿轴起。」
他朝我鞠了个躬,缓慢转身离开。
晚风徐徐,落寞的影子拉了很长。
......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思绪拉回,林屿山正盯着我,「这篇文章你应该倒背如流。无论你发现什么,你都没有立场怨恨我。作为你的父亲,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他是如何平淡地说出这四个字?
我早该察觉,众星捧月长大的陈慕州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郊区的废品收购站,撞破我卖废品的事实?
又为何会因此对毫无交集的我产生极大的恶意?
甚至会好巧不巧跟随着我到初中高中,继续对我的打压。
如果这就是林屿山对我的付出,那我又怎可能继续做他乖巧的女儿?
我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不。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他嗤笑:「话别说太满,总有你求我那天。」
「永远,不会有这ʟʟʟ一天。」
19
京城的天灰蒙蒙的,来自四面八方陌生的人,充斥在崭新的校园生活。
开学没几天,宋瑾出事了。
她的父母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的消息,风风火火跑到学校来,要求退学。
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在寝室楼下闹得不亦乐乎。
我拉了拉宋瑾的手:「放宽心,别被他们打垮。」
她眼神坚定,看向我:「我开发了一款软件,但是还不够完善。我负责应对我爸妈,你负责帮我把软件优化妥善,如何?」
「你像是个 NPC。」我翻个白眼,「交给我吧。」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集结了团队,将这款初具雏形的软件打造为成品。
在这期间,宋瑾用五十万的价格买回了自己的自由。
只不过,她目前穷的叮当作响。
「要娶我的那户人家,要给我爸妈五十万。我说我两年内会连本带利还给他们这笔钱,然后就再也不见。」宋瑾云淡风轻,好像置身事外。
我忽然想起林屿山给我的那张黑卡。
终于能派上用场。
马不停蹄去了银行,却发现这张卡已经被停了。
他大概早想好了这一步,等我向他低头认错。
可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我低头沉思,还有什么其他方法能赚到钱?
软件ггИИщ!
我ггИИщ翻出了祝秋的号码,略显客套的寒暄几句,步入正题:
「之前,你想要补偿我来着,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
「我需要你帮我引荐几个靠谱的投资人。」
那边很爽快:「没问题。」
她并不细问,给了我一笔启动资金,告诉我好好做,无论成败。
20
凭借着团队高超的工作效率和对市场的敏锐洞察力,几位投资人成功与我们达成合作。
不到一年时间,这款简洁明了、高效便捷的软件投放市场,大获成功。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了解时下最火热的竞品,挖掘出用户的痛点,并针对这些做了专门的改善和调整。
再加上前期吸引用户的大力度活动,用户数量爆发式增长。
原本前期是不打算盈利的,但市场反应超出预料,竟也赚到了一笔不小的数额。
宋瑾还完钱的那个下午,和我一起坐在老旧城区的街边摊上,泣不成声。
她说:「谢谢你,软件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会越来越好。一定会。」
看她解决了难题,我也像是石头落地,心里轻松了不少。
碗里的面还没吃完,几位投资人的电话忽然接踵而至。
纷纷说要撤资。
我感觉到事态不对,进一步询问撤资缘由。
软件用户量持续增长,一片向好的局面。
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心甘情愿退出?
「做生意,不光讲利润,也需要人脉。」投资人婉转道,「不把路铲平了,走起来也会硌脚啊。」
下一秒,林屿山的信息传进来。
【翅膀别硬得太早,否则摔起来也会更痛。】
我心下了然,嗤笑一声,回他:【小心需要赎罪的那一天。】
那边再也没有新消息传来。
宋瑾在一旁挂了电话。
打探到我的脸色,试探开口:「又是记者,要来采访,我照例回绝了。」
我沉默了会儿:「记者电话给我一份。」
21
想采访的记者一直不在少数。
清北团队做出的优秀软件,颇受好评与追捧,在短时间内得到大量关注,本身就足够有噱头。
更何况,自软件火爆以来,林屿山作为有名的商场大亨,用大号在不同平台转发了软件官号内容。
网友猜测我和他的关系,倒也引起了不小的热度。
但我不想大张旗鼓,只想安心做好后续的开发和维护。
如今倒是不由得我选择了。
来采访的记者是个年轻的女性,一身驼色大衣,清秀的脸庞带着亲和力,眼睛里却闪着锐利的光。
问完几个软件相关的专业的问题,记者微笑着开始闲聊:
「林式集团总裁林屿山先生,好像和您是旧识。」
我毫不避讳:「是的。他......是我父亲。」
原以为记者会惊讶,但她只是淡淡一笑:「能猜得到。」
也是,年龄、姓氏,甚至包括外貌。
猜出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记者又发问:「林先生对您的事业好像十分支持。您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支持?
