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4年,丹麦物理学家玻尔、克拉默斯(Hendrik Kramers)和斯莱特(John Slater)提出了一个激进的理论(后来称为BKS理论),认为“作用量子”的发现可能迫使我们放弃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守恒。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却反映了当时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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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丹麦物理学家玻尔、克拉默斯(Hendrik Kramers)和斯莱特(John Slater)提出了一个激进的理论(后来称为BKS理论),认为“作用量子”的发现可能迫使我们放弃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守恒。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却反映了当时物理学家面临的危机,以及他们愿意为此而考虑的激进思想。
2025年是国际量子科学与技术年(IYQ),在庆祝1925年海森伯的量子突破100周年之际,玻尔这篇论文有助于我们观察量子革命是如何展开的。这次尝试体现了玻尔和爱因斯坦在量子领域上的早期分歧。值得注意的是,这篇论文借鉴的一种观点后来成为最有可能替代量子力学“哥本哈根”解释的方案之一。
危机的起源
量子危机可以追溯到普朗克在1900年提出能量量子化的概念时。1905年,爱因斯坦用它解释光电效应,认为光是由电磁能量包或量子组成的,现在称之为光子。
卢瑟福在1909年发现了原子核,玻尔在1912年提出了原子的量子理论。在玻尔的模型里,围绕原子核的电子被限制在具有量子化能量的特定轨道。电子通过吸收或发射特定能量的光子,可以在不同轨道之间“跃迁”。尽管这个假设缺乏理论依据,但可以预测氢原子的光谱。这项工作为玻尔赢得了192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1917年,玻尔在哥本哈根建立了理论物理研究所,任务是寻找真正的量子理论,在原子尺度上取代牛顿经典物理学。
当时,量子理论是物理学的前沿领域,最让年轻人向往的研究组有三个:慕尼黑的索末菲、哥廷根的玻恩以及哥本哈根的玻尔。
荷兰物理学家克拉默斯原本希望在玻恩那里攻读博士学位,但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迫使他选择了政治中立的丹麦,成为玻尔的助手,负责处理复杂的数学(这并非玻尔的强项),而玻尔则提供了思想、哲学和学术声望。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克拉默斯研究了从化学物理到纯数学的许多问题。
数学的头脑。荷兰物理学家克拉默斯在哥本哈根担任玻尔的助理长达十年之久
鲁莽而激进
20世纪20年代初,玻尔和他的哥本哈根学派付出了巨大努力,仍然无法让电子轨道的理论完全符合实验观测到的原子光谱。玻尔以及包括海森伯在内的其他科学家,开始提出一种近乎鲁莽的可能性:也许在原子这样的量子系统中,必须彻底放弃构建任何直观的物理图像。
有些人(比如爱因斯坦)认为这种想法有些绝望甚至疯狂。毕竟,科学的核心目标之一就是通过“物体在空间中的运动”来描绘世界。如果放弃了这一点,科学还能做什么呢?
冲突的观念。爱因斯坦与玻尔关于量子力学的基本概念很早就有分歧,进而演变为贯穿一生的科学论战
但情况比这还要糟。首先,玻尔的量子跃迁应该是瞬间发生的,而经典物理学中的一切都是连续发生的。有些人比如薛定谔认为,量子跃迁的不连续性近乎荒谬。
更糟糕的是,尽管旧量子理论给出了量子跃迁的能量变化,却无法解释它们什么时候发生的。没有任何因果关系能够触发这种跃迁。正如海森伯宣称的那样(43:172),量子理论“宣告了因果关系的最终失败”。
这不是哥本哈根学派与爱因斯坦的唯一冲突。玻尔不喜欢光量子,尽管它成功解释了光电效应,但玻尔坚信光本质上类似于波,所以“光子”只是一种方便的表述,并非真正的物理实体。
1924年,德布罗意提出了更加颠覆性的观点:像电子这样的粒子可能表现出波动性。爱因斯坦认为这个想法太激进了,但他很快就接受了。
随波逐流
在1923年圣诞节前,斯莱特来到哥本哈根,带着一个大胆的设想。“关于光是传统的波还是爱因斯坦所说的光粒子,我有一个极具潜力的想法……我设想波与粒子共存,波引导粒子,所以粒子会随波逐流。”这些波表现为一种“虚拟场”,弥漫于整个系统之中,并“引导”粒子的运动。
玻尔不喜欢斯莱特的想法,但对他提出的虚拟场很感兴趣。在很短的时间里,玻尔与斯莱特、克拉默斯撰写了一篇论文,1924年5月发表于(47(281):785),概述了后来被称为BKS理论的内容。
