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5万块钱是2008年的5万块钱。放在今天算不了什么,但在十五年前,对我们县城的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全部积蓄。
那5万块钱是2008年的5万块钱。放在今天算不了什么,但在十五年前,对我们县城的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全部积蓄。
“叔叔,您好,这是您的房卡。”
酒店前台的姑娘递过房卡时,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翡翠镯子。不是什么好料子,是那种青中带灰的,边缘还有道裂纹。我认得这个镯子,我媳妇当年离家出走,就带走了这么一个镯子,还有我们的5万块钱。
镯子是她娘家传的,说是避邪的。那时候我对这些不太懂,只觉得是迷信,也看不上那个镯子。现在想来,大概在她心里,那镯子比我们十年的婚姻还值钱。
前台姑娘大概二十出头,眉眼和我媳妇年轻时有七分像。说起来,如果我媳妇离开后又有了孩子,现在也该这么大了。
我接过房卡,手有点抖。
“叔叔,您是从哪里来的?”姑娘问。
“T县。”我说。
她眼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酒店大堂的灯光有点暗,我看不太清楚。
“那边天气怎么样?”她问。
这不像是酒店前台该问的问题。我有点纳闷,但还是回答:“还行,就是最近有点干。”
她点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房间在6楼,我推着行李箱往电梯走。酒店不大,装修有些年头了,走廊的地毯已经磨得发白。环顾四周,感觉像回到了十五年前,我和媳妇刚结婚那会儿住的出租屋。
其实我早该发现有问题的。媳妇走之前那阵子,总躲着我打电话。电话费单子上有一串陌生号码,总是深夜出现。我没问,觉得可能是她跟姐妹聊天。后来想想,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傻,明明所有迹象都摆在那里,就是视而不见。
前台姑娘的眼睛像她妈妈。我第一次见我媳妇的时候,她正在县城唯一的西餐厅当服务员。我去谈业务,一抬头就看见她端着盘子,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时候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我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坐在床沿愣神。
县里的建材厂经营得不错,老板看中我,派我来这个城市考察新材料。本来想着来去匆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一个没来由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我该去找那个姑娘问问吗?
媳妇走那天,没留下只字片语。早上起来她已经不在床上,存折也空了。邻居说看见她拖着个行李箱上了早班车。我去车站问,没人记得她去了哪里。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监控,人一走,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翻出房卡上的酒店名片,下面印着位置和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我又下楼了。
前台换了人,是个中年女人。我问那个年轻姑娘哪去了,她说小张下班了。
“小张?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张小雨。”中年女人一边整理桌上的单据一边说,“她妈妈也在咱们酒店,是楼上餐厅的厨师。手艺特别好,您要是有空,可以去尝尝她做的菜。”
张小雨。我媳妇姓李,叫李雨晴。
楼上餐厅的招牌有些掉漆了,写着”家常菜”三个字。我站在门口,隔着玻璃往里看。几张桌子零星坐了些客人,角落里一台老旧电视机正播着地方新闻。
我进去坐下,要了份菜单。没看见像是我媳妇的人。点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土豆丝。这是我媳妇最拿手的两个菜。
上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挽在脑后,围着条黑白格子围裙。我愣住了。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老了许多,眼角爬满皱纹,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她没认出我。或者假装没认出我。端着盘子就转身要走。
“雨晴。”我轻声叫她。
她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但没回头。
“好久不见。”我说。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久久没动。餐厅里几个客人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了。我不想闹得太难堪,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
“坐下说会儿话?”我问。
她转过身,眼睛有点红,但声音很平静:“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我姓张。”
我笑了笑:“那个翡翠镯子,是你妈临终前给你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能避邪。”
她的手微微发抖,盘子里的土豆丝晃得厉害。
“你可以不认我,”我低声说,“但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当年要走?”
她放下盘子,叹了口气:“吃完饭再说。”
九点半,餐厅打烊。她带我去了酒店后面的小花园。初秋的晚上有点凉,她披了件薄外套,在长椅上坐下。
“那个小姑娘,是你女儿?”我问。
她点点头:“小雨,今年十四了。”
我计算了一下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你走的时候,已经……”
“三个月。”她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
她没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问:“她爸是谁?”
雨晴抬头看着我,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你觉得呢?”
我一时语塞。十五年前的事情,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我们结婚七年,感情早就不像刚开始那样。我忙着打拼事业,她埋怨我不关心家庭。后来我们经常吵架,有段时间几乎不说话,各睡各的。
“如果她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带着她离开?”
