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得发硬的辣椒，听到这消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辣椒面呛得我打了个喷嚏。旁边的老黄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趴了回去，鼻子上还沾着一片早上掉下来的桂花。

村里的广播喇叭很久没响了，今天突然响起来，嗓子都是哑的。

“各位村民注意，各位村民注意，今日下午两点，在村委会召开土地征收补偿协调会，请各家各户准时参加，不要迟到……”

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得发硬的辣椒，听到这消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辣椒面呛得我打了个喷嚏。旁边的老黄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趴了回去，鼻子上还沾着一片早上掉下来的桂花。

这事说起来已经有半年了。县里要修一条高速，从我家那块地穿过去。十多亩地，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每一寸土地都被我翻了无数遍，犁沟的走向我闭着眼睛都能说清楚。

老伴早些年走了，那时候孙女才上小学。从此家里就我一个老头子，女儿女婿在外地工厂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孙女上学的事就落在我头上。

“爷爷，你看！”记得那是孙女小学二年级，她捧着一张奖状跑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我得了第一名！”

那时候我正在灶头烧水，锅盖上冒着的热气模糊了眼镜。我摘下眼镜擦了擦，接过那张红色的奖状，上面印着几个大字：“三好学生”。

那天我破例杀了一只老母鸡，放了半瓶我珍藏的二锅头，又把压箱底的十块钱给了孙女，让她自己去小卖部买糖吃。她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钱折成小方块，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后来孙女初中毕业，成绩好得很，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那天村里人都来我家道喜，我偷偷摸出攒了多年的存款本，数了数，决定把孙女的学费全包了。

“爸，哪用得着你？我们夫妻俩工资涨了，供个娃读书还是行的。”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透着倦意。

“你们外面花销大，存点钱，以后给丫头买嫁妆。”我站在村口唯一的公用电话亭里，捏着话筒，声音有些发抖。电话亭的玻璃早碎了一角，里面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有卖祖传秘方的，有教人算命的，还有借高利贷的。

夏天的晚上，我和孙女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乘凉。屋后的老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爷爷，你说我以后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吗？”孙女扇着蒲扇，眼睛望着星星。

“那还用说，肯定能！”我拍拍她的头，心里却在盘算着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要多少钱。

“爷爷，你知道北京有多远吗？”

“远着呢，坐火车得一天一夜呢。”我用旧背心擦了擦额头的汗。其实我根本没去过北京，只是在电视上看过天安门和长城。

“那我考上了，你能去看我吗？”

“能，当然能。”我用力点头，心里却想着那趟火车票得花多少钱，得卖多少斤玉米才够。

高中那三年，我把能种的地都种上了，除了玉米、小麦，还在地头搭了个小棚子种点蔬菜。每到收获的季节，我就推着三轮车去集市上卖。日子一天天过去，存折上的数字也慢慢多了起来。

孙女高考那年，我大病一场。本来想去考场外面等她，结果躺在医院里打点滴。女儿女婿请了假回来照顾我，也顺便陪孙女考试。

“爷爷，我考得不太好。”考完最后一门，孙女来医院看我，眼圈红红的。

“没事，尽力就好。”我握着她的手，感觉比以前瘦了。

结果公布那天，孙女真的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还是重点。村里人又一次涌到我家，这回连村长都来了，还带了横幅和鞭炮。

“老刘啊，你这孙女争气，给咱村争光啊！”村长拍着我的肩膀，手里的烟灰掉在了我刚擦干净的地上。我笑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孙女上大学那年，我变卖了家里能卖的东西，凑了一大笔钱给她。女儿女婿也东拼西凑了一些。我怕他们压力太大，就谎称地里收成好，多卖了些钱。

大学四年，我几乎没去看过孙女。一是舍不得花那车票钱，二是怕给她添麻烦。我们就靠着书信和偶尔的电话联系。后来村里通了网，孙女教我用了智能手机，我们还能视频聊天了。

看着屏幕里的孙女，穿着时髦的衣服，说着我听不太懂的大学术语，我有时候会恍惚，觉得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下地干活的小丫头了。

