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裁梦,只叹梨花雪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05 15:43 1

摘要:京城已是连日飞雪,琼玉漫天,将巍峨的朱红宫墙洇染成一片素白,天地间惟余凛冽肃杀。唯独靖安侯府暖阁之内,炉火融融,隔绝了窗外的酷寒,氤氲出几分虚假的春意。

第一章:寒梅疏影,棋局初逢

永宁六年,岁暮凝寒。

京城已是连日飞雪,琼玉漫天,将巍峨的朱红宫墙洇染成一片素白,天地间惟余凛冽肃杀。唯独靖安侯府暖阁之内,炉火融融,隔绝了窗外的酷寒,氤氲出几分虚假的春意。

沈婉清正临窗静坐,纤纤素手捻起一枚黑子,莹润的指尖与冰冷的玉石相触,她的目光则专注地落在眼前的棋枰之上。她容貌清绝,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艳色,更似空谷中悄然绽放的幽兰,带着遗世独立的韵致。眉宇间,一抹淡淡的疏离与轻愁挥之不去,气质沉静如深潭之水。作为礼部侍郎沈文渊的独女,她自幼体弱多病,鲜少抛头露面,终日以诗书琴画为伴,心性也如同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玉,温润而内敛。

今日是靖安侯府老夫人的寿宴,父亲偶感风寒,母亲便携她前来贺寿。她素来不喜喧嚣应酬,便借口更衣,悄然寻了这处僻静暖阁,独自一人,摆开了这局玲珑棋。

“姑娘棋艺精湛,倒是难得。”

一个低沉而清冽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雪初融的溪流,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审视与赞赏。

沈婉清微惊,心头一跳,拢袖回眸。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玄青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崖岸青松。

他面容俊朗,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尤其深邃,似藏着星辰大海,却又透着迫人的锐利锋芒与拒人千里的冷峭威严。腰间一枚蟠龙白玉佩,光华内敛,无声地昭示着其尊贵不凡的身份。

是他——三皇子,煜王萧珩。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太子萧璟虽有仁厚之名,却孱弱多病,恐非长寿之相;二皇子耽于享乐,平庸无能。唯有这位三皇子煜王萧珩,文韬武略,锋芒毕露,是朝野上下公认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储君人选。但也正因如此,他立于风口浪尖,明枪暗箭,从未停歇。

“参见煜王殿下。”沈婉清敛神,缓缓起身,依礼敛衽,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琴弦的风,却自有一份不卑不亢的镇定。

萧珩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多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掠过她素净的脸庞,最终落在棋盘上。那是一局看似已定的残局,黑子如困兽,被白子重重围剿,几乎无路可逃。然而,在看似绝境的角落,却隐匿着一线幽微的生机,暗藏着石破天惊的反扑之势,正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

“这局棋,是姑娘亲手所布?”萧珩踱步走近,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带着一丝探究的兴味。

“是。闲来无事,借此消磨罢了。”沈婉清垂下眼睑,长睫微颤,掩去眸中的情绪。

“沈侍郎教女有方,闺中才名,果然不虚。”萧珩唇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是笑意还是别的,难以分辨。“本王也略通此道,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姑娘手谈一局?”

沈婉清心中微澜。煜王殿下竟主动邀棋?她一介小小侍郎之女,纵有千般不愿涉足这权力的漩涡,此刻也无从拒绝。她臻首轻点:“殿下雅兴,婉清岂敢推辞。”

两人隔着棋枰,相对而坐。暖阁内霎时只剩下棋子落在纹枰上清脆的“嗒嗒”声,以及窗外风雪穿过廊庑时低沉的呜咽。

萧珩的棋风,一如他本人,凌厉、霸道,大开大合,步步紧逼,充满了侵略与掌控的意味。而沈婉清则始终沉静内敛,棋路看似处处守拙,以柔克刚,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危机,于无声处悄然布下陷阱,韧性十足,如磐石,如蒲草。

一局终了,棋枰之上黑白交错,竟是沈婉清凭半子的微弱优势,险胜。

萧珩凝视棋局良久,先是微怔,眉宇间的锐利似乎顿了一下,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驱散了他周身几分迫人的冷厉,如同寒冰上乍然裂开的缝隙,透出些许难得的暖意,竟有几分动人心魄:“好!好一个沈婉清!本王……倒是小觑了你。”

沈婉清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烫。她从未见过煜王殿下……如此不设防的笑意,仿佛瞬间褪去了那层坚硬的铠甲。她连忙垂首,轻声道:“是殿下承让。”

