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隔一段时间,抑郁症就会进入公众视野,但舆论往往聚焦于年轻人或明星,而另一群人的痛苦却像暗流般隐匿——在医院走廊反复排队的内科诊室,在空巢老人与电视屏幕的对坐中,正上演着更残酷的生存战役。
每隔一段时间,抑郁症就会进入公众视野,但舆论往往聚焦于年轻人或明星,而另一群人的痛苦却像暗流般隐匿——在医院走廊反复排队的内科诊室,在空巢老人与电视屏幕的对坐中,正上演着更残酷的生存战役。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数据,65岁以上老年人群抑郁症的患病率保守估计在14%。相比之下,全球抑郁症患病率约为5%。Ta们的症状常被误读为“性格古怪”或“老了就这样”,甚至Ta们自己都在反思“是不是太矫情了?”
这种隐秘的挣扎,被安德鲁·所罗门在《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有的秘密》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老年抑郁患者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治疗,很大原因是我们这个社会把年老本身就看作致郁之事。
尽管《正午之魔》并非专门探讨老年抑郁的著作,但其对老年群体的抑郁症,有非常准确的理解。作者以近三十年的抑郁亲历者视角,跨越年龄、文化与阶层,将抑郁的生物学机制、社会污名与个体挣扎交织成一部生命史诗。书中对“丧失”的诠释、对边缘群体的共情,恰为理解老年抑郁提供了独特的钥匙——当衰老与孤独合谋,那些被忽视的暮年心事,终于有了被倾听的可能。
《正午之魔》
[英]安德鲁·所罗门著,屠彬、张哲译
上海三联书店|理想国,2020-10
被忽视的“战场”
老年期抑郁障碍(latelifedepression,LLD)是指60岁以后,以持续的抑郁心境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种精神障碍,是老年人最常见的精神疾病之一。
全球三亿的抑郁症患者中,中老年人群发病率更高,以往国内调研资料显示,60岁以上老人抑郁症患病率约15%,也就是说,每6位老人中就有1人正在经历抑郁侵袭。
然而老年抑郁症常常被误解为生理衰老的过程,一直以来都被低估和忽视。
老年抑郁的诱因复杂而隐秘。亲人离世、退休等重大生活变故固然是导火索,但更深层的原因藏在机体的衰退中。
抑郁症的发病基础和神经递质等生理因素高度相关。也就是说,即便是有情绪控制能力的成年人,也不能保证可以时刻控制自己的大脑。
与此同时,随着年龄增长,掌管情绪调节的血清素浓度会急剧下降——到80岁时,其水平可能只有60岁时的一半。老人们正经历着堪比青春期的激素震荡,只是这次,却没有人像对待青春期的孩子那样,给他们的情绪波动贴上“叛逆”的标签。
更令人担忧的是,老年抑郁的症状往往与年轻人截然不同。一些老年患者不像年轻患者那样精力衰退,反而变得易怒,甚至产生攻击性。
安德鲁走访了多位患者发现:老年抑郁者不一定嗜睡,而更可能失眠,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止不住胡思乱想。他们会把一些小事看作天大的灾难,反应夸张。
他们还会有很多躯体化的症状,会主诉大量的这儿疼那儿疼、抱怨环境方面的不适。比如,这把椅子不那么舒服了;淋浴水压变小了;一拿茶杯右臂就疼;房间里的灯光太亮了、太暗了……诸如此类,无休无止。
当食欲减退、疼痛、失眠等看似与情绪无关的症状出现时,这些本该响起警报的生存信号,最终都消散在“人老了都这样”的自我说服中——就像南极冰盖每天崩裂的冰川,寂静、汹涌,且被认为理所当然。
这种集体无意识的自我消音,让老年抑郁成为当代社会最隐秘的流行病之一。
“就像被装进透明玻璃罐,所有疼痛都在,但没人听见真正的呼救。”《正午之魔》中描述的困境,恰是老年抑郁群体的真实写照。
被污名化困扰的暮年
当年轻人用“EMO”“玉玉症”解构情绪时,老人们对“抑郁症”的认知仍停留在“神经病”的污名中。这种认知的割裂,在央视纪录片《我们如何对抗抑郁》中展现得非常详尽:当年轻患者坦然分享就医经历时,老年病区却弥漫着羞耻与沉默。
根据世卫组织数据,老年抑郁患病率是普通人群的2.8倍,但在中国,许多老年人却从未听说过这种疾病。2024年发布的《第五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显示,我国老年人对抑郁症的知晓率为49%,而在农村地区,这一比例更是低至34.9%。
