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7年,我被外交部选中,公派到古巴留学。两年后,我进入外交部,等待外派期间偶遇我太太,两人一见钟情。
我是林龙波,做了6年外交官,19年翻译官,服务过三代国家领导人。
1997年,我被外交部选中,公派到古巴留学。两年后,我进入外交部,等待外派期间偶遇我太太,两人一见钟情。
在西班牙大使馆常驻的6年,我从刚开始“感觉很奇幻”,到对“外交无小事”有深刻体会,再到在“外交事业”与“家庭牺牲”之间挣扎,最后我选择了辞职,从此成为了一名专职翻译。
6年大使馆外交生涯,让我终生难忘。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向坚守在外交战线的领导、同事、朋友致以崇高的敬意。
(一家三口参加使馆新春招待会)
我是江苏江阴人,1977年出生在一个叫峭岐镇的小镇上,后来乡镇合并,改名为徐霞客镇。我和大旅行家徐霞客,算是老乡。
镇上的街道铺满青砖,在主街最东端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拱桥,叫东木桥。小桥流水人家,黑瓦白墙小巷,我幼时的家乡,就是一幅江南古镇的水墨画。
我爷爷是一个传统的手工艺匠人,每天一大早起床,拎着个茶壶,去茶馆喝茶、听书。然后回家开始一天的木匠活,一直忙到傍晚收工,晚上有时就到镇上的“温堂”去泡澡。
小学一二年级时,因为“苏南模式”,乡镇企业发展非常快,新建了很多工厂。改革开放首先发展的是轻工业,如纺织业,我父母工作的厂子,是做印染设备的,赶上了那一波大潮,效益非常好。
整个小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街道从原来的青砖路变成水泥路,镇区外的马路也拓宽成了柏油路。
沿着街道新建了一排五六层的高大楼房,非常气派,还建了一座影剧院,现在看来规模都不小,当时更是全镇人民的骄傲。
(建于1980年的童年影剧院)
从茶馆听书到剧院观影,从传统到现代化,前后不过几年,改革开放就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我才10来岁。
我很幸运,在很小的年纪,就亲眼见证了这整个过程。
小学学校从四合院的老房子,搬到了新建的楼房,亭台楼阁,像一个花园。而且新增了很多教具,还开设了各种兴趣小组,我在画画方面有些天赋。
那时觉得好幸福,对教室里张贴着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海报,充满了憧憬。
爷爷常说,要做一个“勤谨”的人,他那种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对我影响很大。我的父母也很勤劳,有时半夜醒来,还能看到父亲开着灯在工作。
回想起童年,那些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依然令我心潮澎湃。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为了生活为了家庭,勤劳奋斗的模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中国的老百姓,大致都是这个样子,为了家人,愿意去努力,去奋斗。
(和太太、女儿一起旅行)
我的童年真是很幸福,自由自在,快乐生长。初中有了中考压力,兴趣爱好方面,做了一定让步。高中压力更大了,一天到晚都在埋头学习,有时觉得非常苦闷。
那个年代,我们国家的外事活动越来越多,对外语很重视。语文和英语一直是我的强项,所以,我的报考志愿全是语言方向。
最终,我被南京大学的西班牙语专业录取。
那时我已经18岁,从0开始学习一门外语,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特别是刚入门时,不断受到英语思维干扰。因为两种语言都是字母组合,但语法体系却完全不同,而且,西班牙语的复杂程度,比英语要大得多。
第一学年结束,几乎张不了嘴,也听不懂。第二学年,还是说不了什么,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人,努力把眼睛睁大,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心里非常焦虑。
大二快结束时,外交部到学校招人,准备将不同语种的学生,送到不同的国家委培。我被选中了,送到了古巴的拉斯维亚斯中央大学,研修拉美研究。
(赴古巴前与父母在外交部门前合影)
之后两年,我泡在纯西班牙语的环境里。突然有一天,我就开窍了。
那一刻之前,我听电视新闻、广播,能听懂单词,但就是连不起来。不明白说话人想表达什么意思,他们的立场,是黑还是白,我也确定不了。
那一刻之后,再去听,我就能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原本杂乱无章的单词,在我眼前呈现出了一幅生动画面。
就像一个蚕宝宝,本来在茧子里包裹着,往外看时,能看到光亮,但看不清,能听到有声音,但听不清。突然之间,我咬开一个洞,破茧成蝶了,我能把头探出去,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当时的古巴还处在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经常断水断电,生活物资紧缺,老百姓吃饭都是凭票供应。我们一起过去了8个中国留学生,每个人都变得黑黑瘦瘦的,其中一人体重掉了四十多斤。
(在古巴大学校园)
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我的论文导师,当时40多岁,两口子都是大学老师。有一次,我和同学两个人,到她家请教论文上的问题,老师热情地让我们留下来吃饭。
