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格外冷,北风刮得门板咯吱响。村委会的王主任骑着摩托车来李家,满脸冻得通红,塑料头盔还挂着几粒冰雹。他是来宣布村后那座荒山要公开卖掉的消息。县里决定盘活资源,一些无人使用的集体土地要有偿转让出去。
村里的老李头这辈子做过许多傻事,但最傻的莫过于花三千块钱买下村后那座荒山。
那年冬天格外冷,北风刮得门板咯吱响。村委会的王主任骑着摩托车来李家,满脸冻得通红,塑料头盔还挂着几粒冰雹。他是来宣布村后那座荒山要公开卖掉的消息。县里决定盘活资源,一些无人使用的集体土地要有偿转让出去。
“谁会要那座光秃秃的山?”老李头的婆娘小声嘀咕,一边往王主任茶杯里续开水。热气腾起,在挂着1998年老黄历的墙上留下一片模糊的水印。
王主任吹了吹茶,茶叶在杯中打转。“没人要就国家收回了。听说可能要建个石料厂。”
老李头抽了口烟,烟灰掉在裤腿上也没察觉。他家窗户正对着那座山,要是建了石料厂,每天起床看到的就是扬尘和大卡车。更重要的是,那座山虽然光秃,但有一眼泉水。村里人不记得哪年开始的习惯,每年清明后都会去那取水熬艾草。
“多少钱?”老李头突然开口。
“起拍三千。”王主任答道,“不过没人会要那种地方……”
老李头站起身,从柜子顶上摸出个旧铁盒子,里面包着一沓皱巴巴的票子。那是他这些年攒下的养老钱。
“我买了。”
消息传开后,村里人都说老李头傻了。
“三千块!那山上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住在河边的刘老三端着洗脸盆,用肘部顶了顶从他身边经过的李婆娘。
李婆娘脸一红,加快脚步走了。回家后她把盛菜的碗狠狠地放在桌上,差点崩了边。
“你这是干什么?那钱是看病用的!”
老李头吃饭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一粒米饭落回碗里。
“就这一次。”他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模糊的山影,“我死了,你不还有儿子吗?”
李婆娘气得当晚没理他。儿子从县城打来电话,问东问西,最后也只叹了口气,说老爸可能真老糊涂了。
只有村医老张没笑话他。那天老李头去诊所拿降压药,老张帮他量血压时说:“那山的泉水不一般,据说能治皮肤病。我爷爷那辈的中医都知道。”
老李头没吱声,但回去的路上背好像挺得更直了些。
拿到地契的第二个月,老李头开始每天上山。
开始村里人还跟着看热闹,后来见他就是除草、挖地、栽树,也就没了兴趣。那年栽下去的一百棵松树,开春时死了大半。李婆娘嘴上埋怨,却偷偷在街上买了更多树苗。
老李头跟着村医学了点皮毛,开始在山上种草药。防风、连翘、板蓝根……有活不死的,也有娇气的。上山的羊道越走越宽,他的老黄胶鞋底都磨平了一双。
第三年,那泉眼旁边修了个小亭子。是李家儿子从县城请来的木匠做的。开春时,村里人偶尔会去那取水,顺便看看老李头的”傻山”。
“你说他图什么?”有人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答。
第五年,山上的松树成活了大半,一片新绿从远处看倒也养眼。老李头每天上山,背着个军绿色的破帆布包,里面装着锄头、水壶和一个旧饭盒。
年底时,县上来人问他愿不愿意把那泉水的水样送去检测。那人戴着眼镜,西装革履,说话一套一套的,听得老李头直点头。
“化验费你们出?”
“当然,全免费。”
结果出来那天,老李头正在给松树下的一块空地翻土。那个西装男带来了三个人,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看不懂的数字和英文。
“简单来说,”西装男微笑着,“这眼泉水富含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尤其是硅和锌的含量,达到了高品质矿泉水的标准。”
老李头懵了。对方又说了一大堆,什么投资开发啊,什么瓶装水厂啊,还有温泉度假区的可行性……最后问他愿不愿意卖掉这块地。
“出多少钱?”
“十五万。”西装男干脆地说。
老李头一屁股坐在刚翻好的土地上,裤子立刻沾了一片湿土也不管。他摘下草帽扇了扇风,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我考虑考虑。”
老李头没卖。
他拒绝的消息像炸开了锅,全村人都来问他为什么。
“十五万啊!”村长拍着大腿说,“你知道十五万是什么概念吗?能买县城一套房了!”
