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决定了,卖大房子,换小两居,剩下的钱给大姑姐买房。"这话像一枚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家门被老王重重地带上时,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我决定了,卖大房子,换小两居,剩下的钱给大姑姐买房。"这话像一枚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愣在那儿,手里织了一半的毛衣和竹棒针滑落到地上,毛线球咕噜噜滚到了茶几底下。
窗外,单位分的老楼房区里,暮色渐浓,邻居家的老式收音机传来《东方红》的旋律,那是李阿姨每天准点必听的广播节目,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你、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与我共度三十年的男人。
老王放下公文包,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脸上的皱纹不知何时变得那么深,像是黄土高原上的沟壑,眉间的川字纹刻得更深了。
"翠芬,我想好了。"老王拉开椅子坐下,声音低沉而坚定,"大姑姐一辈子没嫁人,现在租的那间平房又小又破,墙角全是霉斑,冬天她风湿病都下不了床,上厕所还得去外面公共茅房。"
我看着这个和我同甘共苦三十年的男人,突然有些陌生。
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是我们攒了多少年才买下的啊!
想起那时候,我俩刚从单位筒子楼搬出来,挤在老城区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平房里,做饭要去院子里的公共灶台,上厕所要拎着马桶跑到胡同口。
为了凑这套大房子的首付,我放弃了多少次回娘家的火车票,他少抽了多少包"大前门"啊。
"住了十五年的家,说卖就卖?"我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姑姐当年为我家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王眼圈泛红,这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他这么动情。
那一晚,老王给我讲起了他和大姑姐的往事。
大姑姐名叫王秀兰,比老王大十岁,从没结过婚。
她并非亲姑姐,而是隔壁胡同的邻居家姑娘,从小就帮老王家看孩子、做家务。
"那是五六岁的时候,我得了一场肺炎,高烧不退。"老王声音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
"我爹在钢铁厂上班,工资不高;我娘是纺织厂的女工,一家五口人挤在十几平的平房里,哪有闲钱买进口药。"
"秀兰姐来看我,见我烧得昏迷不醒,二话不说就摘下耳朵上唯一的金耳环,换了钱给我抓药、打针。"
"后来她还辍了学,去了副食品商店做零工,天不亮就去扫地、搬货,挣的钱全给了我家。我这条命,就是她换来的。"
我从没听老王提起过这些,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再后来呢?她为啥没成家?"我顺口问道。
老王叹了口气:"文革那会儿,我爹被人举报有问题,眼看着就要被下放'改造'。姑姐主动去领导那儿'顶包',说我爹有病,家里还有小孩,让她去代替。就这样,她去了最艰苦的农场,一干就是八年。"
"回城后,年龄大了,又落下一身病,早就过了说亲的年纪。"
"如今我们生活好了,她却还在租着那间透风漏雨的破屋子,冬天冻得手脚发紫,夏天热得睡不着觉。这么多年,她从没向我伸手要过一分钱。"
老王说完,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我望着墙上那幅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是刚买房时照的,儿子刚上初中,穿着白衬衫,我和老王站在两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黑暗中,窗外的梧桐树影子随风摇曳,映在墙上如鬼魅般晃动,像极了我此刻纠结的心情。
院子里,夜班回来的工人脚步声清晰可闻;远处,最后一班电车的铃声传来,随后是整个城市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
我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那张天安门前的合影,照片边角已经有些泛黄卷曲,时间带走了曾经的喜悦,留下的是沉甸甸的现实选择。
那时我们刚买下这套房子,全单位多少人羡慕我们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家。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第二天一早,隔壁的张大姐来串门,她提着刚蒸好的花卷,热气腾腾。
"翠芬,听说单位发了福利?"张大姐边往我家茶几上放花卷,边东张西望。
我给她倒了杯茶,叹了口气,把老王要卖房的想法告诉了她。
"啥?真是糊涂!"张大姐瞪大了眼睛,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声音提高了八度,"自己老婆孩子不管,先想着别人?这年头,谁家不是先紧着自己啊!那大姑姐跟你们又不是亲戚!"
接连几天,单位里的同事、小区里的邻居,知道这事的人都来劝我。
"翠芬,你可想好了,这房子可是你一辈子的依靠啊!"会计科的小李皱着眉头说。
"现在房价一年比一年高,卖了大房子,以后想再买回来就难了!"楼下开副食店的刘师傅摇着蒲扇感叹。
。那姑姐又不是你亲姑姐,凭啥你们要牺牲自己去帮她?咱们这年纪,就该享福,可不是遭罪的时候了!"