粒子的向导。美国物理学家斯莱特提出了“虚拟场”的概念,认为这种场在量子系统中传播并引导粒子的运动
BKS理论认为,一个处于激发态的原子在发光之前,可以通过虚拟场与周围的其他原子进行“持续的通信”。发射光量子的跃迁不是自发产生的,而是由虚拟场引起的。这种机制可以解决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即原子如何“知道”要发出什么频率的光才能跃迁到另一个能级?虚拟场使得原子能够“感知”系统所有可能的能量状态。
糟糕的是,这意味着发射原子与周围的环境即时通信——显然违反了因果律。更糟糕的是,BKS理论甚至放弃了因果关系。此外,它还违反了能量和动量守恒定律。
因果关系和守恒律
难道这些自然守恒律没有得到验证吗?1923年,美国物理学家康普顿指出,当光被电子散射时,它们交换能量,光的频率因为把一部分能量给了电子而降低。康普顿的实验结果符合光是量子(光子)流、它们与电子的碰撞保持能量和动量守恒的预测。
BKS理论认为,这种守恒只是统计性的。平均结果是守恒的,但是单个碰撞事件未必如此。这类似于热力学第二定律:可以把熵的增加视为一种统计现象,无需限制单个粒子的行为。
对于这种激进的观点,物理学界褒贬不一。爱因斯坦不以为然:“只有在最极端的紧急情况下,才应该考虑放弃因果关系。”泡利“完全反对”这个想法。玻恩和薛定谔却表现出兴趣。
实验是最终的仲裁者。单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不是违反能量守恒呢?1925年初,德国物理学家博特(Walther Bothe)和盖革(Hans Geiger)深入研究了康普顿的电子—X射线散射实验。博特读了BKS论文后认为:“这个问题必须通过实验来解决,才能取得明确的进展。”
实验仲裁者。德国物理学家博特和盖革(右)用实验检验BKS理论,为了确定微观尺度上的能量守恒,他们研究了电子的X射线散射
盖革表示赞同,他们设计了一种实验方案,用不同的探测器分别探测散射电子和散射光子。如果因果关系和能量守恒成立,探测到的信号就应该是同时的;任何延迟都可能表明违反了守恒定律。
1925年4月,盖革和博特报告了实验结果:散射电子和光子的探测信号在一毫秒内完全同步——有力地证明康普顿假定能量守恒的处理方法是正确的。康普顿本人与西蒙(Alfred Simon)合作,利用云室实验证实了能量和动量的守恒(26:289)。
革命性的失败……特别重要
博特因为这项工作获得了1954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玻尔坦然面对失败,仅仅几个月后,海森伯提出了首个正确的量子力学理论,后来称为矩阵力学。
BKS理论虽然错了,但它所激发的博特—盖革实验不仅是早期粒子物理学的重要里程碑,更成为海森伯论证中的关键因素:矩阵力学(以及薛定谔于1926年提出的波动力学)的概率特性不能像经典统计力学那样,被简单地解释为未知细节的统计表达。
激进的方法。尽管很快就失败了,但BKS的提议表明,经典概念无法应用于量子现实
海森伯和薛定谔的理论中的概率适用于单个事件,海森伯说,它们是单个粒子行为方式的基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玻尔和海森伯认为,新的量子力学确实打破了因果关系。在玻恩、泡利等人的帮助下,他们明确阐述了“哥本哈根解释”,成为20世纪量子世界的主导范式。
破碎的关系
斯莱特对他带去哥本哈根的思想的结果并不满意。面对玻尔和克拉默斯的施压,他妥协了。在回忆这段丹麦时光时,他坦言自己深感不快。当BKS理论被实验推翻后,玻尔致信斯莱特时承认:“我后悔说服你接受我们的观点。”
斯莱特回信说他不用道歉。但是在1963年接受采访时,他承认“我完全没有与玻尔保持任何联系,……我与玻尔和克拉默斯严肃地争论,他们从此失去了我的尊重。我在哥本哈根过得很糟糕。”
斯莱特对他的“引导波”想法的发展抱有遗憾,或许情有可原。如今,量子理论的这种解释通常归功于德布罗意(他在1924年的论文中就已提出类似构想)以及美国物理学家玻姆(David Bohm,他在20世纪50年代重新发展了这一理论)。德布罗意—玻姆理论在最初两次提出时都遭到否定,但近年来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特别是因为它可以应用于一种经典的流体动力学类比——油滴由油面上的波引导运动。
无论引导波理论是不是理解量子力学的正确途径,它确实触及了该领域的深层哲学命题:我们能不能像爱因斯坦坚持的那样,揭开玻尔和海森伯为量子世界蒙上的神秘面纱,拯救出一个由隐变量描述的具体粒子的客观实在呢?或许斯莱特会欣慰地知道,关于量子力学的解释,玻尔还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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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科院物理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