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个闷热的七月,马路上的柏油都快被晒化了。我照例去县城医院复查血压,坐在公交车窗边擦汗。车厢里的风扇呼呼转着,却只吹出热风,像个大号的电吹风。
那是个闷热的七月,马路上的柏油都快被晒化了。我照例去县城医院复查血压,坐在公交车窗边擦汗。车厢里的风扇呼呼转着,却只吹出热风,像个大号的电吹风。
前排坐着个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个蓝牙耳机,一只手抱着个纸箱,箱子上印着”联想”两个字。我猜他大概是修电脑的,因为我孙子也整天捣鼓这些玩意儿。小伙子的白T恤后背全是汗,印出一片湿漉漉的地图。
跟我一般年纪的人,现在坐公交都喜欢坐前排,方便上下车。车到龙湖路口时,上来一位老太太,头发全白了,背有点驼,拎着个花布兜,走路一颤一颤的。车门刚关上,司机就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被人踹了屁股似的窜出去。
老太身子一晃,扑通一下摔在过道上,连人带包摔得不轻。
车上挺多人的,可谁都没动。这年头,扶不扶是个问题,前几年县里就有人扶了摔倒的老人,结果被反咬一口,说是那小伙推倒的。虽说最后真相大白,但那小伙子被折腾得够呛,单位都差点辞了他。
我看着老太太在地上挣扎,心里过不去,刚想站起来,那修电脑的小伙子却比我快一步。他把箱子一放,三两步走过去,弯腰就把老太太扶了起来。
“大娘,没事吧?”小伙看着老太,眼神干净得像山泉。
老太太一开始有点懵,盯着小伙子看了好几秒,突然老泪纵横,一把抓住小伙的手:“小峰啊,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小伙子愣了,“大娘,您认错人了,我姓马。”
老太摇摇头,又伸手去摸小伙的脸,那样子像是在确认什么。小伙子没躲,任由她摸,只是有点局促地笑。周围的人都看着这一幕,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我看得出来,小伙子担心老太是碰瓷的,但又不忍心推开她。
最后小伙子把老太太扶到座位上,自己站在旁边。老太太拉着他的手不放,一个劲儿地说:“你长得太像我孙子了,太像了…”
车到了医院站,我和老太太还有那小伙子都下了车。老太太腿还有点软,小伙子就扶着她走。我跟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莫名有点感动。
到了医院门口,老太太还不愿放人,非说要请小伙吃饭,说是感谢他扶她。小伙挠挠头,说自己要去修电脑。老太太眼睛立马红了:“就吃个饭,耽误不了多久。”
我插了句嘴:“小伙子,陪老人家吃个饭吧,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不知道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小伙子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他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老太太激动得不行,抓着小伙的手,眼神里全是光。我看着他们往医院旁边的小饭馆走去,就没再跟着,自己去了心内科排队。
当时没想太多,只当是偶遇了一出人间温情。谁知道这一扶,却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半年后的事情,还是我从赵婶那听来的。赵婶住在老太太家对门,平日里没事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地聊。
那天买菜回来,赵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老贾啊,记得那次你去医院碰到的事不?就是公交车上那老太太被小伙子扶起来那次。”
我一下还真想不起来,等她提起老太太叫小伙子”小峰”,我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后来咋样了?”
赵婶压低声音:“那小伙子后来真成了她’干孙子’!”
我半信半疑,赵婶就接着讲了。原来那老太太姓汪,退休前是县里农业局的会计。她有个亲孙子叫小峰,十年前车祸去世了,才二十岁。那小伙长得跟她孙子七八分像,又在公交车上扶了她,老太太就认定是缘分,硬是认了小伙子当干孙子。
小伙子姓马,叫马骏,是县里电脑城修电脑的。父母早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故,他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为人老实,肯干活,在电脑城已经做了五六年,攒了点钱,租了间小房子住。
汪老太太认了马骏当干孙子后,待他比亲孙子还亲。马骏隔三差五就去看看老人,帮她买菜、修电器,有时候加班到很晚,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去陪老太太。
“这孩子啊,心眼实诚。”赵婶一脸赞许,“不像有些人,打着亲戚的幌子,净惦记老人家的钱。”
说到这,赵婶又凑近我耳朵:“知道不?汪老太有钱着呢!她儿子在深圳做生意,家里有好几套房子。老太太平时省吃俭用,谁都以为她很穷,其实银行卡里躺着几百万呢!”
我不以为然:“人家儿子有钱跟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人家小伙子是真心实意对老人好,肯定不是为了钱。”
赵婶呵呵一笑:“那可说不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谁知道那小伙子安的什么心?”
