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视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把阳台上晾着的T恤收了进来,闻着还有点太阳的味道。媳妇走了快五个月了,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
天黑得早了。十月的乡下,风里带着稻草的香气,还有一丝丝寒意。
电视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把阳台上晾着的T恤收了进来,闻着还有点太阳的味道。媳妇走了快五个月了,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
“豆子,吃饭了没?”院子里传来喊声。
是老王头。他家二婶前两天刚走,搁在门口的花圈还没撤。
“还没呢,等会儿煮点挂面。”我摆摆手。
其实我是想问他借个榨菜,但看他手里拎着酒袋子,想必是去赵家吃酒席。村东边赵老四家孙子升了初中,农村人就爱办这些事。
“行,那我先走了。”老王头顿了顿,“媳妇还没回来?”
我笑笑,没接这茬。
媳妇春节后就回了娘家。当时说是帮她弟媳妇照顾月子,顺便带带小侄女。去的时候说一个月,结果一拖就到了现在。
我们结婚七年了,没有孩子。
最初两年,亲戚们还会问,后来也就不问了。村里的大喇叭天天放计划生育政策,说国家鼓励生二胎。每次听到这些,媳妇就会躲进厨房,好半天不说话。
去年冬天,我们去县医院检查过。大夫说我没问题,媳妇需要做个手术,花费在两万左右。我当时就答应了,可是媳妇犹豫,说再等等。
我们住在村西头,前几年政府修了柏油路,对面搭了个候车亭。村里老人都喜欢坐在那里乘凉,聊天。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能听见拖拉机的声音。
家里电视坏了有半个月了,我也懒得修。晚上就坐在院子里抽根烟,听对面传来的麻将声和笑骂声。
手机响了。
“喂,豆子啊,我爸明天要去你那边,给你带点肉。”是媳妇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你爸来干啥?”
“送个东西,顺便看看你。”她停顿了一下,“我这边还有点事,再过一周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我发现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夜里香得不像话。
早上六点,我被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岳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蛇皮袋。他穿着那件褪了色的格子衬衫,头发白了不少。
“来得早,没打扰你吧?”他笑着说。
“没有没有,我刚起。”我赶紧接过袋子,沉甸甸的。
“自家杀的猪,给你带了后腿肉,还有点肝脏。”岳父搓着手,“冰箱里放得下吧?”
“放得下放得下。”我把袋子提到厨房,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杯子和烟盒。
岳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四周。家里确实有点乱,角落的拖鞋歪七扭八,茶几上还放着前天吃剩的方便面碗。
“小芳让我带点东西给你。”岳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是一个存折。
“她说你当初结婚的时候给了两万块钱聘礼,这些年她一直存着,说是要给你攒三万块。”岳父的眼神有点躲闪,“她想回来跟你说的,但是…”
我翻开存折,看了一眼。上面整整齐齐记录着每个月的存款,有时候是两百,有时候是五百,从我们结婚那年开始,一直到上个月。
最后一笔是一万块,正好凑足了三万。
厨房里的水壶开始发出尖锐的鸣叫,我赶紧去关了火。
“豆子,你也别怪小芳,她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岳父在客厅里说,“她不想让人觉得是你养活她,你知道村里人嘴巴有多碎。”
我倒了两杯茶,端出来放在茶几上。茶杯是去年媳妇从集市上买的,一对黄色的,上面印着两只笑嘻嘻的卡通熊。现在只剩一个了,另一个被我打碎了。
岳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按掉了。
“你也知道,小芳她妈走得早,她从小就要强。”岳父喝了口茶,“我那个女婿,就是她弟的老丈人,给她弟介绍了个厂里的工作,月工资四千多。小芳觉得欠你太多,想让你也去那边上班。”
我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我们这边也不差。我在镇上的建材市场帮忙卸货,一天一百多,一个月也有三千多。农闲时还能去县里打零工。
“那个厂招工,你有兴趣去吗?”岳父问。
我看着窗外。一只乌鸦落在电线杆上,扑腾了几下翅膀。
“我考虑考虑。”
岳父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对了,我去冰箱里放肉。”他提起袋子走向厨房。
我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放着两瓶啤酒和一包过期的火腿肠。前天我煮挂面的时候发现火腿肠过期了,但懒得扔,就塞回了冰箱。
“这冰箱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岳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这段时间都吃什么啊?”
“外面吃居多。”我撒了个谎。
其实大多数时候就是煮点挂面,或者去村口小卖部买几个包子。有时候干脆就睡过去了,醒来已经是半夜。
岳父把肉放进冰箱,转身看见了厨房角落里放着的煤气罐,上面落了一层灰。
“这个不用了?”他问。
“坏了,用电磁炉。”我指了指桌上的小电磁炉,那是镇上五金店打折时买的,用了两年多。
岳父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半天才流出一点水来。
“水压不行啊。”他皱眉。
“嗯,最近村里经常停水,我上次买了几桶矿泉水放着。”我指着厨房角落的几个空桶,这才发现忘了扔掉。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岳父站在那里,两只手握着水池边缘,背影有些佝偻。窗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说是收废品的,每隔三天会来一次。
“我知道你对小芳有意见。”岳父突然开口,“但她想通了,明天就回来。”
我愣了一下:“她自己说要再过一周的。”
“女人嘛,嘴硬心软。”岳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她昨晚收拾东西到很晚,我看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结婚七年了,能不能…”岳父欲言又止。
“我们去年冬天检查过了。”我脱口而出,“医生说小芳需要做手术,大概两万块。”
岳父的手抖了一下:“她怎么没跟我说?”