大学毕业后，孙女留在了北京工作。第一年过年没回来，说是公司忙，我虽然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空落落的。那个除夕夜，我一个人包了一锅饺子，吃了几个，剩下的都冻起来了。老黄狗趴在我脚边，偶尔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我的裤腿。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孙女在北京站稳了脚跟，还谈了个对象，是同事，家里也是农村出来的。他们视频给我看过，小伙子老实，说话做事利索，我挺满意的。

就在这时候，村里传来了征地的消息。

今天的村委会格外热闹，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我穿了件干净的衬衫，那是孙女去年寄回来的生日礼物，还喷了点老式花露水。

村长敲了敲桌子，会议开始了。县里来的干部先讲了一通政策，接着说到了补偿标准。我那块地，算下来能赔偿280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好久。280万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掐指一算，按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够我活好几辈子了。

会议结束后，我没和别人一样议论纷纷，而是默默往家走。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我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树上已经没有知了了，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晃。

回到家，我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桌面上的漆早已剥落，露出了深褐色的木质。我翻出了那本攒了几十年的存折，又找出了所有关于孙女的东西：她的奖状、成绩单、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几张她从北京寄回来的照片。

我想起了这些年来女儿女婿的辛苦打工，想起了孙女勤工俭学的日子，想起了她大学毕业找工作时的艰难。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镇上的银行，开了张银行卡，把征地的事情和银行卡号发短信告诉了孙女。

“爷爷，这么多钱，你要好好保管啊！我听说现在骗子很多的！”孙女很快回了电话，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放心吧，爷爷不糊涂。”我笑着安慰她。

三个月后，征地补偿款到账了。我拿着银行卡，又一次去了镇上。这次我去了公证处，立了个公证，把这笔钱全部转给了孙女。

回家的路上，我哼着走了调的小曲，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老黄狗已经不在了，去年冬天的一个雪夜，它静静地走了。现在院子里只剩下几只老母鸡，看到我回来，咯咯地叫着凑了过来。

晚上，我给孙女发了条信息：“钱都给你转过去了，别推辞，这是爷爷的心意。你和你对象结婚用吧，在北京买个小房子，别总是租着住。”

半夜，手机响了。是孙女的短信：

“爷爷，我刚下飞机。北京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明早就到家。这些年，我一直想接您去北京住，但我知道您舍不得那块地。现在地没了，您也该享享清福了。公司批了我长假，我准备陪您一段时间，然后带您去北京。说好的，您要来看我的，记得吗？至于钱，我已经让银行原路退回了。这笔钱是您一辈子的心血，我怎么能要？我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也可以，不需要这些钱。倒是您，这么多年辛苦了，该享享福了。爷爷，您等我，明天见。”

我拿着手机，在昏黄的灯光下愣在了原地。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在了老旧的实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没给孙女看过老槐树开花的样子。槐花又香又甜，小时候她最喜欢吃槐花煎饼了。明年春天，我一定要让她看看满树的槐花。

天快亮的时候，我起床整理屋子，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些零碎的东西：一个布娃娃的脑袋，一个缺了角的小铜镜，几枚已经看不清年份的硬币，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爷爷生日快乐，等我长大了，带您去北京看天安门。”

那是孙女小学三年级时写的，我一直珍藏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放在了这个铁盒里，差点忘记了。

我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然后继续打扫房间。柜子上落了一层薄灰，我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又把孙女的照片重新摆好。

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向村口的方向，心里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我的孙女就会出现在那里。

昨天发短信时，我说今天我准备杀只鸡，蒸几个槐花馒头，再拿出珍藏多年的二锅头。孙女回复说，别忙活了，她带了北京的特产给我。我笑着回道：“好好好，爷爷等着。”

院子里的老母鸡悠闲地踱着步，不知道它们中的一个即将成为今天的硬菜。晨光中，远处的田野泛着金色，那里曾经是我的地，如今只剩下了回忆。

但我不难过，因为最珍贵的果实已经长成，而今天，她要回来了。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