老李头只是笑,他解释不清为什么。或许是舍不得那些树,或许是舍不得每天上山的习惯,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想把这片地交给外人。
西装男没有放弃,每隔几个月就来一次,价格也从十五万涨到了二十万,又涨到了三十万。但老李头始终摇头。
第七年,县里修了条盘山公路,不再需要走那条羊肠小道。这让上山变得容易了,老李头干脆在山顶搭了个小木屋,有时晚上就住在那。
李婆娘起初担心得不行,后来看他乐在其中,也就由他去了。她有时也会跟着上山,帮忙收拾木屋或者采些山里的野菜回来。
“你还真有两下子。”李婆娘站在山顶,看着脚下绿意盎然的山坡说,“当初还以为你疯了。”
老李头笑得露出几颗黄牙:“我也没想到能成这样。”
树长高了,草药成活了,泉水旁边的小亭子也被重新修葺过。村里的孩子放学后喜欢跑到山上玩,有时还会带些外村的小朋友来。
“老李爷爷,这是我表哥,他家在县城。”
老李头总是笑呵呵地招待这些孩子,给他们讲草药的名字,或者山上见过的野兔和蛇。
第十年,镇上的学校组织春游,领着一群小学生来老李头的山上。老师说这里空气好,还能让孩子们学习植物知识。从此以后,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有学校组织学生来。
老李头干脆在山腰开出一大片空地,摆上几张自己钉的木桌椅,供孩子们写生或者野餐。李婆娘有时还会烙些饼,拿到山上分给孩子们吃。
第十二年的夏天,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停在了山脚。
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休闲装的中年人,和两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他们向老李头问路,说是来拍照的。
“什么照片?”老李头擦了擦额头的汗。
“风景,植物,还有您这位山神。”中年人笑着说,“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想给您做个专访。”
老李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采访啥呀,我就是个种地的老农民……”
但记者还是跟着他上了山,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问了他为什么买山、怎么种树、有什么感想之类的问题。老李头觉得别扭,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
三天后,一个名为《荒山变绿洲:一位老人和他的十五年坚守》的节目在省台播出。节目里的老李头穿着平时干活的蓝色老式中山装,说话虽然简单,却格外真诚。
“我就是喜欢这座山。”节目的最后,他望着满山的绿色说,“它给了我快乐。”
节目播出后,老李头的山突然出名了。
先是县里的人,然后是市里的,渐渐地连外省的游客都来了。他们带着相机,带着孩子,有的甚至带着帐篷想要露营。山上的小路被踩得更宽了,泉水亭边总是排着长队的人等着接水。
县里很快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一位副县长亲自来访,和老李头谈了很久。
第十五年的春天,在县政府的支持下,“李家山”生态旅游区正式揭牌。
揭牌仪式上,七十多岁的老李头穿着一件崭新的中山装,衣领上别着一朵红花。县长亲自为他颁发了”生态建设贡献奖”,还有一个烫金的证书和五万元奖金。
老李头的儿子专门从广东赶回来参加仪式,一家人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闪个不停的相机。
“当年我们都笑话他傻,花三千买荒山。”刘老三坐在台下小声地对邻座说,“现在看谁傻?”
旅游区建得很规范,有游客中心、观景平台、登山道和露营区。政府出资修建,老李头每年可以获得门票收入的三成。第一年就有超过十万游客慕名而来,老李头的分成达到了二十多万。
但他和李婆娘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们依然住在村里的老房子,只是请人重新装修了一下。老李头仍然每天上山,只是不再需要带锄头,而是带着一个红色的袖标,上面写着”义务讲解员”。
“这儿的松树是第二年补种的,当时……”他站在一群游客中间,指着山腰上的一片松林讲解。
有游客问他:“李爷爷,您后悔当初没卖给那些要建矿泉水厂的人吗?那样不是能赚更多?”
老李头想了想,摇摇头:“不后悔。要是卖了,这山就不是我的了。它现在还是我的,虽然归政府管,但根子上,它还是我的。”
“您可真有远见。”游客感叹道。
老李头憨厚地笑了:“哪有什么远见,就是单纯地喜欢这山。日子长了,感情就深了。”
晚饭后,老李头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那些年前笑话他的人,现在都笑不出来了。有人羡慕他眼光好,有人佩服他意志坚,还有人猜测他当初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山的价值。
只有老李头自己清楚,他当初买下那座山,纯粹是因为不想看见它变成石料厂,不想每天从窗口看见灰尘和大卡车。他没想那么远,只是依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现在的李家山,白天游人如织,喧闹热烈;夜晚星光璀璨,静谧安详。泉水仍然清冽,松树更加葱茏。那个当年被村里人嘲笑的”傻子”,如今成了县里的名人,还有了个”生态老人”的雅号。
儿子劝他搬去县城享福,他只是摇头:“我就在这儿挺好。”
有个摄影师问过他最得意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答道:“是那眼泉水从没断过,再旱的年景它都有水出。”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那泉水像他的命,看着不起眼,流得也不惊天动地,但一直在那里,安静地、固执地存在着。不论谁来谁往,不论世事如何变迁。
李婆娘有时会抱怨说现在门前太吵,不如从前安静。老李头就笑,说你不是嫌我当初傻吗?现在傻得值啊。
李婆娘也笑:“谁知道你这傻子竟然傻对了。”
村里人现在见了老李头都客客气气的,喊他”李老师”,像请教什么山上的草药知识,或者想上山采点野菜,都要先来问问他。
对于这些变化,老李头心里明白,所谓的尊重,多半是因为钱和名。但他不在乎这个,只要那座山还在,那些树还在,那眼泉水还流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望着暮色中的李家山。微风拂过,远处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跟他对话。
“爸,想什么呢?”儿子端着茶从屋里出来。
“想我的山呢。”老李头接过茶,抿了一口,“我这辈子做过好多事,种过地,打过工,修过房,养过你们。但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买下那座山。”
儿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谁能想到呢,您当年那三千块,现在值了几百万。”
老李头摇摇头:“不是钱的事。那山给我带来的快乐,值多少钱也买不到。”
夜色渐深,山的轮廓在暗淡的光线中变得朦胧,就像十五年前那个冬天,他隔着窗户看到的一样。只是现在,那轮廓更加丰满,更加有生命力。
一个普通老人和一座普通的山,在十五年的时光里互相陪伴,互相成就。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所有的坚持都有了意义。
老李头又喝了口茶,脸上皱纹里盛满了笑意和满足。
在这个小山村的夜晚,一个被人笑话了十五年的”傻子”,终于等到了所有人都羡慕他”傻得值”的那一天。而他心里明白,真正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别人怎么看,而在于自己怎么活、怎么选择,以及坚持那些在别人看来”不值得”的事情。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