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伴儿又把那个绣着莲花的枕头拿出来晒了。这是小儿子刚上大学那年，村里来了个卖枕头的，她花了一百八买的。当时我还笑她，一个枕头要这么多钱，又不是金子做的。

老伴儿又把那个绣着莲花的枕头拿出来晒了。这是小儿子刚上大学那年，村里来了个卖枕头的，她花了一百八买的。当时我还笑她，一个枕头要这么多钱，又不是金子做的。

“这是给小刚的。”她朝我翻了个白眼，“孩子大学毕业回来用。”

现在小刚大学都毕业三年了，那枕头却一直空着。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又落，我家屋檐下的燕子窝已经空了，小燕子飞走好几个月了。老伴儿说燕子来年会回来，可小刚呢？

手机响了，是个快递，小刚又汇钱来了。

自打大学毕业，小刚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开始寄五百，后来涨到八百，现在一个月一千二。钱是通过手机转的，我和老伴儿不会操作，只好每次去镇上找老王头帮忙。

小刚电话里总说在忙，让我们别担心。这孩子忙什么呢？说是在深圳打工，可具体干什么，他从来不多说。每次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总是说”等过年”。

“张叔，你家小刚现在肯定是在大公司当经理了！”隔壁的李大妈逢人就这么说，嘴上说着羡慕，眼神里带着点挑拨的意思。她老是拿小刚跟她女婿比，她女婿在县里一家电线厂上班，一个月才三千多。

我只是笑笑，没接茬。心里却犯嘀咕：小刚到底在干什么呢？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离家打工去了。王麻子家的大丫头在义乌做电商，小年夜带了个染着黄毛的男朋友回来，说是做什么”网红”的；李二蛋家儿子在工地上搬砖，腰前年闪了，回来好几个月，现在只能拄着拐去镇上摆摊卖烤红薯。

去年有人说在深圳火车站看见过小刚，说他穿得挺精神，跟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一起。还有人说看到他在大商场里买衣服，手挎名牌，跟个阔少爷似的。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老伴儿偷偷把每月小刚寄来的钱都攒着，说是给小刚娶媳妇用。我看着她偷偷摸摸把钱藏在床底下的铁盒子里，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种地，吃苦耐劳，可实在没存下什么钱。现在老了，还要靠儿子养活。

“等小刚回来，咱得问问孩子，要是累就回家，想做啥咱就支持他。”每次提起小刚，老伴儿总是这么说。

村里的电线又断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村长骑着三轮车嘟嘟嘟地从我家门前经过，喇叭里喊着：“村民们注意了，今天下午停电检修，请做好准备。”

我家屋后有棵老杏树，前几天刮大风，树枝刮断了几根，压在电线上。以前这种事情村里有个姓刘的电工，修修补补就行了，可刘师傅去年心脏病走了，现在村里没人会修。得叫县里的电工来，一来一回就是半天功夫。

“人才难啊。”村长叹着气，每次断电他比谁都着急。

“小刚不是学电气工程的吗？”我问过村长能不能让县里给小刚安排个工作，好回村里工作。

“县里的国企早就不招人了，”村长摆摆手，“再说你儿子大学生，能回来干这个？”

是啊，小刚是村里第一个考上一本的孩子，高考那年，全村人都为他骄傲。我和老伴儿东挪西借，凑了四万块学费和生活费，硬是把他送到了省城的大学去读书。

转眼四年过去，他毕业那天，我俩本打算去省城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可那几天老伴儿腰疼得厉害，去不了。结果小刚自己收拾了行李，说是同学介绍了份工作，直接去深圳了。

老伴儿把给小刚准备的那套新床单被罩收起来，眼角红红的。

电视里正在播春晚，小品演到一半，突然停电了。

“哎呀！”老伴儿嚷了一声，“好好的怎么又停电了？”

我点起了蜡烛，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这不是常事吗？习惯就好。”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响动。

“爸！妈！”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把桌上的茶杯碰倒。这声音，是小刚的！

老伴儿已经冲出去了，我赶紧拿着手电筒跟上。院子里，小刚正站在月光下，背着个大包，还提着几个大袋子。

“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到家？”老伴儿上去就抱住了小刚，声音都颤抖了。

我也激动得不行，嘴上却故作平静：“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们个惊喜。”小刚憨憨地笑了。

我打着手电筒，领着小刚进屋。屋里蜡烛摇曳，我看到小刚黑了，也瘦了，身上的羽绒服看起来很旧，一边袖口还有个补丁。

“不是说在大公司上班吗？怎么穿成这样？”我忍不住问。

小刚放下行李，笑着说：“爸，谁说我在大公司上班了？”

我和老伴儿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李大妈说你肯定是当经理了，还有人看见你在深圳穿西装，买名牌呢。”老伴儿说。

小刚笑得更厉害了：“爸妈，我根本不在深圳。”

“啊？”我和老伴儿同时惊住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村长打来的：“老张，停电的事已经解决了，马上就来电了。”

没过一会儿，灯真的亮了。

在灯光下，我才看清小刚的样子。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上面有点油渍和灰尘，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工人。

老伴儿拉着小刚坐下，不停地给他倒热水，夹菜：“儿子，你这三年到底去哪了？每个月寄那么多钱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在大城市发财了呢。”

小刚喝了口水，慢慢道来。

原来，大学毕业后，小刚确实去了深圳，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工资不低，但生活成本高，存不下什么钱。干了半年，他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有一次，公司组织去乡村学校做公益，他去了广西一个山区小学。那里的孩子们上课要走两小时山路，教室漏雨，连基本的电灯都时常坏掉。但孩子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对知识的渴望让他感动。