不过是想让软件有了热度,再因撤资问题陷入困境引起热议,然后由他充当救世主罢了。
逼我服软的手段。
这么多年一直是层出不穷。
可这些想法我无法公之于众。
沉默半晌,尽量平静且温和道:「我对他啊......无话可说。」
记者瞬间哑然。
职业素养支撑着她保持微笑,ℨ但唇角却不自觉抖动一下。
她眼忽然一亮,期待着我把话说完。
我淡淡道:「林先生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我并不是想借公众的力量声讨林先生。只是想给各位敲个警钟,不要将身边的人逼得太死,否则兔子也会拼上命来反咬攻击。林先生事业成功,这点毋庸置疑,可作为父亲,他只另人胆颤心寒。」
我张张嘴,又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仅存的理智提醒我,曝光他过多,很可能会让团队的心血遭受灭顶之灾。
但我需要借用舆论打压他,让他分些心思来公关,给软件一个喘气的档口。
采访并不是直播。
我不知道经过剪辑,最终呈现的内容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不在乎了,只要能在各大平台上放出就好。
记者离开后,宋瑾从门外进来。
她清楚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眼眶泛红:「你想好了?这么做对你很不利......」
人生本就没那么多退路可以选择。
我扭头看向窗外,日落时分,夕阳漫天。
「我会退出团队。」
「退出?这是你的心血——」
「是你的。」我平静摇头,「我不过是做了后续工作,没理由赖在团队里不走。」
「不是的。我比谁都清楚,我交给你的只是一个半成品都不算上的概念罢了。在我和学校、父母周旋,焦头烂额的时候,是你做调研把细节,集结人手,一点点把软件做好的,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你走。」
我深吸口气,对上宋瑾湿润的眼,笑了笑:「ℨ如果我在,林屿山会想方设法堵住团队的去路。我给你联系一些新的投资人,好好去谈。」
22
没过多久,这段采访引起热议。
毕竟,将公众人物的父亲公开审判,这事儿并不多见。
众人为了扒出真相热火朝天,而真正将事件推到高潮的,是一段来自大洋彼岸的匿名爆料。
内容是一段简单的录音。
一道稚嫩的童声率先响起。
【我绝不会这么做!】
【这事儿没得商量,你没得选。小秩,就当是帮爸爸妈妈个忙。】
【绝不!这是坏事!我不想成为老师口中的坏孩子!】
【如果林总不跟我们家合作,断了我们的路,那我手里头压的货会拖垮我们,咱一家都玩儿完。照林总说的去做,不会少你块儿肉。】
【我不愿意......】男孩的声音带了哽咽。
【别婆婆妈妈!不想被扫地出门,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爆料者和林屿山的聊天记录,详细表明了林屿山对他的指使和利用。
他在配文里写道:【这么多年,我被按在霸凌者的耻辱柱上,抬不起头。可我甚至找不到人诉说我的苦闷,被裹挟着、束缚着成为一个令自己厌弃的人。我不想为自己争辩,也不想翻出旧事再伤害了曾经被我中伤过的人。话虽如此,我也不能让真相被埋没,让孤苦伶仃努力长大的孩子再次蒙受冤屈......】
屏幕上的字迹逐渐模糊。
我感受到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或许我恨他。
可起码,他发自肺腑在帮我。而林屿山,从未帮过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四面八方的声音将这段爆料顶上热搜。
陈慕州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很快就被扒了个清楚。
我私信他:【你不怕吗?】
他回:【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过了半晌,他又发来消息:【爸妈意外没了,公司也已经易主。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
一句【谢谢】打完又删除,终究还是没发送过去。
不过一个小时,我刷到了他的近照。
男生不复当年的张扬嚣张,看起来内敛极了,在中餐馆的后厨默默清洗盘子。
周遭都是外国面孔,他看起来格格不入,手被泡的又皱又白。
我叹出口气。
心里的坚冰像是破了缝隙。
柔和的光照进曾蒙灰的角落。
23
林屿山给我打来电话时,我正在交接自己的工作。
他声音带着怒火:「你满意了吗?!」
我走出会议室,到走廊窗边:「我不明白。」
「当着外人的面搬弄是非,你有种啊林芷。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股价一跌再跌,甚至丢了几个重要的合作——」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我听见细碎的咬牙声:「你真的考虑过后果吗?如果我没得赚,你又能好过到哪里?!」
「林先生,」我平静道,「你赚的每一分钱,我从未享受。我是自己拉扯自己长大的,直到今天,我也没能从你手里抠出一个子儿。不是吗?」
「目光短浅!我的钱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是吗?」我反问,「你和你秘书,三年前产下一子,你给了他童话书一样的生活。」
那边顿时没了声响。
良久,声音变得平和:「阿芷......我是你爸,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忘了,小的时候我也对你很好的。」
我摇摇头:「太久远,记不起了。如果你想要我公开澄清这是个误会,那你可以断了这个念想,这不可能。」
这些天,他费劲手段做了大把公关。
可大家不吃他那一套。
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扒了个一清二楚,多年来的善良高知的人设一朝崩塌。
倘若不是公司受到影响,他怎可能屈尊纡贵给我打这通电话?