“输了便是输了,何来承让。”萧珩缓缓起身,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今日天寒,风雪不止,姑娘也早些回吧。这京城的冬天,呵……冷得很。”

他的话语平淡,似是寻常叮嘱,沈婉清却莫名觉得,那句“冷得很”,尾音拖得有些长,似乎……别有深意。

她起身恭送,目送着那玄青色的身影融入漫天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暖阁内残存的暖意似乎也随之而去。沈婉清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苍茫的雪景,心中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久久未平。这位权倾朝野、心思深沉如海的皇子,为何会突然注意到她这个寂寂无名的闺阁女子?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棋局,究竟是偶然的兴之所至,还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第二章:宫墙深几许,暗香盈袖

那日暖阁一局棋后,沈婉清的生活表面上似乎并未改变分毫。依旧是焚香、读书、抚琴、弈棋,偶尔随母亲出席一些避无可避的宴席应酬。只是,无人知晓,她的心湖深处,已悄然映入了一个玄青色的身影,连同他那深邃难测的眼眸和那句意有所指的“冷得很”。

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与煜王萧珩相关的点滴消息。朝堂之上,风波诡谲,太子萧璟与煜王萧珩之间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储位之争已是山雨欲来。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如冬日寒雾般在京城权贵间悄然弥漫。父亲沈文渊身为礼部侍郎,官位不高不低,谨守中立,如履薄冰,却也因此显得势单力薄,在两大势力倾轧的夹缝中艰难维系。

沈婉清冰雪聪明,焉能不知父亲的忧惧,家族的未来,皆悬于这场储位之争的最终结局。而她,一个困于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在这汹涌的暗流中做些什么呢?一时间,竟也生出几分棋盘之外的无力感。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次宫中为太后祈福而设的赏梅宴上,她竟再次遇见了萧珩。

彼时,她正避开人群,独自立于御苑一隅,凝望着一株开得正盛的宫粉红梅。虬枝傲骨,顶着寒风怒放,嫣红的花瓣上缀着未融的残雪,有种决绝而凄艳的美。

“你也偏爱红梅?”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婉清心头一凛,回身依礼福了一福,而后浅笑道:“梅以清绝傲骨,凌寒而开,风姿令人心折。”

“说得好。”萧珩负手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他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沾雪的嫣红花瓣上,语气却添了几分寥落与感慨,“可惜,生于这宫墙之内,纵有傲骨,终究失了几分野性与……自由。”

沈婉清心中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那份身不由己的喟叹。他是天潢贵胄,是炙手可热的皇子,却同样被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为了生存,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得不收敛起所有的棱角与真性情,步步为营。

“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万千,又岂是区区宫墙所能困囿?”沈婉清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珩闻言,侧目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讶异很快化为显而易见的欣赏:“沈姑娘果然……心思玲珑剔透。”他微微一顿,似是随意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暖玉香囊,递到她面前,“此乃西域进贡的‘凝神异香’,有静心安神之效。听闻姑娘体弱,随身佩戴,或有些微裨益。”

香囊入手温润,触手生温,其上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一股清雅而独特的异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沁人心脾,竟让她纷乱的心绪也平静了几分。沈婉清心中蓦地一暖,但旋即又生出警惕,她抬眸看向他,推辞道:“无功不受禄。殿下厚赐,婉清愧不敢当。”

“不过是些许小玩意儿,算不得厚赐。”萧珩却不容她拒绝,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香囊放入她微凉的掌心,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本王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他转身离去,玄青色的衣袂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留下沈婉清独自站在红梅树下,手中紧握着那枚尚带有他体温的香囊,心乱如麻,脸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自那以后,萧珩似乎总能找到各种“恰巧”的时机与她相遇。有时是在御花园僻静的亭台水榭,有时是在某位重臣府邸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上。他们的交谈,也从最初的诗词歌赋、棋局心得,渐渐变得深入,偶尔,他会状似无意地,向她隐晦地提及一些朝堂的微妙局势,或是询问她对某件事的看法。

沈婉清心思缜密,一点即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珩对她的那份不同寻常的信任,以及……某种似乎正在悄然滋生、超越君臣界限的隐秘情愫。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身上那份深沉厚重的魅力、偶尔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孤独,深深吸引。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何等危险的游戏。她是沈家女,他是煜王。他们的身份,宛如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寻常男女那般简单纯粹的未来。他的每一次靠近,都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将她和她身后的整个沈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理智一遍遍告诫她应当远离这危险的漩涡,保持距离。然而,情感却如同春日里悄然蔓延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疯长,缠绕着她的心房,难以自抑。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与他的每一次“偶遇”,开始为他在朝堂上的每一次胜利而暗自欣喜,也为他面临的每一次危机而悬心担忧。