回来后，他辞了职，报名参加了一个支教项目，去了那所小学。他不仅教书，还修理学校的电路和设备，甚至帮村民修理家电。渐渐地，他爱上了那里的生活。

“你们记得李老师吗？就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小刚问道。

我和老伴儿点点头。李老师是教了三十多年书的老教师，桃李满天下。

“是他介绍我去的。那个村子比我们这里还偏远，但孩子们特别聪明，就是缺少好老师。”小刚眼里闪着光。

“那你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老伴儿有些疑惑。

“支教有基本工资，虽然不多。但我在那边教电工技术，周末还帮村里人修电器，能挣不少外快。”小刚笑着说，“我一个人住学校宿舍，开销不大，省下来的钱就寄给你们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有些生气，又有些感动。

小刚低下头：“怕你们担心，也怕……怕你们觉得我没出息。”

老伴儿眼眶红了：“傻孩子，做老师怎么会没出息？李老师当年多受人尊敬啊。”

我也说：“我们就怕你在外面受苦，不开心。”

小刚摇摇头：“爸妈，我很开心。那里的孩子们叫我’刚老师’，村民们有什么电器坏了都找我帮忙修。我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用。”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有人说看见你穿西装，买名牌，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去年学校举办教师节活动，校长借给我一套西装；至于买名牌……”他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这是给你们买的，过年穿。”

衣服是普通的羊毛衫和棉袄，但料子不错，款式也新。

老伴儿摸着新衣服，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儿子，妈以为你在大城市过得好，没想到你……”

“妈，我过得真的很好。”小刚握住老伴儿的手，“在那里，我不只是教书，还教了几个孩子修理电器。他们现在都会换灯泡、修插座了。有个叫小明的孩子特别聪明，我看他以后能成大器。”

听着小刚讲他的学生，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光彩，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自信和满足。

“对了，爸妈，我这次请了一个月假回来。”小刚突然说，“明天我去看看村里的电路，下午还得去拜访一下李老师。”

“哎呀，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几天吧。”老伴儿心疼地说。

小刚笑了笑：“没事，我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小刚就背着工具箱出门了。傍晚回来时，他浑身是汗，脸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油污，但笑容格外灿烂。

“村里的供电线路老化严重，我已经修好了几处隐患。明天再去检查一遍，应该能撑一阵子了。”小刚一边洗手一边说。

老伴儿心疼地给他端来热水：“你这是干了一天苦力啊。”

小刚摇摇头：“妈，这不算什么。在山里，有时候修一处电路要爬好几个小时的山。”

晚饭后，村长来了，带着两条烟和一瓶白酒。他拉着小刚说了好久的话，临走时，村长握着小刚的手说：“好啊，真好啊！我们村终于有个自己的电工兼老师了！”

我有些不解，问小刚怎么回事。

小刚告诉我，他和李老师商量好了，支教期满后，他会申请回到县里当老师，同时在村里兼职电工。县教育局已经初步同意了，因为现在农村教师紧缺，特别是既懂专业技术又愿意回乡的大学生。

“爸，妈，你们不会觉得我这样没出息吧？”小刚有些忐忑地问。

老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妈就盼着你回来呢。你在哪里都好，只要你开心。”

我握住小刚的手，那手上有茧子，有伤痕，却很温暖：“儿子，爸爸为你骄傲。”

那晚，老伴儿终于把那个绣着莲花的枕头给小刚用上了。看着小刚躺在自己的床上，老伴儿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满是光彩。

第二天，村里人知道小刚回来了，还会回村任教兼修电器，一个个都来串门。

李大妈也来了，一进门就说：“小刚，听说你在深圳当大老板呢，怎么回来了？”

小刚笑笑：“李婶，我不是老板，是老师。”

李大妈有些惊讶：“老师？那工资能有多少啊？”

“不多，但够用。”小刚坦然道，“而且，我还能教孩子们知识，帮村里人修电器，感觉挺好的。”

李大妈半信半疑地走了，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儿子选择回乡当老师，放弃大城市的机会，是一种失败。但看着小刚从容自信的样子，我觉得，他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过年那天，我穿上小刚给买的新衣服，老伴儿系上小刚带回来的围巾，我们全家一起去村里的祠堂参加集体活动。

活动上，村长特意介绍了小刚，说他是村里的骄傲，不仅考上了大学，还选择回来建设家乡。村民们都鼓掌，小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村长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县里决定在我们村建一个职业培训点，由小刚负责教电工技术。以后村里的年轻人不用再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学一门技术。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无比自豪。虽然小刚没有在大城市当经理，没有买豪车大房子，但他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能够帮助更多人的路。

回家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雪。小刚搀着我和老伴儿，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

“爸，妈，等开春了，我带几个学生回来，教他们怎么修理农用机械。”小刚说，“现在农村缺这方面的人才。”

老伴儿高兴地说：“好啊，到时候我给他们做好吃的。”

看着儿子坚定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人生的成功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到大城市追逐财富和地位，有人选择回到家乡，用所学回报养育自己的土地。

无论哪种选择，只要内心充实，就是最好的人生。

那个绣着莲花的枕头终于派上了用场，而我们的小儿子，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就在今年正月十五，小刚正式接了村里电工的活儿，还在村委会贴了张”免费教学电工技术”的告示。

看着门口排队等着修电器的村民们，看着小刚认真教导年轻人的样子，我和老伴儿相视一笑。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