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戴叔伦(732—789),字幼公,一字次公,润州金坛(今江苏常州)人,唐代诗人。远祖为东晋名士戴安道。广德初年任秘书省正字,大历元年(766)入刘晏幕,授监察御史衔。
戴叔伦(732—789),字幼公,一字次公,润州金坛(今江苏常州)人,唐代诗人。远祖为东晋名士戴安道。广德初年任秘书省正字,大历元年(766)入刘晏幕,授监察御史衔。
大历四年(769)督赋荆南。建中元年(780),戴叔伦任东阳县令,次年入李皋幕,任江西节度使府事,授尚书祠部郎中。兴元元年(784)任抚州刺史,贞元元年(785)封谯县男。
戴叔伦诗作构思新颖,注重韵味,自谓“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开后世神韵派先声。《全唐诗》录其诗三百余首首,然杂有伪作。
本文戴叔伦的五首诗作:《题稚川山水》描绘了初夏山水清凉幽静的景色,借景抒发思乡之情。《过三闾庙》凭吊屈原,借秋景表达对屈原的敬仰和悲悯。《客夜与故人偶集》描写秋夜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与羁旅之愁。《小雪》细腻描绘雪景,寄托了诗人孤寂的心境和隐逸之愿。《塞上曲二首》展现边塞将士的豪情壮志和报国情怀。
松下茅亭五月凉,汀沙云树晚苍苍。
行人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似故乡。
戴叔伦的《题稚川山水》看似浅淡,却蕴藏着深厚情意。这首诗以“松下茅亭”为视角,描绘出五月初夏那份独有的清凉暮色。首句“松下茅亭五月凉”中,“凉”字不仅唤起触觉上的清新感受,更暗示了旅人暂得休憩时心境的舒适与自在。接下来的“汀沙云树晚苍苍”,将视线引向远方:水边的沙洲与暮色中苍茫的树影交织,形成如同水墨画般朦胧的意境,如宋代李觏“碧山还被暮云遮”的境界。
诗人巧妙地运用了时空错置的手法。第三句“行人无限秋风思”虽显突兀,但其中隐藏着玄机——“秋风思”并非真指秋季,而是借用了晋人张翰“莼鲈之思”的典故,把旅途中的乡愁凝聚成如秋风般绵长的思绪。最精妙的是末句“隔水青山似故乡”,通过视觉上相似的意象,拉近了遥远空间的距离。那一瞬间,青山轮廓与记忆中的故乡重叠,便成了全诗情感迸发的支点。这种“由景生情—情动于中—物我相映”的层层推进,经过诗人巧妙的倒装——“先述情再揭因”,最终形成了“惊觉相似—怅然若失”的心理回环。
诗中暗藏的季节对比也十分耐人寻味:五月初夏本该是暑气渐升之时,但茅亭下的松荫却散发着难得的凉意;暮色苍茫本易引起愁绪,而旅人却因眼前山水形似故乡而获得片刻慰藉。正如明代钟惺所言,“不刻意经营而自得悲凉之气”,诗人把宦游的疲惫与思乡的隐痛,都溶解在江南那湿润的暮色里。就像他在《三闾庙》中以“沅湘流不尽”的含蓄笔法,用景语传情语,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整首诗仅28字,却融汇了物理时空中的江南暮色、心理时空中的故乡记忆以及文化时空中的历史典故。如此“简笔写意”的手法,犹如元代倪瓒的山水画,几笔勾勒便尽显意境。当我们细细品味“隔水青山”四字时,既能看到眼前真实的山水轮廓,也能触摸到游子心中永不褪色的故乡印记——这正是古典诗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至高境界。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过三闾庙》是一首凭吊屈原的五言绝句,语言简练却意境悠远。诗人途经屈原祠庙(三闾庙因屈原曾任楚国“三闾大夫”而得名),触景生情,把自然景物与历史情怀融为一体,含蓄地流露出对屈原的敬仰与悲悯。
首句“沅湘流不尽”(沅yuán、湘xiāng为湖南两条江水)既写眼前奔涌的江河,也暗示屈原那绵长不绝的哀怨。屈原曾流放于沅湘一带,最终投汨罗江而亡,他的忠君爱国与蒙冤含恨,在诗人笔下化作“流不尽”的形象。次句“屈子怨何深”直抒胸臆,一个“怨”字便点出全诗情感的核心——既有个人遭际的悲愤,也蕴藏着对家国命运的忧虑。司马迁曾言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戴叔伦以“何深”二字,将这种跨越时空的共鸣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两句转向景物描绘:“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枫fēng为枫树;萧萧xiāo xiāo形容风吹叶落之声)在日暮时分,秋风乍起,枫叶沙沙作响,看似单纯写景,实则借景抒情。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曾描绘“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戴叔伦借此境界,让秋风与枫林成为屈原孤魂的象征。清代施补华评论这两句“言外自有一种悲凉感慨之气”,正是因诗人虽未直白哀悼,却让读者从萧索秋意中感受到千古同悲。