结果吃饭的时候,她家里硬是凑不出一套完整的餐具,锅碗瓢盆有玻璃的、瓷的、塑料的、铝的,而且都很旧很旧。
看到老师很不好意思、有些拿不出手的样子,我俩也好难受。
后来,我跟同学去了古巴的外汇商店,里面卖的都是进口货,比较贵。但我们俩还是凑了一点钱,买了一套餐具,送给了老师。
老师抱着我们哭了,那真的是抱头痛哭。
当时就觉得,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真是太伟大了,对比古巴,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了很大改善。
(在中国驻古巴大使馆前)
大学里有来自70多个国家的留学生,欧洲的德国、西班牙,拉美的墨西哥、哥伦比亚,还有北非、阿拉伯国家等。很大部分都像我一样,是公派过来的,互相之间就会比较。
那个年代,我们其实是很没有底气的。
一到周末,其他国家的同学,喝酒、跳舞、看电影,在学校的活动室里,音乐开得震天响。
我们几个人,不是在教室里自习,就是在图书馆看书,每一个都很拼,很用功,就算找人聊天,也是抱着锻炼口语的心态。
这也折射出了那时中国人的心态,每个人奋发向上、要发展、要进步,和其他国家同学那种“人生不只是学习和工作,更要快快活活”的心态截然不同。
20多年后,再回首,大多数国家都在原地踏步,没有取得本质的向上突破;有的还陷入了令国家支离破碎的战乱,令人唏嘘;也有的从弯路中重新找到发展出路,从内乱中发展得欣欣向荣。
但真正获得巨大发展,产生质的飞跃的,也就只有我们国家吧。
(女儿7岁时参加[西班牙达人秀]并获得“金按钮”)
临毕业之前, 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我影响非常大。
1999年5月7日,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轰炸,我们在古巴得到这个消息时,非常愤怒。
一个月之后,我们就要作为新生力量,加入到外交部的队伍中,当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使命感。
于是,我们带上自己制作的标语,在学校里抗议游行。但感觉很无力,我们几个人,只能举个标语,出去走一圈,喊一下口号,做不了任何实质上的行动,心情十分复杂。
6月中旬,留学结束回国。很快我就入职到外交部,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接待那次使馆轰炸事件里遇害烈士的家属和受伤的同事。几位烈士的父母,那种欲哭还止的沉重表情,我真是终生难忘。
(担任[孔子学院]多届地区大会的同声翻译)
之后的几个月,我在北京等待外派任务,没想到在这期间认识了我的太太,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相遇是在电梯里,她长得很漂亮,给我一种很飒、很干净利落的感觉。
我的性格是比较“面”的,办事不那么果断,当时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两三个月之后,在一个快餐厅,没想到,那么大个北京,会再次遇见她。我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难以置信。
更没想到的是,她也认出了我。后来她告诉我,第一次偶遇时,她对我印象也很深,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们互相一见钟情。
后来,我们就约着一起去公园玩,去看电影,都是比较老套的恋爱路数,那是我童年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很快,我就被外派到驻西班牙大使馆常驻了。
(1999年和太太在昆明湖游玩)
刚到大使馆,我还是个小年轻,能面对面接触到在国内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感觉很“梦幻”。
比如萨马兰奇,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对中国1990年举办亚运会,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都给予了非常大的支持。
我还参与到一些重要场合中,比如国家领导人或高层到访,也会接触到西班牙王室、高层、社会名流等。我看向大使馆的前辈们,眼里都是放光的。
深入工作后,我就慢慢体会到,真实的外交工作,绝不只是光鲜亮丽,大多数日常工作,都是很基础,很琐碎的。
光鲜背后,是许多个废寝忘食的日夜,研究、学习、制定特定方案,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几位大使兢兢业业的工作状态,对我也是实实在在的教育。
“外交无小事”,领导一直这样告诫我们。作为外交人员,尤其是驻外人员,代表的是国家形象,一言一行,都会被追踪、被放大、被评判。
很多平凡的琐事里,暗藏着非常多深层次的意义,仿佛有一个小鞭子,时刻鞭策着我们,要谨言慎行。
(面对面见到萨马兰奇,右边拍照的是我)
我第一次在比较重要的场合担任翻译,是有一批西班牙律师到大使馆拜访,咨询一个晚清遗留问题。从我们的角度看,是早就了结的事情,但在西班牙这边,却认为还没有了结。
正好有一个国内专家在大使馆,便专门请他来解答。虽然不是正式的工作会谈,但外交无小事,特别是涉及到历史问题,影响是非常大的。
驻外人员,每两年可以回国探亲一次。那时候不像现在,网络没有这么发达,我和爱人保持联系的方式,就是写信,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一个月。我们保留下来的那些信,攒了两大堆。
幸亏后来出现了IP电话,拨号再转接的那种,比国际长途便宜,但还是很贵。她打电话是找不到我的,只能我打给她,我那两年的工资,差不多都用在打电话上了。