她甚至开始,将自己下棋时的缜密心思,不动声色地运用到现实中。凭借着对人心的洞察和局势的敏锐,她偶尔会以探讨棋理或史书典故为名,向他传递一些看似无意、实则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或建议。

而萧珩,对于她的聪慧、默契与那份难得的懂得,也愈发依赖和欣赏。他看她的眼神,渐渐褪去了最初的审视与试探,染上了毫不掩饰的温柔,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萧珩再次“偶遇”了正在自家后花园临水赏月的沈婉清。他挥退了远远跟着的内侍,独自走到她身边。夜风吹拂,带来远处隐约的丝竹声和近处清冷的月桂香。

“婉清,”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待我……事成之后,定会给你一个锦绣前程,护你沈家一世安稳无忧。”

沈婉清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狠狠一颤。她如何不懂,“事成之后”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那是权力的顶峰,但也必将伴随着无数的鲜血、牺牲与倾轧。她抬眸,望进他眼中燃烧的勃勃野心,以及……那份独独映照着她的、几乎让她沉溺的温柔,心中百感交集,是动容,是惶恐,亦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最终,她没有回应他那沉甸甸的承诺,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轻声道:“殿下身系国之重器,万望……以国事为重,珍重自身。”

萧珩凝视着她皎洁月光下秀美的侧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读懂了她未尽之言中的挣扎与顾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碎发,拢到了耳后。指尖微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让沈婉清浑身一颤,几乎无法呼吸。

那一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远去——宫墙的阴影,权力的倾轧,家族的命运……只剩下头顶一轮皎洁无瑕的明月,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禁忌而动人的情愫,如同在悬崖边缘悄然绽放的花朵,美丽而危险。

第三章:风云突变,棋子飘零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远比沈婉清想象的更加迅猛和残酷。

太子萧璟虽有仁厚之名,但其背后的外戚张氏一族却日益骄横跋扈,早已引得圣上不满与猜忌。而煜王萧珩则步步为营,合纵连横,不断积蓄力量,剪除异己,在朝中已然形成了足以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帝心难测,储位之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关头。

两派之间的尖锐冲突,终于在一次边关军粮贪腐大案中彻底爆发。

如山的铁证,字字句句,都清晰地指向了太子母族的核心人物——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张辅。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朝野震动。太子一派为求自保,已是穷途末路,情急之下,竟铤而走险,暗中策划了一场更为险恶的阴谋,欲将贪腐的脏水与“谋逆”的罪名一同泼向煜王萧珩,妄图一举将其彻底扳倒。

而这场阴谋中,最无辜、也最关键的一环,便是沈家。

沈文渊虽一直谨小慎微,恪守中立,但在太子一派看来,他与煜王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联系(尤其是萧珩对沈婉清那份毫不掩饰的另眼相看),足以成为构陷的绝佳借口。一枚弃子,却能牵动全局。

一夜之间,风云变色,杀机骤临。

一封笔迹酷似沈文渊、内容却是意图勾结边关将领、暗中支持煜王谋反的“密信”,在一次针对沈府的突袭“搜查”中被“意外发现”。与此同时,沈家库房深处,也被“搜出”了大量与边关贪腐军粮数目恰好吻合的“赃款”。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沈文渊纵有百口,亦无从辩解,当即被冠以“通敌叛国”的重罪,打入天牢,听候圣裁。沈家上下数十口人,包括沈婉清和她的母亲,全部被勒令软禁府中,重兵把守,府门贴上了森严的封条,昔日书香门第,转瞬沦为待罪囚笼。

噩耗传来,沈婉清只觉眼前一黑,如遭晴天霹雳,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刺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栽赃!是陷害!是太子一派为了打击萧珩,而将无辜的沈家,当作了这场残酷权力游戏中,一枚可以随意牺牲掉的棋子!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萧珩。那个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煜王;那个曾许诺要护她沈家周全的男人。他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洞察这背后的阴谋,一定能救父亲,救沈家!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日夜祈祷。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如同沙漏里的沙,无情地流逝。

煜王府那边,却是一片死寂。萧珩如同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更遑论任何营救的举动。仿佛沈家这场滔天巨变,与他毫无干系。

沈婉清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冰窖,被绝望的寒冰层层包裹。

她不懂。为什么?是他真的无能为力?还是……他根本就不想救?难道在她满心憧憬之时,沈家,包括她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他宏大棋局中一颗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想起他凝视她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温柔;想起他为她轻拢鬓发的动作,那样小心翼翼;想起他月夜下“事成之后”的郑重承诺……难道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是他为了稳住沈家、或是为了满足他某种隐秘心绪而精心编织的虚假幻梦?

