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在民间流传时,人们用幽默勾勒着那个年代的文学版图——八出京剧样板戏在收音机里循环播放,书店橱窗里浩然的著作像永不凋零的塑料花。但历史的褶皱里总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节。诗人李瑛的诗集如暗夜里零星的萤火,在样板戏的光环外倔强闪烁;长篇小说领域
当"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在民间流传时,人们用幽默勾勒着那个年代的文学版图——八出京剧样板戏在收音机里循环播放,书店橱窗里浩然的著作像永不凋零的塑料花。但历史的褶皱里总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节。诗人李瑛的诗集如暗夜里零星的萤火,在样板戏的光环外倔强闪烁;长篇小说领域,除了浩然笔下翻涌的金色麦浪,后期竟也悄然冒出了几部悄然流传的作品。
四十多年前的《喜鹊登枝》,如今读来仍带着露水般的新鲜。叶圣陶称它"每篇都透露着新生活的气息",巴金赞叹其"语言朴素干净",这些文坛大家的褒奖,像春雨般滋润着初出茅庐的浩然。他笔下的新农村图景,是清晨沾着露水的麦苗,是炊烟里飘出的玉米香,是田埂上乡亲们带着乡音的对话。那些被时代话语包裹的生活场景,经由他充满烟火气的叙述,竟意外地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艳阳天》里的萧长春,早已超越了普通文学形象的意义。这个"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在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浪潮中,既是时代的传声筒,又是农民智慧的化身。书中关于斗争的描写,如同夏日骤雨般激烈,而人物间的矛盾纠葛,又似老槐树下盘根错节的树根。
当《金光大道》里的高大泉带领村民修渠引水时,作者显然借鉴了样板戏的叙事结构。这种艺术上的"拿来主义",在特殊年代既是生存智慧,也是创新尝试。书中对"两条道路"的戏剧化呈现,就像乡间皮影戏般生动鲜明。
西沙群岛的涛声,曾伴着《西沙儿女》的读者入眠。这部充满浪漫英雄主义的作品,用诗意的语言描绘着南海的波澜壮阔。而戏剧性的命运转折,恰似南海天气般变幻莫测,也折射出特殊年代文艺创作的复杂生态。
在通县农村的田埂上,浩然曾亲眼见过麦浪翻涌的丰饶,也触摸过土地干裂的贫瘠。这位自称"从生活中来"的作家,用笔墨编织的文学图景,却始终像双面绣般呈现出微妙的裂痕——正面是金光大道上昂首阔步的英雄,背面却藏着困境。
"我也知道农民的苦处",这句带着通县口音的告白,在今天的读者听来像隔着时空传来的叹息。当浩然与采访者坦承那些不能写进书里的真相时,他笔下的《艳阳天》正在书店橱窗里沐浴着阳光。这种自相矛盾的创作状态,恰似在高压锅里熬煮的腊八粥,既要保持谷物的原形,又要熬出统一的红色。
那些被反复讴歌的"新生活气息",在特殊年代的滤镜下,成为了精心修饰的盆景。焦淑红们挥舞的锄头,总是准确地落在阶级斗争的鼓点上;马之悦们的阴谋,始终围绕着路线斗争的剧本展开。这种创作上的"带着镣铐跳舞",让作品呈现出奇异的分裂感——当读者为某个生动的细节会心一笑时,转瞬就会被突兀的政治口号拉回现实。
浩然对政治理念的倚重,如同在文学土壤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1962年的那声"春雷",确实为他打开了创作的新天地,却也炸毁了文学本应扎根的生活沃土。斗争成为叙事的不二法门,英雄人物必须按照政治标准量身打造,这种创作模式就像流水线上的标准件生产,高效却失去了灵魂的温度。正如巴金所评价的:“客观的讲,浩然的《金光大道》完全不行,《艳阳天》却还不错!”