她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颤,是啊,我们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房子,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刀,扎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埋怨老王,晚上睡觉都故意背对着他,话也少了。
餐桌上,我们几乎不说话,只有筷子碰到搪瓷碗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响。
老王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满,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每天下班回家,他还是习惯性地帮我择菜、洗碗,但我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周末,老王说去单位加班,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陌生的药味,不像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更像是中药的苦涩气息。
第二天又是如此,他回来的时候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脸色疲惫。
我心里起了疑虑,老王这些年对我一直很好,从没有过任何闪失,可现在……
他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决定?是不是已经在看房子了?
我内心的疑虑像野草一样疯长。
趁老王洗澡的时候,我偷偷翻了他的公文包,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银行存款单。
五万块钱!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他平时工资都如数上交,年终奖也不多,怎么会有这笔钱?
他是不是早有预谋,暗中存钱准备给那个姑姐买房?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我把存单藏在了自己的衣柜里,心里七上八下,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第三天下午,我去菜市场买菜,路过建设银行时,看见对面的王婶招手喊我。
"翠芬,刚才看见你家老王了!"王婶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
我心里一惊:"在哪儿看见的?"
"就在建设银行啊,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起。"王婶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那老太太走路有点跛,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袄,看着挺可怜的。"
我心如刀绞,手里提的菜篮子差点掉在地上。
那一定是大姑姐!他们背着我去银行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在看房子了?是不是要动用我们的积蓄?
回家路上,我心神不宁,差点被自行车撞到。
晚上,老王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外面小馆子的油烟味。
我装作已经睡着,其实一直听着他的动静。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在书房呆了很久,我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和他压抑的叹息声。
等他睡着后,我悄悄起床,摸进了书房。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我看到摊着几张房产广告和贷款计算表。
那些数字密密麻麻,我看不太懂,但能感觉到老王在为钱发愁。
还有一个旧信封,边缘有些发黄,像是存放了很多年的老物件。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里面有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一张是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女子眉清目秀,但眼神中透着倔强和坚韧。
照片背面用钢笔工整地写着:"秀兰与小华,1958年冬。"小华是老王的小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年轻时的大姑姐,虽然隔着时光和纸张,但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对怀中婴儿的那份疼爱。
第二张照片是大姑姐站在一台缝纫机前,正在认真操作,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曲。
背面写着:"秀兰姐为我做新衣,1965年春。"照片里的大姑姐看起来还很年轻,但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些皱纹。
我继续翻看,发现了一封信,信纸是那种老式的红格稿纸,字迹有些模糊。
这是老王写给儿子的,信中详细讲述了大姑姐的故事,其中不少细节是老王从未对我提起过的:
"文革那年,爷爷被批斗后,身体一直不好,是大姑姐偷偷从农场带回来的草药救了他一命。"
"你小时候患小儿麻痹,是大姑姐日夜守护,不眠不休地给你按摩、热敷,才让你恢复了行走能力。"
"大姑姐一生坎坷,年轻时有个对象是邮局的会计,家境不错,可因为照顾我们家耽误了,对方最终娶了别人。她为了我们家,连自己的幸福都放弃了。"
信的最后写道:"这些年,姑姐从未向我们伸手要过任何东西,现在她老了,腿脚不便,我必须要报答她的恩情。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但请你理解爸爸的选择。"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在那已经泛黄的信纸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我怎么能这样怀疑老王?怎么能不理解他的苦衷?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书房里一片昏暗。
我轻轻地把信和照片放回信封,回到卧室,看着老王熟睡的面庞,那些岁月的沧桑和艰辛仿佛都刻在了他的脸上。
我悄悄伸出手,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头,却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老王已经出门了。
饭桌上留了张纸条:"去看小区样板房,中午回来。有事打我单位电话。"
我心里一阵酸楚,连忙打扫房间,准备了老王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和清蒸鲫鱼。
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五花肉,今天我特意切得厚一些;菜市场新上市的小青菜,我挑了最嫩的一捆;老王爱喝的米酒,我也从柜子底下找了出来,用小火温着。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深吸一口气,去开门。
老王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位满头白发、走路有些跛的老人——大姑姐。
她比我想象中要瘦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脸上的皱纹比老王还要深,但眼睛却很明亮。
"翠芬,这是姑姐。"老王轻声说,眼中带着试探和期待。
大姑姐慈祥地看着我,眼角的皱纹像一把小扇子。
"小王常跟我提起你,说你贤惠能干,没想到今天终于见着了。"她的声音温和,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我愣了一下,然后赶紧侧身让他们进来:"姑姐快请进,饭菜刚做好,还热着呢。"
大姑姐进门后,先是四处打量我们的房子,然后由衷地赞叹:"房子真敞亮,阳台上的花养得真好!"
她走到餐桌前,看到满桌菜肴,连连摆手:"哎呀,太破费了!"