巨大的失望与锥心的痛苦,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原来,所谓的倾心相待,所谓的生死承诺,在滔天权势和帝王霸业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沈家被软禁的第五天夜里,万籁俱寂,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悄然避开守卫,出现在了沈府后门紧闭的角门外。

是萧珩的心腹侍卫,秦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冷的雕像。

秦风带来了一封萧珩的亲笔信,还有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包裹。

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字迹依旧是她熟悉的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然而,信上的内容,却字字句句,都如同腊月里的朔风,冰冷得能将人的骨头冻裂。

“婉清吾爱:见字如晤,亦如……永诀。时局叵测,波谲云诡,非吾不为,实不能也。沈家之事,已成定局,纵吾有心,亦无力回天。为保汝母女一线生机,吾已竭力暗中斡旋,上达天听。或可法外开恩,以汝代发修行、入空门为皇家祈福为名,免去流放充奴……乃至极刑之苦。此去西山古刹,青灯古佛,从此与世隔绝,红尘皆断。望汝……珍重。此香囊,乃昔日所赠‘凝神异香’之剩余香料,吾亲手所调。愿它,能伴汝度过此后孤寂漫长之岁月。此生……终究负汝。若有来世……若真有来世,再续此未了之缘。珩,绝笔。”

信纸轻飘飘地从沈婉清颤抖不止的手中滑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木然地打开那个包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更为精致的白玉莲纹香囊,散发着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一丝苦涩绝望的异香。香囊旁边,还有……一枚冰冷的、漆黑的围棋子。

正是那日暖阁之中,他输给她时,从棋盘上拈起,久久凝视的那一枚。

“为保汝母女一线生机”

“非吾不为,实不能也”

“此生负汝”

沈婉清看着那枚冰冷的黑色棋子,再看着信中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唇边忽然绽开一个极凄惨、极讽刺的笑容。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愿救。

或者说,在他的心中,沈家的存亡,她沈婉清的情意与生死,终究是比不过他唾手可得的江山霸业。为了彻底扳倒太子,为了最终的胜利,牺牲一个看似中立却与他有所牵扯的沈家,牺牲掉她这个或许曾让他有过片刻心动的女子,是值得的,甚至是……必要的。

所谓的“暗中斡旋”,所谓的“一线生机”,所谓的“青灯古佛”,不过是他最后的、自以为是的“仁慈”与“安排”,或者说,是他为了安抚自己那或许并未完全泯灭的良心,所寻求的一丝虚伪的慰藉罢了。

那场暖阁中的棋局,她赢了半子。而这场人生的棋局,从一开始,她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连带着整个家族,都成为了他登顶之路上的垫脚石。

她以为的惺惺相惜,她以为的或许可以期待的未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梦一场,是他精心布局中,一枚用过即弃的闲棋。

心,像是被最锋利的霜刃,狠狠地、反复地切割着,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原来,这世间最刺骨的寒冷,并非永宁六年的那场漫天大雪,而是……人心。

第四章:古刹青灯,梨花泣雪

圣旨很快下来。沈文渊以“谋逆”重罪,判斩立决,家产抄没。沈家男丁悉数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永世不得还朝。而女眷……则按照萧珩“暗中斡旋”出的“法外开恩”,沈夫人与沈婉清被一乘简陋的青帷小车,送往了京郊西山深处的静慈庵,勒令带发修行,终身不得踏出庵门半步,形同囚禁。

前往静慈庵的那一日,天色阴沉得可怕,彤云密布,竟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如同上天无声的哀泣。

马车在积雪的官道上辘辘而行,碾过枯枝,发出吱呀的呻吟。车轮滚滚,载着她们驶离了曾经温馨的家园,驶离了繁华如梦的京城。沈婉清面无表情地掀开车帘一角,最后望了一眼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高高宫墙轮廓。那里,曾短暂地寄托过她少女的憧憬与绮梦,如今想来,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深入骨髓的讽刺。

