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四点半,刘大海已经在小区边上的早点铺忙活开了。街上只有稀疏的脚步声和偶尔经过的电动车灯光。他戴着已经有些发黄的白帽子,手上的动作麻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老歌。
清晨四点半,刘大海已经在小区边上的早点铺忙活开了。街上只有稀疏的脚步声和偶尔经过的电动车灯光。他戴着已经有些发黄的白帽子,手上的动作麻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老歌。
蒸笼里的热气腾腾,水汽模糊了他戴着的老花镜。灯光下,刘大海脸上的皱纹比实际年龄深得多。四十七岁的人,看上去快六十了。
“大哥,你这手艺真不错啊,这么多年做啥去了?”隔壁卖豆浆的小张递过来一杯热豆浆。
刘大海接过杯子,搁在一边。倒不是不想喝,而是忙得顾不上。
“做啥去了?坐牢去了呗。”
小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就你这老实样,谁信啊。”
刘大海笑了笑没接话。他把手里的面团挤进小碗里,里头包着鲜肉馅。小碗边缘还印着机械厂食堂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了。那是他从前工作的地方。
机械厂倒闭已经十五年了。
四周开始热闹起来,早起的老人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大部分是附近养老小区的居民,有的拄着拐,有的推着健步车,动作慢悠悠的,但眼睛盯着刘大海案板上的包子和煎饼,倒是挺有精神。
“刘师傅,来一笼小笼包,再来两个鸡蛋灌饼。”
“好嘞,您稍等。”刘大海应着,手上却没停。
其实刘大海不是什么师傅,更没学过什么厨艺。下岗前,他在机械厂当车间主任,一把刀、一把锉刮出来的人生,从没进过厨房。直到四年前,那场变故。
他把鸡蛋打进面糊里,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已经入秋了,早上温度不高,他却总是一身汗。
“叔,您的包子和灌饼好了。”他递过去食物,接过钱,放进收银盒。这个绿色的小铁盒是儿子上小学时用的,印着奥特曼图案,还有些微微的凹痕,那是儿子当年不小心踩出来的。
现在儿子已经在海南读大学了。
刘大海的摊子不大,只有一米见方的小桌子,上面摆着蒸笼和平底锅。但在这个小区口,已经坚持了三年多。他每天四点起床备料,营业到九点,准时收摊。倒不是没生意,而是他要去另一个地方上班——一家物流公司的分拣岗,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
中间这段时间,他通常会回出租屋睡一觉,洗洗衣服,有时候打个视频电话给儿子。儿子总是很忙,说话也不多。
“哎呀,这位置都抢光了。”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抱怨道。小摊旁边只有两张折叠桌和四把椅子,平时足够,但今天是发养老金的日子,来的人多。
刘大海赶紧让出自己靠着的高脚凳,“大娘,您坐这儿。”
老太太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
“坐吧,反正我得站着忙活。”刘大海坚持道。
老太太刚坐下,一辆黑色的宝马缓缓停在了路边。刘大海眼睛一亮,随即压住嘴角的笑意,低头专心和面。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女人。她戴着墨镜,穿着浅灰色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女人直接走到刘大海的摊前。
“老规矩,五十个包子,十份煎饼。”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疲惫但明亮的眼睛。
“宋总,您来了。”刘大海点点头,迅速地把已经准备好的包子和煎饼装进几个大食盒里。
其他顾客都认识这位”宋总”,是附近一家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名叫宋雨晴。她几乎每天都来买同样数量的早点,据说是给公司员工买的。
“你家这包子真不错,我那边员工都喜欢吃。”宋雨晴递过一张百元钞票。
刘大海接过钱,找零。他的手因为长期和面和热水接触,皮肤粗糙开裂,和宋雨晴保养得当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把食盒递给宋雨晴,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宋雨晴愣了一下,迅速把手抽回去。
“谢谢,明天见。”宋雨晴说完,转身走向车子。
刘大海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转向下一位顾客。
实际上,宋雨晴不是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她是这片区域的开发商,拥有几栋商业楼和一家小型酒店。每天买的早点也并非全给员工,大部分都捐给了附近的养老院和一个流浪者收容点。
而刘大海也知道这些。
这一切开始于一年前的一个雨天。
那天下着大雨,刘大海的生意特别差。正当他准备提前收摊时,一辆宝马停在了他的摊位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你好,我能买点吃的吗?”女人问道。
刘大海愣住了,不是因为少有豪车停在他的小摊前,而是因为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宋…宋雨晴?”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女人明显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
“你是…?”
“刘大海,咱们小学是同班同学。我坐在你后面,经常偷看你写的作文。”刘大海尴尬地笑了笑。
宋雨晴的眼神从困惑变成了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
“大海?真的是你?天啊,你…你怎么在这里卖早点?”
