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2 年深秋,我跟随部队到皖南山区进行演习,作为政治部报道组的报道员,我的任务就是负责采访部队演习的情况。清晨5点,借宿的农舍还点着油灯。老支书用竹制笔杆蘸着松烟墨,在毛边纸上记录扶贫数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的虫鸣交织成奇妙的韵律。那时的我的笔记
1992 年深秋,我跟随部队到皖南山区进行演习,作为政治部报道组的报道员,我的任务就是负责采访部队演习的情况。清晨5点,借宿的农舍还点着油灯。老支书用竹制笔杆蘸着松烟墨,在毛边纸上记录扶贫数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的虫鸣交织成奇妙的韵律。那时的我的笔记本里夹着红蓝铅笔,总在采访本扉页写下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20年后的编辑部,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鼓点。我对着 27 寸显示屏修改新闻稿,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晨曦”的 “曦”字如何书写。光标在文档里闪烁,如同悬停在记忆断层的幽灵。这才惊觉,那些年在田间地头记录的笔记,那些被油墨染黄的采访本,早已化作云端的数据碎片。
作为跑了30多年社会新闻的记者,我见过太多正在消失的书写痕迹。在养老院,98 岁的抗战老兵用颤抖的手给战友写祭文,宣纸被泪水晕染成斑驳的地图;在高考考场外,家长们捧着孩子的手写家书,指腹摩挲着折痕上的体温;在非遗工坊,老匠人用刻刀在竹简上雕刻《论语》,木屑簌簌落在他磨出老茧的拇指旁。这些画面总让我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用钢笔在稿纸上修改标题,蓝黑墨水渗透到背面,像某种宿命的印记。
神经科学研究显示,手写时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活跃度提升 37%。这让我想起 1993 年部队在江苏太湖进行抗旱救灾,我在大堤上用速记符号记录救援情况。汗水滴在笔记本上,字迹模糊成一片,但那些扭曲的笔画里,分明刻着战士们的喘息与心跳。如今用录音笔记录采访,清晰的数字信号里,却总觉得缺少了某种灵魂的震颤。
2023年秋天,我在与朋友到云南西双版纳旅游。在某个傣族村寨,22 岁的电商主播小玉正在教奶奶用手机打字。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滑动:“囡囡,这字怎么没有温度?”小玉笑答:“奶奶,等我赚到钱,给您买台带手写功能的平板。”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书写革命,正在以温柔的姿态吞噬着文明的年轮。
在新闻职业生涯中,我保存着三本特殊的 “物证”:一本 2004年的采访本,里面记录着下岗工人再就业的故事,钢笔字迹被泪水晕染;一封 2008 年地震灾区的感谢信,用铅笔写在皱巴巴的作业本上;还有一张 2020 年的抗疫请战书,按满红手印的 A4 纸上,钢笔字力透纸背。这些带着体温的文字,是任何电子文档都无法替代的时代印记。
神经影像学专家告诉我,手写时产生的多巴胺分泌量是打字的 2.3 倍。这让我想起 2015 年采访南昌大学的一位教授,他在实验室里依然坚持用毛笔记录实验数据。宣纸上的蝇头小楷,与精密仪器形成奇妙的对话。“有些东西,只有落在纸上才安心。” 他推了推眼镜笑着对我说。
在江西某重点中学,我目睹了一场 “手写保卫战”。语文老师要求学生用钢笔完成作文,教室飘着久违的墨香。一个男生在周记里写道:“当笔尖划破纸张的瞬间,我突然看清了自己内心的褶皱。” 这让我想起自己的新闻理想 —— 用文字触摸时代的肌理,而不是隔着屏幕抓取数据。
如今,我在书房保留着老式的英雄钢笔10多支。每当撰写深度报道时,总要先用钢笔在稿纸上勾勒框架。墨水滴在宣纸上的瞬间,那些沉睡的记忆突然苏醒:石门涧挑夫的扁担压出的老茧,2005年“11.26”地震废墟里倔强生长的蒲公英,2018年战士在长江边抗洪时被太阳和江风皴裂的手掌。这些带着体温的细节,只有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中,才能真正获得生命。
“笔底年轮纸上痕,横斜撇捺见精魂。墨香暗度流光里,字字皆成岁月根。”作为见证过铅与火、光与电时代的新闻人,我深知技术进步不可阻挡。但在数字洪流中,我们或许需要为手写保留一方小小的诺亚方舟。就像敦煌藏经洞的千年墨迹,就像故宫红墙下的朱批御笔,这些带着呼吸的文字,终将成为文明长河中最璀璨的星辰。朱淳兵 文/图
来源:红色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