她没有哭,也没有怨。哀莫大于心死。当那封冰冷的绝笔信和那枚象征着弃子的黑色棋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中那个曾让她心动过的、名为萧珩的人,就已经彻底死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沉寂的废墟。

静慈庵坐落在京郊西山深处,古木参天,远离尘嚣,也隔绝了红尘俗世的一切繁华与纷扰。庵堂古朴陈旧,香火也并不鼎盛,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萧索。她和母亲被安置在最偏僻荒凉的后院,一方狭小、阴冷的禅房,一盏昏黄摇曳的青灯,几卷落满尘埃的佛经,便是她们此后余生的全部。

沈夫人一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灭顶之灾与奇耻大辱,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彻底摧垮了她的身体和意志。甫至庵中,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日渐衰弱。沈婉清默默地担负起所有照料的责任,煎药、擦身、喂饭,日复一日,沉默得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她不再碰触那些曾带给她慰藉的琴棋书画,也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任何消息。她的世界,被压缩到只剩下这间四壁漏风的禅房,和病榻上气息奄奄、形容枯槁的母亲。

她将萧珩送的那枚白玉凝神香囊,连同那颗冰冷的黑色棋子,一起深深地埋在了后院那棵孤零零的老梨树下。挖坑的时候,冻土坚硬,她的指甲被磨破了,渗出血丝,混入泥土之中。

那棵梨树,是这枯寂庵堂里唯一的、算得上风景的存在。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洁白如雪的花,清冷,孤傲,却也脆弱易逝。

一年之后,又是一个寂静酷寒的雪夜,窗外风雪呼啸,沈夫人在昏睡中,无声无息地溘然长逝。临终前,她似乎想说什么,枯瘦的手紧紧拉着沈婉清,浑浊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沈婉清为母亲轻轻合上双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她独自一人,在漫天风雪之中,用冻得僵硬的双手,在梨树旁掘开冻土,将母亲简陋地安葬。

从此,这广阔天地间,便真正只剩下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日子如同静止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涟漪。沈婉清每日诵经、劈柴、挑水、浆洗,沉默寡言,如同一个精致易碎却早已失去灵魂的木偶。庵里的老师太们私下都说,这位曾经的沈家千金,是真正勘破了红尘俗世,尘缘已了,一心向佛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在那场家破人亡的风雪中,随着父亲的冤死,随着那封绝笔信的到来,彻底冻结、死去。支撑她麻木地活下去的,或许只剩下心底深处,那一点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她偶尔会在深夜惊醒,望着窗外凄冷的月光,忍不住去想:那个用她的家族、她的爱情乃至她的性命铺就了帝王之路的男人,最终,是否真的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是否会在某个万人朝拜、意气风发的时刻,或是某个孤枕难眠、午夜梦回的瞬间,偶然忆起那个曾在红梅树下与他静静论道的女子,忆起那个曾在棋盘上赢过他半子的、名叫沈婉清的灵魂?

又是一年暮春,梨花再次盛开。满树繁花,洁白胜雪,在料峭的春风中簌簌飘落,美得凄惶,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沈婉清如往常般,独自站在梨树下,怔怔地看着那些漫天飞舞、宛如落雪的花瓣。恍惚间,那些洁白的花瓣,仿佛变成了当年刑场之上,父亲颈血喷溅时,染红了的白色囚衣……她的身体本就如风中残烛,常年忧思郁结,心丧若死,早已是油尽灯枯。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然袭来,她再也抑制不住,佝偻下身子,剧烈地咳着。待她摊开捂住嘴唇的手帕时,只见雪白的绢帕上,赫然绽开了一朵朵殷红的血迹,如同雪地里触目惊心的红梅,妖异而绝望。

她平静地看着掌心的血色,心中一片了然。她的时间……不多了。

也好。她想。这污浊不堪的人间,这凉薄冷酷的人心,她早已厌倦至极。死亡,或许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第五章:君临天下,霜刃裁梦

永宁十年,京中风云再变。煜王萧珩以雷霆手段,彻底铲除了以国舅张辅为首的太子党羽,太子萧璟被废黜圈禁。同年冬,缠绵病榻多年的老皇帝自觉大限将至,颁布诏书,册封煜王萧珩为新太子,总揽朝政。未及开春,老皇帝驾崩,太子萧珩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新年号,启元。