刘大海低下头,“长话短说,四年前我做担保给朋友借了钱,结果他跑路了,我背了十万外债,只能干这个还债。”
宋雨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买五十个包子吧,我正好要去看望一些老人。”
从那天起,宋雨晴几乎每天都来他的摊子买同样数量的早点。一开始,刘大海以为她只是出于同情,后来才知道她是真的把这些食物送给了需要的人。
两人渐渐熟络起来,但刘大海始终保持着距离。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
收摊后,刘大海把桌椅折叠好,装进三轮车里。今天的收入比平时多了些,他默默计算着,再有不到半年,那笔欠债就能还清了。
回到出租屋,他打开阳台上的小冰箱,取出一罐廉价啤酒。冰箱上贴着一张他和儿子的合影,照片已经发黄,角落还沾着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油渍。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是刘先生吗?”
“是我。”
“您好,我是海南大学招生办的。您儿子刘小军的助学金申请通过了,但需要您再补充一些材料…”
刘大海松了一口气,“好的,我明天就去办。谢谢您。”
挂了电话,他又叹了口气。儿子上大学的费用一直是个沉重的负担。前妻在儿子高二那年离开了他们父子,嫁给了一个小老板。虽然她偶尔会给儿子一些钱,但大部分开支还是落在刘大海身上。
他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频道,声音开得很小,只是为了有些响动填补房间的寂静。手机上的闹钟显示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要去物流公司上班了。
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小学教室。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前面女孩的马尾辫上。女孩转过头,笑着问他借橡皮。
那是宋雨晴。
“叮铃铃——”闹钟响了,刘大海惊醒过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关于城市更新的新闻,镜头里是他每天摆摊的那条街。
原来那一带要拆迁了。
到了物流公司,刘大海换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分拣工作枯燥而繁重,但比起从前,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差事了。
“老刘,听说你那边要拆迁啊?”一个同事问道。
刘大海点点头,“听说是下个月开始。”
“那你的早点摊怎么办?”
“再找地方呗,反正也快把债还清了。”刘大海漫不经心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没停。
同事拍拍他的肩膀,“你命够硬的,当年那事换别人早崩溃了。”
刘大海苦笑了一下。所谓的”那事”,不只是欠债那么简单。四年前,他为了帮朋友周明扩大生意,以自己房子做抵押借了十万块。没想到周明卷款潜逃,留下他一人面对债主和银行。
银行收走了他的房子,债主天天上门要钱,老婆受不了这种压力,带着存款离开了。就连儿子都一度不理解他,觉得他是个傻子。
他卖掉了能卖的一切,连手表都当了,东拼西凑还上了一部分,剩下的就靠这摊子和分拣的工作一点点还。
“对了,你儿子还在海南上学呢吧?”同事又问。
“是啊,学土木工程。”提起儿子,刘大海的眼神亮了一点。
“好专业啊,将来有出息。”
刘大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不想告诉别人,儿子原本可以上更好的学校,学更热门的专业,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变故。
下班后已是深夜。刘大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发现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宝马。
宋雨晴靠在车边,见他回来,迎了上去。
“你也太晚了。”她说,声音里有一丝责备。
“你怎么来了?”刘大海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听说你这边要拆迁,我来给你提个建议。”宋雨晴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建议?”
“我在市中心的酒店需要一个负责早餐的师傅,待遇比你现在好得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刘大海愣住了,“我…我没学过正经厨艺,就是自己琢磨的。”
“我尝过你的手艺,很好。”宋雨晴微笑道,“而且,你可以不用再去物流公司上班了,一份工作就够了。”
刘大海有些犹豫。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宋雨晴,聪明活泼,是老师的小帮手,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小红花。而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宋雨晴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你还记得五年级那次期末考试吗?”
刘大海摇摇头。
“我考砸了,哭着不敢回家。是你把自己的卷子撕了一角,告诉老师弄丢了,让老师重新给你出题。其实你是想让我知道,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大海眨了眨眼,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你还记得这个…”
“我一直记得。”宋雨晴轻声说,“后来我父母离婚,我跟着妈妈去了南方。但那件事,我一直记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你摊子上那个绿色的收银盒,是你儿子上学时用的吧?”宋雨晴突然问道。
刘大海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上面有奥特曼图案,还有些凹痕,像是孩子踩的。我猜的。”宋雨晴笑了笑。
刘大海也笑了,第一次感到宋雨晴不只是在施舍他,而是真的在关心他。
“我考虑考虑你的提议。”他最终说道。
宋雨晴点点头,“不着急,你好好想想。”
送走宋雨晴后,刘大海久久站在楼下。出租屋窗口透出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亮斑。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生活正在悄悄地转好。
第二天清晨,刘大海像往常一样起床备料。但今天,他多做了一笼包子,是宋雨晴最爱吃的香菇猪肉馅。
当宝马车准时出现时,他已经把那笼特制的包子放在一边了。
“今天多一样,给你自己的。”他递给宋雨晴那盒包子时说。
宋雨晴接过来,看了一眼,“香菇猪肉?你记得我喜欢这个?”
“三十年前你就喜欢了,课间总买这个。”刘大海自然地回答。
宋雨晴笑了,眼角的皱纹在晨光中格外明显,却让她看起来更加亲切。
“对了,你的提议,我想接受。”刘大海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好了!”宋雨晴眼睛一亮,“什么时候能开始?”