在真实与虚假的夹缝中,浩然始终扮演着时代弄潮儿的角色。他笔下的农村世界,既是理念的跑马场,又是生活细节的陈列馆。这种矛盾的存在,让他的作品成为了研究特殊年代文学生态的珍贵样本。当今天的读者拨开政治话语的迷雾,依然能在那些泛黄的书页间,触摸到土地的温度和人性的脉动。
面对如潮的批评,浩然选择了固执的辩护。他声称自己"如实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农村面貌,将政治理念包裹在"真实性"的外衣之下。这种自我辩护的姿态,恰似在惊涛骇浪中紧握舵轮的水手,既想证明航向的正确,又无法否认船体的裂痕。当1994年《金光大道》四部曲重版时,附录中的辩护词犹如投石入水,在文坛激起层层涟漪。
浩然在媒体前的惊人表态,更是将这场争议推向了高潮。他宣称自己"从未为以前的作品后悔",甚至将"十年"期间的创作视为对社会的贡献。这种近乎偏执的自信,让观察者们困惑:究竟是时代的尘埃蒙蔽了双眼,还是创作者在自我神话的建构中迷失了方向?这位自称"亘古未出现的奇迹"的作家,其创作轨迹恰似被政治风暴卷走的帆船,在时代的浪潮中失去了自主航向。
2008年浩然的离世,并未为这场争议画上句号。评论界试图为其"盖棺定论"的努力,反而暴露了对历史评判的复杂心态。李敬泽、程光炜等学者的正面评价,与持续不断的质疑声形成了奇妙的和声。这种两极分化的现象,恰似文学史上的一道无解方程:当政治理念与文学本真发生碰撞时,究竟该以何种标准衡量创作的价值?
浩然对乡土的眷恋,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他笔下的焦淑红在麦地里挥汗如雨,马之悦在村口老槐树下盘算收成,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就像从冀中平原的泥土里刚拔出的萝卜,带着露珠与泥土的芬芳。他写《艳阳天》时,笔锋蘸着朝阳的金辉,把合作化运动的浪潮描绘得惊心动魄;写《苍生》时,墨汁里又融进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字里行间跳动着时代的新声。这种扎根生活的创作姿态,让他的小说有了最坚实的文学地基。
《艳阳天》的文学价值,恰似陈年老酒,愈品愈醇。书中对农民性格的刻画,如同老农雕凿石像,一凿一斧都透着生活的本真。萧长春的坚毅如深秋的柿子,越霜越红;马连福的狡黠似田间的黄鼠狼,机灵中透着野性。这些人物在浩然的笔下活色生香,让读者仿佛能听见他们蹲在墙根抽旱烟时的絮语。而叙事结构的巧妙,则像乡间艺人抖空竹,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暗藏机杼,把时代洪流与个体命运编织得严丝合缝。
但若论及《金光大道》,则像是被政治风暴吹歪的麦秆,虽高大却失了自然的风姿。高大泉的形象被政治模具浇铸得过于完美,就像庙里的泥胎菩萨,庄严有余而人气不足。这种创作上的异化,让作品成了特殊年代的精神图腾,却在文学的长河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争议。浩然的笔,在这部作品里似乎被政治绳索捆住了翅膀,飞不出生活的真实。
文学史的长廊里,浩然的名字注定不会被抹去。他是“十七年文学”最后的牧歌者,用《艳阳天》为那个火红的年代画下休止符;又是“十年”文学的弄潮儿,用《金光大道》在激流中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到了新时期,他摇身一变成为追赶时代的老农,用《苍生》丈量着改革开放的土地。这种跨越时代的创作轨迹,让他的作品成为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生态的活化石。
然而,历史对文学的筛选总是残酷的。那些被政治话语覆盖的作品,终将在时间的冲刷下显露出本相。《艳阳天》和《金光大道》就像被风暴卷走的贝壳,虽然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却依然保留着海洋的气息。它们的存在,既是特殊年代的文学印记,也是创作者在激流中艰难求索的见证。未来的读者或许不再为其中的口号动容,但那些关于土地与农民的深情书写,依然会在泛黄的书页间闪烁着人性的微光。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