我听了有点不舒服,就没再搭腔。其实我见过马骏几次,感觉他是个踏实的小伙子,眼神清澈,不像是会算计的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一年多了,街坊邻居早就习惯了看到马骏出入汪老太太家。大家都说这老太太捡了个好孙子,比亲的还亲。
那天早上,我正在小区门口遛弯,远远看见马骏骑着电动车进来,后座上绑着个红色的轮椅。他把车停好,又小心翼翼地把轮椅解下来展开。
“这是干嘛呢?”我走过去问。
马骏抬头看见是我,笑了:“贾叔好。给汪奶奶买了个轮椅,她最近腿脚不太好,出门不方便。”
“多少钱买的?”我随口问。
“2800,网上订的,挺结实的。”他拍了拍轮椅扶手。
我知道他在电脑城修电脑,一个月到手也就五六千块,买个轮椅就花了半个月工资。想想也是,老人家自己的儿子常年在外,根本顾不上照顾。这小伙子虽说是”干孙子”,倒比亲人还上心。
马骏推着轮椅上楼去了。我在楼下又遛了一会儿,看见他扶着汪老太太下来,小心地把她安置在轮椅上,然后推着她在小区里转悠。老太太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不停地跟遇到的邻居炫耀:“这是我孙子给买的,坐着可舒服了!”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孙子”,而不是”干孙子”。
汪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频繁进出医院。我在医院偶尔能碰到马骏,每次见他都是一脸疲惫,但从不叫苦。
“你自己的工作怎么办?”有次我问他。
“请假了。”他简单回答,眼睛里布满血丝,“电脑城老板人挺好的,知道我照顾老人,能体谅。”
赵婶跟我讲,马骏为了照顾汪老太太,搬到了老人家里住。半夜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马上就能照应上。汪老太太的儿子从深圳飞回来过两次,看到马骏照顾得这么好,也放心不少,临走时还塞给马骏一万块钱,被马骏婉拒了。
“现在这世道,还真有这样的好人哪!”赵婶感叹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怀疑,“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对汪老太太的钱动了心思。”
“你就别瞎猜了,”我有点不高兴,“这孩子要是图钱,早就收下人家儿子的钱了,何必还这么辛苦照顾老人?”
赵婶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两年过去,汪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第三年春天,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几乎整天都躺在床上。她儿子从深圳回来,准备长住一段时间照顾母亲。
马骏知道后,主动提出搬出去,说是不方便打扰。汪老太太当时就急了,拉着马骏的手不肯松开:“不行,你不能走,我要你陪着我…”
最后还是她儿子劝住了,说马骏平时工作也忙,偶尔来看看就行。
没想到汪老太太在儿子回来后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临终前,她拉着儿子和马骏的手,反复叮嘱什么。
我去吊唁的时候,看见马骏站在灵堂一角,眼睛哭得通红。他穿着一身黑衣服,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吓人。汪老太太的儿子倒是一直对马骏很客气,丧事全程都让他帮着张罗。
赵婶在旁边嘀咕:“这马骏倒是会做人,好不容易混到能分遗产的地步,不容易啊。”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搭理。
汪老太太下葬后第七天,律师来了。大家都知道汪老太太家境不错,估计是来宣读遗嘱的。赵婶刚好去还钱,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晚上就跑来告诉我。
“老贾啊,你猜怎么着?”赵婶神秘兮兮地问。
我懒得猜:“有话直说。”
“汪老太太给马骏留了一千多万!”赵婶一脸不可思议,“房子归她儿子,现金和存款全给了马骏!还在遗嘱里写着:‘他是我的亲孙子,比亲的还亲’!”
我愣住了,虽然知道马骏对老人好,但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回报。
“她儿子没意见?”我问。
“能有啥意见?人家家大业大的,这点钱不算啥。何况这三年,人家儿子常年在外,照顾老人的重担都落在马骏身上。说实话,就是应该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个疑问:“这么说,马骏真成了她亲孙子?”
“可不是!”赵婶压低声音,“后来我听汪老太太的儿子说,原来他们家十年前那个出车祸的孙子小峰,跟马骏长得真的很像,八九分相似。老太太第一眼看到马骏,就觉得是孙子投胎回来了。这三年马骏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更让她确信这就是她失去的亲孙子。”
我沉默了。不管马骏是不是真的像汪老太太死去的孙子,但他确实付出了真心,值得这份认可。
过了半年多,我在县中心的新房子附近碰到了马骏。他还是那身打扮,背着工具包,说是来这边修电脑。我请他吃了顿饭,好奇地问他得了那么多钱,怎么还做老本行。
马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钱是挺多的,但我还年轻,总得有个事儿做。再说了,修电脑是我的手艺,不能丢。”
“那钱呢?”我忍不住问。
“一部分拿去投资了,剩下的…”他犹豫了一下,“我在县医院捐了一个老年康复中心,就用汪奶奶的名字命名的。”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其实我知道大家怎么看我,”马骏突然说,“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对汪奶奶好。说实话,刚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她可怜,想帮帮她。后来慢慢地,我真把她当奶奶了。我从小没爹妈,姑姑抚养我长大,但家里条件差,也没给过我太多温暖。汪奶奶是第一个真心把我当亲人的人…”
他的眼睛湿润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日落西山,县城的暮色缓缓降临。我们坐在小饭馆里,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角落里的电视正播着新闻,说是县医院新建了一个老年康复中心,由一位好心人匿名捐赠。
马骏看着电视,嘴角微微上扬。我突然明白,这世上有些缘分,真的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那天在公交车上,一个普通的扶起,却成就了一段超越血缘的亲情。
窗外有风吹过,带走了夏末的闷热。新的秋天就要到了,而这座小县城里,有人正在延续着一份跨越生死的牵挂。
那位老人家走了,但她的爱,通过这个年轻人,继续流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老贾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人情冷暖,但马骏和汪老太太的故事,却让我相信,这世间真有无私的爱与馈赠。就像昨天下班路上,我又路过那家电脑城,看见马骏还在那儿忙碌着。他对每个来修电脑的老人都特别耐心,会细心地多解释几遍。
店门口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老人家在天上的微笑。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