林屿山怒吼:「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跟你学的。」
我垂下眼眸,以为自己会哭。
可眼睛竟然干涩的厉害。
「饭够不够吃,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受委屈。这是我同学父母的日常问话。这么多年,你一句没有说过。
「你每天飞到世界各地,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偏偏对我,你只会打压和忽视。
「可惜啊......你远不像你口中那样功成名就。你的公司走下坡路好几年了,因为你墨守成规,一意孤行,愚昧而自信。而我短时间内做的软件,就能风生水起,这让你恐惧,你怕我脱离你的控制。」
承认自己的父亲不爱自己,确实是个艰难的过程。
好在,我挺过来了。
「我还能尊称你一句林先生,已经足够给你脸面。别再妄想控制我,否则,我一定会和你鱼死网破。」
电话挂断,我沉默着眺望远处。
天空如洗刷过干净碧蓝,像没有水波的湖面。
偶有风声掠过耳畔,心便如那湖水般,平静安然。
2绿轴4
再次得到林屿山的消息,是三年后。
林氏集团破产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曾经家大业大的林氏因致命的决策失误,跟不上时代进展,土崩瓦解的迅速。
我收起手机,心情平静。
林氏能走到这一步,我早有预料。
多年来他高傲自负,外表看起来温和有礼,却毫无商量余地,逼迫别人让出利益,暗下早已树敌良多。
墙倒众人推,不过是瞬间的事。
林屿山无处可去,找到我家门口,紧紧扶住门框:「我就跟你说一句话。」
我冷眼看他。
男人生了白发,西装皱皱巴巴,像是几天没合眼,眼睛通红却没有神采。
「我知道,你抢了我不少合作。但我没计较,因为我欠你的。」
我眯起眼,对他突如其来的ʟʟʟ示软很不适应。
身体已经下意识作出反应,伸手推门:「你确实欠我的,毋庸置疑。」
林屿山不松手,死死抵住门框。
「能跟爸回家吗?」
「......我是心甘情愿把市场让给你的,也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能原谅爸了吗?」
我气笑了:「不是你让给我的,是你抢不过我。」
他盯着我,像是不可置信,双眼逐渐湿润。
「别墅被拍卖了,你总不能看我无家可归。过去是爸不对,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但我是真的为你好啊。你现在获得的成就,和我对你的锻炼密不可分。阿芷, 爸道歉,是我对不起你——」
我一句也听不下去。
「与你无关, 是我自己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你不必在我这儿演戏,你的秘书看你破产, 连夜带着钱和儿子出国,你的好大儿头也不回,所以你又妄想来指望我!
「当年让我叫林先生的是你,现在一口一个『爸』的也是你,需要我时装成慈父,不需要我时一个眼神都不给我。你把算盘打的叮当响啊。」
我拽掉他的手,冷声道:「在我叫保安前, 离开这儿。」
门缝里,他的脸逐渐被遮挡。
他仍不甘心:「你真就这么冷血吗?」
我手一顿。
「也不是不能让你留下。」
林屿山眼睛一亮。
「但你不能做个闲人, 你需要承担房租、水电以及各项费用, 每个月五万,打我卡上就行。」
「你明知道我现在破产, 经济出了问题——」
「林屿山, 」我打断他,「赚不到钱, 你就去捡垃圾, 卖废品。你身体健全, 还用我来替你想赚钱的法子吗?」
曾经听到的话, 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他。
他怔愣了, 呆呆站在原地, 低下了头。
林屿山的敲门声, 再也没有响起。
25
我二十九岁那年,作为青年企业家受邀参加经济论坛会。
会上要做演讲,趁我准备,宋瑾拉着我在后台感慨。
「你说,林屿山要知道你未来这么成功,小时候还会那么苛待你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他现在穷的叮当作响,日子铁定不好过。」
「他坐牢了。」我笑笑,「不用花钱。」
「坐牢?」
「他三番五次跑到国外去要儿子, 他秘书不堪其扰, 举报了他企业发家时做的那些灰色交易。」
我说着,恍惚发觉他竟已如此陌生。
宋瑾攥住我的手,似是安慰:「也好, 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门外有人在叫。
「林老师,该你了。」
我起身, 摸摸宋瑾的头:「我们都熬过来了。」
人生本就坎坷,回头去看, 也不过是硌脚的石子, 走远了,也便硌不住人了。
聚光灯拢在头顶那一刻,我鼻头一酸, 泪摇摇欲坠。
我咧开嘴笑, 冲着台下深鞠一躬。
「大家好,我是林芷。」
「瑶林琼树的林,沅芷湘兰的沅。」
我从未附属于哪个姓氏, 也从未屈服于所有过往。
人生数载,为自己而活,已是足矣。
【全文完】
来源:小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