回国休假的时候,我跟爱人结婚了。为了能在一起,她辞掉北京的工作,随任来到西班牙。
好在那个时候,我和爱人都刚刚踏入社会,参加工作不久。如果已经有一定的工作履历,或有了一定的职位,想要离开,做决定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西班牙国足前主帅博斯克)
很多外交人员的配偶,是没办法随任的,因为要工作,而且家里还有小孩、老人要照顾。那时多数外交人员,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
而家里,只有配偶一个人,需要扛下很多事,伴侣在外面也搭不上手,容易造成两个人关系上的麻烦。
有个同事,工资都花在了打电话上,但不是唠家常,维持感情,而是吵架。因为长期分居,导致关系无法挽回而离婚的,也不少。
在个人和家庭层面,外交人员的付出和牺牲,只有深入其中,才能体会。
我想借这个机会,向坚守在外交战线的领导、同事、朋友致以崇高的敬意,他们真的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2005年,我的任期到了,回国待了一段时间。一想到如果再派到别的国家,我和太太就不能在一起了,就很伤感。
那时候刚结婚,恋爱脑,不想跟太太分离,不想经历其他同事经历的那些事情。于是,我提交了离职申请。
(我的太太和女儿)
后来我们返回西班牙,分别在企业工作。
有一天,一个华人朋友找到我,因公司有个口译的活,临时找不到人,问我有没有时间帮帮忙,我就去了。
之后,找我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能做翻译的人不多。而且那时候,中国和西班牙,乃至整个欧盟,关系都很热络,对翻译的需求多了起来,多到后来,公司那边我直接顾不上了。
于是,我辞职了,专职做翻译,前后不过大半年时间。
2009年,一家西班牙公司要去大使馆谈事情,我作为翻译陪同。时隔4年,我再次见到大使馆的同事们,心里好感动,他们见到我也很高兴,一起共事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之后,国内一些重要的代表团过来,只要需要翻译,他们都会推荐我,因为他们了解我的为人,也亲眼见证过我的工作能力。
省部级以上的会议,我参加了有两百多场,服务过几届国家领导人,能感受到他们为国家的殚精竭虑。
我从没想过,能以个人身份,和大使馆重新建立关系,继续为外交事业服务。
(我在同传翻译工作间)
做翻译,很符合我的性格,尽管挑战很大,但我乐在其中。
翻译人员,就像一个手工艺匠人,可以永无止境地去打磨每一个词、每一个字,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翻译匠”。
忙起来的时候,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但我从不觉得是负担,只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要是有一种药,能让我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那就太好了。
每当深夜,看着从键盘里流淌出来的一行行语句,感觉像织出了精致的锦缎,很有成就感。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挑灯工作的爷爷和父亲,还有大使们废寝忘食的身影,他们都是我坚持不懈的榜样和动力。
前年,在一次网络会议上,我担任线上同传翻译,结果在镜头里,看到了大二那年,选中我到古巴委培的外交部前辈。
印象里他非常干练,精力充沛,25年之后,还是那样精明强干,却已是白发苍苍,也不在原来的单位了。
他致辞的时候,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还是那个语音语调,只是声音苍老了一些。我们25年不曾打过照面,如今已身处不同岗位,觉得很感慨。
(在两国作家代表交流会中,我为莫言做翻译,他送给我的书)
我和太太结婚的第10年,有了女儿。
之前没要孩子,是觉得我们不会养,要是突然来一个孩子,担心会成为我们关系的阻碍。
我们两个人,是双向选择,相互觉得很投缘,很喜欢,彼此之间,很珍惜这样的缘分。
现在女儿已经13岁,有着很不错的语言天赋,汉语是她的母语,之后又学习了西班牙语、英语。她2岁就能跟外教交流,于是又安排她学习了德语和俄语,现在已经能很流利地切换不同语言,她也乐在其中。
我父母和岳父母都在国内,疫情之外的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回国待一个月。
去年回国,发现小时候的那座影剧院拆了,有点伤心,感觉回忆没有了。但这也是为了迎接更大的发展,我实实在在为我们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赞叹。
(女儿在演奏小提琴)
国家能取得这么大的发展,要归功于一代又一代领导人殚精竭虑的付出,也归功于一辈又一辈人民群众的勤劳苦干。
全社会拧成一股绳,推动各行各业全力发展,一点一点积累,才引发了质的飞跃,才成就了今天的中国。
感恩生在新时代,赶上蓬勃发展的历史进程,感恩上一辈的勤劳付出,才让我站在了更高更自由的舞台。
【口述:林龙波】
【撰文:从铭】
【编辑:醉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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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倾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