全诗的艺术特色在于“以简驭繁”。前两句以流水暗喻愁怨,后两句借秋声营造凄凉,仅短短二十字便完成了从咏史到抒情的转换。尤以“萧萧枫树林”一句为妙,表面浅淡,实则暗藏典故——屈原在《招魂》中有“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戴叔伦以枫树林呼应屈原的诗魂,使自然景物承担起文化记忆的使命。这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手法,被钟惺赞为“不可测”的绝妙收尾。
值得一提的是,诗中所言“怨”并非仅限于狭隘的个人愁绪,而是与屈原的爱国情怀紧密相连。戴叔伦曾任地方官,致力于安定西南,或许对屈原的遭遇有更深切的体会。他没有直接议论历史,而是借沅湘之水与秋日枫林,让读者自然而然体味那份“信而见疑”的千古遗恨。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蛩。
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秋夜读戴叔伦的《客夜与故人偶集》,宛若踏入一场跨越千年的重逢。诗人以白描见长,勾勒出唐代秋夜的静谧与漂泊者隐隐的愁绪,字里行间流露着惊喜与怅惘交织的微妙情感。
开篇“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用圆满的秋月反衬人间的离散。月光如霜铺洒在城楼上,夜色浓重如墨,这般清冷背景中,诗人与故人“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一个“翻”字,道尽了意外相逢的欣喜,恍若杜甫“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的迷离情境;他乡的偶遇如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却又增添了几分江南烟雨的温柔。
颔联“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蛩(qióng)”,表面写景,实则传情。风摇枝梢,惊起栖鸟;露凝草尖,寒虫低泣。正如王国维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在此处得到了完美诠释。诗中巧借曹操“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意象,暗示诗人如同惊飞的鹊鸟般漂泊无依;寒蛩的泣露之音,更似游子心底低回的呜咽,与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遥相呼应,处处流露出细微而深沉的苍凉。
尾联“羁(jī)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将宴饮的畅快与离别的隐忧并置。杯中酒映着异乡的明月,耳畔钟声催促着离别时刻,这般矛盾心境恰似李白“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洒脱续篇——前句轻狂洒脱,此句却带着几分清醒与惆怅。那“畏”字尤为精妙,既怕晨钟惊破相聚之梦,更恐酒醒后独对秋霜孤寂,正与柳永“今宵酒醒何处”的低问相映成趣。
整首诗犹如一幅水墨长卷:月色浸润城阙,秋风摇曳枝影,草间寒蛩低吟,席间觥筹交错。诗人以“江南会”映衬“羁旅愁”,用“梦里逢”呼应“畏晓钟”,在虚实交织中构筑出情感的张力。这样的笔法,既有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的深情,也含孟浩然“开轩面场圃”的质朴,终成戴叔伦独特的诗味——清而不寒,哀而不伤,正如秋夜明月,皎皎映照着千年游子心。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的《小雪》是一首细腻描绘冬日雪景与内心幽微情感的佳作。诗题中的“小雪”既指节气,也暗合雪花那轻盈的姿态。全诗仅四句,却巧妙地把自然景色与人生思绪交织在一起,让人回味无穷。