饭桌上,老王兴致勃勃地说起他看的小区,还拿出户型图给我看。
"虽然只有七十平,但朝阳,采光好,小区环境也不错,最主要是新房子没有漏水问题。"
他指着图纸上的阳台,"这里可以放你那些花花草草,南向的,阳光足。"
我看着他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一热,也凑过去看。
这套小两居确实紧凑实用,厨房虽小但布局合理,卫生间有窗户,阳台确实比我们现在的还要宽敞。
"而且你看,小区里有个小花园,早晚可以去散步,比我们现在这个破旧小区强多了。"老王越说越来劲。
饭后,大姑姐要走,我连忙拉住她:"姑姐,天热,歇会儿再走。"
大姑姐拍了拍我的手,掌心粗糙,布满老茧:"好孩子,我知道卖大房子的事你心里有想法。老王这人就是太实诚,有啥说啥,也不会拐弯抹角。那套房子是你们辛苦买的,我怎么能要呢。"
我羞愧难当,低下了头:"姑姐,是我不懂事。老王这些日子心事重重,我还以为......"
"我告诉你啊,"大姑姐神秘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你家老王这些天一直在算计着,想把单位的公积金提出来,再跟银行贷点款,既不委屈你们,又能给我凑一套小房子。这些日子,天天去银行问贷款的事,跑得鞋底都要磨破了。"
原来如此!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有啊,"大姑姐压低了声音,"他那天带我去看病,说是他腰疼,其实是陪我去的,怕我一个人去医院找不着路。医生开了药,他非要帮我去排队拿,站了一个多小时呢!"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转身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对老王说:"明天咱们去看那套小两居,如果合适,就定下来吧。"
老王愣住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即笑得像个孩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不用看了,我已经付了定金。你要是不喜欢,我就退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老王赚钱能力不如别人,但他善良正直的心却是无价之宝。
这辈子能嫁给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晚,我第一次主动挽起老王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一起在小区里散步。
初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片飘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
"老王,那五万块钱是你攒的私房钱吧?"我小声问道。
老王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这些年省下的烟钱,本来想给你买金手镯的,现在想想,还是用来给姑姐买房子更实在。"
我鼻子一酸,紧了紧挽着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傻丫头,这么大的事,我该和你商量的。"老王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当年我们刚认识时那样。
"姑姐帮了我们那么多,这是我们该做的。房子大小无所谓,关键是住得踏实。"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房子是我们的家,但真正的家,是由爱与责任构建的避风港。
三个月后,我们搬进了新家。
虽然空间小了不少,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老王亲手做了几个木头搁板,我的那些花盆就没那么挤了;墙上挂的全家福虽然换了个小尺寸的相框,但笑容依旧灿烂;厨房里的调料罐子少了几个,但做出的饭菜味道不变。
搬家那天,大姑姐也拿到了她那套小房子的钥匙,一居室,在离我们不远的小区里。
我和老王帮她收拾新家,刚买的家具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崭新的床单被罩上印着喜庆的花朵,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看着大姑姐坐在新沙发上,满脸幸福的笑容,我们心里也乐开了花。
入夜,全家人围坐在新家的餐桌旁。
儿子特意从外地赶回来,听说了整件事后,也很感动,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积蓄,给大姑姐买了台彩电。
"姑奶奶,以后您看电视,眼睛就不用那么累了!"儿子笑着说。
窗外,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街边的梧桐树投下细碎的影子。
屋内,饭菜的香气、茶水的清香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比任何豪宅都要温暖。
大姑姐看着我们,眼中泛着泪光:"我这辈子,没有儿女,以为会孤独终老。现在有了你们,我知足了。"
老王给大姑姐盛了碗鸡汤:"姑姐,这些年苦了您了。以后您就和我们住得近,有啥事招呼一声就行。"
大姑姐摆摆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我这一辈子啊,没啥遗憾了。看着小华成家立业,又有这么好的媳妇和孙子,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她转向我,眼神慈祥:"翠芬啊,你别怪你男人,他就是心软,可这世上,就是需要这样有良心的人哪!"
我点点头,心中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散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房子不在大小,家在于心;人生在世,得失无常,唯有亲情和感恩,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住在小两居,大姑姐住在不远处的一居室,常常互相走动。
邻居们起初还说三道四,慢慢地也就理解了我们的选择。
每到周末,我们会一起去公园散步,或者在家包饺子。
大姑姐教我做老北京的传统点心,我教她养花种草。
有时候,我望着窗外的那片天空,心中满是宁静与满足。
房子换小了,但我们的生活却因为多了一份责任和感恩而变得更加丰盈。
老王常说:"人活一世,能问心无愧,就值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谛吧——不是拥有了多少,而是付出了多少;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给予了什么。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我们的小家和大姑姐的小家,像两盏明灯,温暖着彼此,也照亮了他人。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