启元三年。新帝萧珩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展现出了非凡的帝王之才与铁血手腕。他整顿吏治,严惩贪腐,减免赋税,轻徭薄赋,对外则整军经武,威慑四邻。短短数年,大夏王朝便呈现出一派中兴气象。朝野上下,赞誉之声不绝,史官笔下,他俨然已是一位英明神武、前途无量的中兴之主。

他终于站在了权力的最顶峰,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坐拥万里江山如画,后宫佳丽三千环绕。然而,这位年轻的帝王,却似乎并不像世人想象中那般意气风发。他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屏退所有内侍宫人,独自一人,登上宫城最高的望月楼。玄色的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庞大的京城,以及更远方黑暗中模糊的疆土轮廓,一站,往往就是一夜。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深沉的孤寂。

无人知晓,这位杀伐决断、君临天下的帝王心中,究竟埋藏着怎样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常常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名叫沈婉清的女子。想起她在棋盘前沉静专注的侧影,想起她在红梅树下清丽脱俗的风姿,想起她玲珑剔透、一点即透的慧黠心思,想起她偶尔看向他时,眼中那抹复杂难言、却总能轻易拨动他心弦的动人光彩。

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牺牲她,是为了更宏大、更重要的东西——是权力,是江山,是万千黎民的福祉。他告诫自己,帝王之路,本就注定孤独,注定要披荆斩棘,注定要有所割舍,妇人之仁只会误国误己。

可是,当他真正登临绝顶,君临天下,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握在手中时,才蓦然发现,那份成功带来的、短暂的满足感,远不足以填补失去她所带来的、那深入骨髓的空虚与日夜滋生的悔恨。那份悔恨,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看似平静的内心深处,无声地啃噬着。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派了最隐秘的心腹去静慈庵打探她的消息。得到的回报是:沈夫人在入庵一年后便已病逝。而沈婉清……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子,也在两年前的一个梨花开遍的春天,咳血不止,香消玉殒。据说,她死的时候很平静,只是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梨花,最后,被庵里的师太们葬在了后院那棵老梨树下,与她的母亲为伴。

心腹回报消息的那天,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他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即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奏章上写下批语,声音平稳地让心腹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永难愈合的空洞,痛彻心扉,却无处言说。

原来,他当年所谓的“一线生机”,所谓的“青灯古佛伴余生”,最终,也未能留住她的性命。是他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的希望与牵挂,是他那封冰冷的绝笔信,将她最后一点生气彻底剥夺。是他所谓的“顾全大局”的牺牲,最终将她无情地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他甚至……连一句迟来的“对不起”,都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了。

启元五年,暮春。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的时节。

新帝萧珩破例摒退了所有侍从仪仗,换上一身寻常的微服,独自一人,策马来到了西山深处那座偏僻寂寥的静慈庵。

庵堂一如记忆中那般古朴萧索,只是更显破败。后院那棵老梨树,却开得异常繁盛,如雪如雾,纷纷扬扬,冷香浮动。风一吹,便洒落漫天的花瓣雨。

他缓缓走到那棵梨树下。树旁,静静地并立着两座小小的、没有墓碑的孤坟,早已覆上了一层青草与落花。

他知道,其中一座新一些的土坟里,埋葬着的,就是那个曾让他动过心、惊艳过他时光、却最终被他以江山为名亲手牺牲掉的女子。

他在坟前伫立了很久,很久。任由那些冰冷的、带着湿气的梨花瓣,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发间,如同天地间最温柔、也最沉重的哀悼。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午后,在靖安侯府暖阁中的第一局棋。她清澈的眼眸,沉静的姿态,以及最后,她赢了他那半子。

他想起了他送她那枚凝神香囊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与暖意。

他想起了他亲笔写下那封绝笔信时,内心的挣扎与最终的冷酷决绝。

他想起了她被押送离京时,或许曾最后望向宫墙的那一眼,那一眼里,该是充满了何等的失望、悲凉与刻骨的决绝。#古言#​​#小说#

原来,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真正的输家。他赢得了天下,却永远地输掉了她,输掉了那个唯一能与他棋逢对手、能看懂他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孤独与寂寞的女子。也输掉了……那个或许曾经有机会变得不同的自己。

这万里江山,这无上权力,这史书将载的赫赫功绩,终究抵不过心头那一片挥之不去的、仿佛染着血色的梨花雪。

他的霜刃,斩断了她的生路,最终裁掉的,却是他自己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圆满的梦。

这无边的权力,这永恒的孤独,便是他当年亲手选择的、永无止境的惩罚。

来源:楠有青禾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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