雨晴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发现了那些照片。”
“什么照片?”我一头雾水。
“你和她的照片,藏在你工具箱下面的信封里。”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她在说什么。那是我和初恋的照片,大学时候的。分手后我一直留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舍不得扔。
“那只是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我们早就分手了。”
“是吗?”她冷笑一声,“那她为什么会打电话到家里,说你们还在一起?”
我彻底懵了:“什么?这不可能。”
“2008年3月15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她一字一顿地说,“她打电话来,说你们一直有联系,说你答应离婚后和她在一起。”
那个日期我记得,是她离开前一天。但根本没有这回事。
“雨晴,我发誓没有这回事。我和她早就断了联系。”
“那为什么你工资卡上的钱每个月都会少一部分?固定的数目。”她盯着我,“我查过你的银行流水。”
我恍然大悟:“那是我给我妈的。她有高血压,需要长期吃药。我怕你多想,就没告诉你。”
她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
“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妈,她现在还健在。”
雨晴低下头,肩膀开始抖动。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她。十五年了,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她也不再是那个会为我洗一天衣服的姑娘。
“那5万块钱…”我试探着问。
“在我走的前一天,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不想你被讨债的人打断腿,就准备5万块钱。”她抬头看我,“我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但我怕你出事。所以我带着钱走了,想着等风头过去,再回来找你。”
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厂里的确有人借高利贷周转,后来出了事。但我根本没参与。那些骚扰电话,莫名其妙的威胁,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到了这个城市,发现自己怀孕了。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怕连累你。就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攒够钱再说。”她苦笑一下,“结果越拖越久,再后来…我听说你结婚了。”
我结婚了,在她走后第三年。对方是介绍的,性格温和,但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五年前我们和平分手了,她嫌我不够上进,我嫌生活太平淡。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问。
“还行吧。”她看着远处的路灯,“小雨很懂事,学习也好。我希望她以后能上大学,不像我。”
远处传来收摊的声音,有小贩推着车经过。那种推车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我们年轻时候的录音带。
“你知道吗,”我突然说,“我曾经找了你两年。去了好几个城市,带着你的照片到处问。”
她看着我,眼里有泪光。
“如果那时候找到你…”
她摇摇头,打断我:“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青春已逝,岁月不饶人。我们都已不再年轻,都背负着各自的人生。
“小雨…”我犹豫着开口,“她知道我的事吗?”
“我告诉她,她爸爸是个很勇敢的人,为了保护我们母女,选择了离开。”雨晴说,“她一直以为你是个英雄。”
我苦笑。英雄吗?我连自己的媳妇和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可以见见她吗?就当是一个叔叔。”
雨晴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她明天休息。”
第二天,我见到了小雨。她比前台见到的样子还要青涩,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雨晴。她很有礼貌地叫我叔叔,问我是不是妈妈的老朋友。
我们去了游乐园,她第一次玩过山车,尖叫着抓住我的手臂。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如果当初没有那些误会,我们本该是这样的一家三口。
傍晚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突然问我:“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这么问?”
“妈妈说他很勇敢,为了保护我们,不得不离开。”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但我总觉得她在骗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这是我唯一见过的他的照片。”
我接过照片,手发抖得厉害。那是我和雨晴年轻时的合影,在县城的照相馆拍的。照片已经被撕开一半,只剩下我的部分。
“妈妈很爱他。”小雨说,“每次看这张照片,她都会哭。但她以为我不知道。”
我把照片还给她,努力控制着声音:“他一定也很爱你们。只是…有些事情,大人的世界很复杂。”
小雨点点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叔叔,你能帮我个忙吗?如果你见到我爸爸,能不能告诉他,我和妈妈过得很好,他不用担心。”
我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晚上,雨晴送我回酒店。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她买了包十五年前我常抽的烟。我已经戒了,但还是接过来,放在口袋里。
“照顾好自己。”临别时,她说。
“你们… 要不要考虑搬回T县?”我问,“厂里现在效益不错,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工作。小雨在那边上学,我也能照应着点。”
她摇摇头:“算了吧。该让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十五年了,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返程的火车上,我从包里翻出那包烟。里面夹着张纸条,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还有几个字:“有空,给女儿打个电话。”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我想起小雨的眼睛,想起雨晴年轻时的样子,想起我们曾经的家。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就像这列火车经过的每一站风景,只能远远望着,却再也无法停留。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没有圆满的结局,只有一地散落的遗憾,和偶尔拾起的温暖。
我掏出手机,把那串号码存了进去。
或许,在某个不那么忙的周末,我会给小雨打个电话,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仅此而已。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灯光。我闭上眼睛,任由记忆中雨晴的脸,和现实中小雨的笑,在脑海中交错。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