“她不想让你们担心。”
厨房里的灯忽明忽暗,电路老化了。我走过去拍了拍,灯亮了一些。
岳父的眼睛湿润了。
“你看这存折,”我晃了晃手里的红本子,“她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存着。我上个月想买台新冰箱,她说家里的还能用,别浪费钱。”
“我们家是埋怨你没本事。”岳父的声音低沉,“亲家母上个月还说,小芳跟了你算是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她没受委屈。是我不够好。”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院子里种的那棵柿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个未熟的果子掉在了地上。
岳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我们站在屋檐下抽烟,看着雨水冲刷着院子里的落叶。
“小芳这些年也不容易。”他轻声说,“她总觉得对不起你。”
“我知道。”
“你们领证那天,她回家哭了一宿,说怕你后悔。”
雨越下越大,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说过几天要回来了,是真的吗?”我问。
岳父点点头:“明天下午的车。”
我突然感觉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说不出来。
“你这屋顶漏水了啊。”岳父指着客厅角落,那里的墙壁上有一片湿痕。
“去年就漏了,我上去修过,但没彻底解决。”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算了吧,都这么大雨了。”
岳父点点头,把烟头按灭在门口的罐子里。那个罐子是以前装奶粉的,现在专门用来放烟头。
“我明天去镇上置办点东西,买几条腊肉回来,让小芳熬点汤给你补补。”岳父说。
我没接话。
其实媳妇走后,我经常去岳父家附近转悠,远远地看着她在院子里晾衣服或者摘菜。有一次下雨,我看见她穿着雨衣去接弟弟家的小女儿放学,两个人撑着一把小花伞,走得很慢。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笑起来跟她一模一样。
午饭是我做的,简单煮了点挂面,加上岳父带来的肉。我把面端上桌,发现桌子有点摇晃,腿底下垫着的砖块歪了。
岳父看了看碗里的面,没说什么,默默地吃了起来。
“你这面煮得不错,”他咽下一口面,“就是盐放少了。”
“习惯了。”我笑笑。其实是家里的盐用完了,我忘了买。
吃完饭,岳父主动收拾碗筷,我去院子里把淋湿的衣服重新晾上。雨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院子里,泥土的气味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豆子,我下午就回去了。”岳父擦着手走出来,“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点点头:“我送您去车站。”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他摆摆手,“对了,小芳说让你把厨房收拾干净点,她回来要做饭给你吃。”
我有点窘迫:“行,我等会儿收拾。”
岳父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个好小伙子。”
送走岳父后,我回到屋里,拿起那本红色的存折。
薄薄的一本,记录了我和媳妇这些年的生活。我们结婚的时候,亲戚们都说我条件不好,媳妇跟了我是吃亏了。但她从来没抱怨过,每次我开玩笑说要不要散伙,她就掐我的胳膊。
手机响了,是媳妇发来的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到家,帮我收拾下房间好吗?”
我回了个”好”,然后站起身,开始清理客厅。把烟灰缸洗干净,把杂物收起来,拿抹布擦桌子。
晚上,我打开冰箱,取出岳父带来的猪肉。冰箱里很空,除了两瓶啤酒和那包过期的火腿肠,就只有岳父带来的肉了。
我把肉拿出一块,准备煎一点吃。这时,我注意到肉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用红色信封装着,上面没写名字。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和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是媳妇站在一个病床旁边,穿着病号服,脸色有点苍白,但在笑。后面的墙上挂着日历,显示的是两个月前的日期。
我展开纸条,是媳妇的字迹:
“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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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顺利,医生说过几个月就可以尝试要孩子了。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也怕村里人说闲话。这钱是我自己挣的外加爸爸给的,一分都没动你的工资。我知道你嫌我死要面子,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跟家里人说好了,这几天就回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结婚十年要去趟海边。你还欠我一次看日出。
家里冰箱该换了,我看中了一个新款的,我回来咱们一起去买。
想你了。"
我的手有些颤抖,眼前变得模糊。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我打开门,站在屋檐下。雨水打在柿子树的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去媳妇家提亲,也是这样的雨天。我穿着新买的西装,打着把破雨伞,在她家门口站了半天才敢敲门。开门的是她,穿着粉色的毛衣,头发刚洗过,还是湿的。
“进来吧,别淋着了。”她笑着说。
明天她就回来了。
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
“明天我去车站接你。”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来就行。”
我笑了,回复道:“还是我去接你吧。”
那边很快回复:“那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她其实是想让我去接的。
我走回屋里,开始收拾卧室。把床单换掉,把地板拖干净,把她喜欢的那个小熊玩偶放在枕头上。
明天要去镇上买点菜,把冰箱装满。或许还可以买束花,虽然她从来不说喜欢,但我知道她每次看到花都会多看两眼。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滴下的水形成了一道小瀑布。我得找个时间修修屋顶,再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一下。
我们这个家,应该变得更好一点。
去年春天,她曾经站在院子里,指着那棵柿子树说:“明年结的果子应该能吃了。”
明年的果子,我们一起吃。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