首句“花雪随风不厌看”中,“花雪”二字尤为精妙。既可理解为雪花如花瓣般纷纷飘落,也可想象雪中残花随风摇曳。诗人用“不厌”二字道出对雪景百看不厌的情趣,同时也流露出超然世俗的闲适心境。次句“更多还肯失林峦”则笔锋一转:雪花不仅洒落在视野中,更隐匿在连绵的山林之间。一个“肯”字,仿佛赋予了雪花选择的自由,暗含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这两句虽看似描写景物,实则隐含着对官场沉浮的疏离之感——戴叔伦晚年因遭诬陷仕途受挫,眼前的雪花或许正寄托着他“归隐林泉”的夙愿。
后两句转向人物心境:“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诗人独坐书窗前,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窗棂。这里的“寒”既是真实的低温,也象征着人生遭遇的冷落。据史料记载,戴叔伦任抚州刺史时体恤百姓却遭构陷,正如雪花虽美却终究化作寒凉。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并未直抒胸臆,而是用“一片飞来一片寒”的叠加句式,让愁绪如雪花般层层累积,最终凝成无声的叹息。这种以景代情的写法,正如南宋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全诗结构颇具匠心:前两句以开阔的视角描绘天地飞雪,后两句则收束至书斋内景,形成由远及近的空间转换。这种布局如王维“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的意境,但戴诗更多流露出文人的孤寂。诗中的“林峦”“书窗”等意象,既继承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隐逸传统,又带有唐代士人特有的入世与出世矛盾。
军门频纳受降书,一剑横行万里馀。
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塞上曲二首》是唐代边塞诗中的佳作,用简洁朴实的语言和深沉的情感,展现出将士戍边的豪情与家国情怀。这两首诗虽短小,却蕴含着丰富的历史典故和时代精神,读来既有金戈铁马的雄壮,也有对现实深刻的反思。
先看第一首。次句“一剑横行万里馀”采用夸张的手法,塑造出一位孤身驰骋沙场的猛士形象——剑锋所向,万里无阻,尽显勇武之气。后两句则转而借用汉代典故,隐含对和亲政策的批判:“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chán yú)。”这里诗人巧妙地化用了汉高祖刘邦采纳娄敬建议、以和亲求安的旧事。一个“谩”字(意为“空自夸耀”)道出诗人对妥协政策的不满,强烈对比了刚烈将士浴血奋战与朝廷软弱之间的矛盾。
第二首则更显壮怀激烈。“汉家旌帜满阴山”以宏阔的画面展现了唐军的威势,猎猎战旗覆盖阴山脉络,既实写边防力量,又暗喻家国屏障的坚固。“不遣胡儿匹马还”则用坚决的口吻表明寸土不让的决心,一个“匹马还”的否定,强化了将士们誓要全歼来犯敌寇的决意。末两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堪称千古绝唱。这里反用东汉班超“但愿生入玉门关”的典故,原本班超晚年思归中原,而诗人却用“何须”二字翻出新意——既然甘愿以身许国,便不再计较生还之利。这种超越生死的气魄,与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的洒脱、王昌龄“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坚毅相承,构成了盛唐边塞诗的精神底色。
两首诗在艺术手法上各具特色。第一首善用对比:前两句描绘了战场上的胜利气象,后两句却显露和亲的屈辱,暗含“将士血战换来的应是尊严而非妥协”的深意。第二首则通过“满阴山”的广阔空间和“长报国”的时间誓言相互呼应,再辅以“愿得”“何须”的斩钉截铁,勾勒出立体的家国图景。诗人虽然描写边塞豪情,却不流于空洞口号。如“汉祖谩夸”借古抒怀,将历史镜鉴与现实关怀熔于一炉;“不遣胡儿”的细节描写,更使宏大的叙事化为可以感触的战场画面。
来源:混沌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