“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再有半个月吧。”
“行,我等你。”
话刚说完,宋雨晴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怎么了?”刘大海问。
“没什么,只是酒店那边出了点状况。”她勉强笑了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着宋雨晴匆忙离去的背影,刘大海感到有些不安。但他很快投入到了工作中,今天的顾客特别多。
到了下午,刘大海没去物流公司,而是去了市政办公厅提交拆迁相关的资料。走出办公厅,他路过一家报刊亭,一则新闻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本市知名女企业家宋雨晴旗下酒店涉嫌财务造假,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刘大海的心一沉。难怪今天早上宋雨晴接电话时脸色不对。
他立刻拨通了宋雨晴的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刘大海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她的酒店看看。
酒店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几辆警车停在旁边。刘大海站在远处,看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心里越发不安。
“你找谁?”一个穿制服的人问道。
“我…我找宋总。”
“宋总被带走协助调查了。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朋友。”刘大海答道,声音有些发抖。
“朋友啊,那你最好别来这里。回去等消息吧。”
刘大海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拐角,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宋雨晴的助理小林。
“小林!”他叫住对方。
小林回头,认出了刘大海,“是你啊,刘师傅。”
“宋总她…”
“唉,事情比较复杂。”小林叹了口气,“不是宋总的问题,是她前夫做的事。他挪用了公司资金,现在警方在查。”
“那宋总她没事吧?”
“应该没大问题,就是要协助调查,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小林看了看手表,“我得赶紧去联系律师了。”
刘大海默默点头,目送小林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刘大海照常摆摊,但心不在焉。每天早上,他都期待着那辆宝马的出现,但始终没有等到。
第五天清晨,一个年轻人来到了他的摊位前。
“请问是刘师傅吗?”年轻人问道。
“是我。”
“宋总让我来取早点,和平常一样,五十个包子,十份煎饼。”
刘大海的心一下子亮了起来,“宋总她回来了?”
“还没有,但她打电话交代了。”年轻人解释道。
刘大海点点头,迅速准备好了食物。在递给年轻人时,他又额外包了一盒。
“这个…是给宋总的,香菇猪肉馅的。”
年轻人接过所有的食盒,犹豫了一下,“刘师傅,其实宋总她…”
“她怎么了?”刘大海紧张地问。
“没什么,我会把包子送到。”年轻人摇摇头,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宋雨晴终于出现了。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圈发黑,但见到刘大海时,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微笑。
“听说你每天都给我留包子。”她说。
刘大海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担心你。”
“谢谢。”宋雨晴真诚地说,“事情基本解决了,但酒店可能要关一段时间。”
“那…那我…”
“别担心,我还有其他产业。”宋雨晴苦笑道,“只是可能没法马上安排你去酒店工作了。”
“没关系。”刘大海赶紧说,“我这样也挺好。”
宋雨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刘大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们没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刘大海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不敢想。
“可能…我们会有个小院子,种几棵果树。你在学校教书,我在工厂上班。周末一起去看看老同学…”他慢慢地说,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宋雨晴笑了,眼里闪着光,“听起来不错。”
“但那只是想象。”刘大海突然回过神来,“现实是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是啊,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宋雨晴重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但生活还在继续,不是吗?”
刘大海点点头。
“我明天就去办理拆迁手续,你这边有什么打算?”宋雨晴问道。
“先把债还清,然后…”刘大海顿了顿,“然后去看看儿子。”
“还差多少?”
“不多了,再有三个月就能全部还清。”
宋雨晴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帮你还了这笔钱,你会怎么想?”
刘大海摇摇头,“不行,那是我的责任。再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固执的男人。”宋雨晴笑骂道,但眼神中满是欣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其他顾客开始排队,宋雨晴才起身告辞。
“对了,”她临走前回头说,“虽然酒店要关一段时间,但我在城东有个小餐厅,需要一个靠谱的厨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刘大海犹豫了。
“不用现在答复我,你慢慢想。”宋雨晴说完,戴上墨镜离开了。
三个月后,刘大海终于还清了全部债务。他把最后一笔钱交给债主时,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这天收摊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出租屋,而是坐公交车去了城东。
宋雨晴的小餐厅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墙上挂着几幅画,有一幅是小学校舍的素描,角落签着”雨晴”二字。
“你来了。”宋雨晴从里间走出来,脸上带着惊喜。
“我想来看看。”刘大海环顾四周,“很不错。”
“你愿意来吗?”宋雨晴直接问道。
刘大海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我愿意试试。”
宋雨晴笑了,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对了,这个给你。”她递给刘大海一个信封。
“什么?”
“机票,去海南的。你不是说要去看儿子吗?”
刘大海接过信封,眼圈有些发红,“谢谢…但这太贵重了…”
“只是一张机票而已。”宋雨晴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是…三十年前那次考试的回报吧。”
刘大海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三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有些事,值得记一辈子。”宋雨晴轻声说。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为这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在那一刻,刘大海明白,生活的转机不只是债务的消除,还有久违的温暖和希望。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雨天,一次偶遇,和一个他们都以为已经遗忘的童年故事。
他想起小时候老师教过的一句话:有些路看似曲折,却通往更好的方向。或许,他的路就是这样。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