即使采访了过千名抑郁症患者,安德鲁仍坦言:“我大费周章才找到本书故事的各位主人公,不是因为抑郁很少见,而是因为能够对自己及外界坦白抑郁经历的人太过例外。对于这方面的进步,最大阻碍可能仍是社会污名化。”
除了担心被说“精神病”之外,还有不少人能够接受孩子抑郁,但潜意识却认为作为成年人“不应该”患上抑郁症。很多抑郁患者直到发病前,都是家人口中的完美父亲/母亲,TA们能够兼顾事业和家庭,看起来独立坚强、无所不能。
正是如此,TA们更容易将抑郁理解为“弱者”才会患上的疾病,所以选择回避已经出现的症状,往往等到确诊时,病情已发展为重度抑郁。
北大医院老年精神科医生孙新宇介绍,医学上有个概念,叫“伤残调整生命年”。这个概念通俗来讲,就是衡量疾病对人类健康寿命的削减程度。一个人原本可以健康地活到100岁,但因某种疾病,可能只能活到60岁或者70岁。而抑郁障碍在所有疾病里位居前列,是一种主要的致残性疾病。世卫组织的调查也表明,有50%-70%的老年人因抑郁症产生继发性自杀企图。
此外,中老年抑郁女性更是沉在水下的群体。
《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调查显示,我国女性抑郁症患病率是男性的两倍。这不仅仅源于生理上的激素波动,更与社会赋予女性的多重角色密不可分。当退休、空巢、健康衰退等人生转折点与更年期叠加,女性往往承受着比男性更沉重的心理负荷。
而患抑郁症的中老年女性非常难识别,尤其处于更年期阶段。患者除了经历抑郁、焦虑等症状,身体感知到的失眠、心慌、乏力等进一步令痛苦增重。
社会对更年期的污名化加剧了这一困境。长久以来,“更年期”三个字总是与情绪化、歇斯底里等贬义词捆绑出现,成为调侃甚至嘲讽女性的工具。在职场,更年期女性的情绪波动被视为“不够专业”;在家庭,她们的痛苦被轻描淡写为“必经阶段”。这种集体性的忽视,让无数女性在沉默中独自承受着身心剧变,错过抑郁症最佳干预治疗时间。
临床研究还揭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事实:童年期性虐待和亲密伴侣暴力很可能是老年抑郁的重要诱因。这些创伤像潜伏的病毒,在晚年免疫力下降时突然发作。数据表明,老年女性遭受亲密伴侣暴力的比例居高不下,这些女性在年轻时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苦,而到了晚年,这些痛苦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她们的生活之上。
当年龄成为治疗门槛
抑郁症的治疗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
近三十年,中国老年抑郁症的发病人数和发病率均呈上升趋势,特别是在60~69岁这个年龄段。而抑郁症难以自愈,随着风险累积,病情加重,使得许多老年患者陷入身心疾病的恶性循环。
现代精神药理学之父埃米尔·克雷佩林就将老年人的抑郁称作“衰退期的忧郁”。这种“忧郁”不仅源于大脑可塑性和功能的衰退,也反映在治疗过程的漫长与艰难中。
由国内数十名精神疾病专家共同制定的《老年期抑郁障碍诊疗专家共识》,就指出老年抑郁患者药物起效时间为4—12周,远长于普通患者,甚至有些老人需要坚持服药16周才能见效。
但生理剧变不是全部答案。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药物治疗不及预期,但对于老年患者,安慰剂治疗效果却比一般人群要好得多。这可能意味着,这些患者不仅受益于药物本身,更受益于治疗过程中获得的关注与关怀。当微小的回应就能带来如此大的变化,可见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忍受着何其深刻的孤独。
当城市化进程将老人剥离社区与家庭双重纽带,社保体系替代了经济供养与医疗支持,曾被忽视的“情感维系”的家庭功能,逐渐显示出不可替代的价值。《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发现,三代共居的老人抑郁水平最低,而独居老人的抑郁水平最高。
中国已经成为全球60岁及以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预计到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将达3.8亿,其中独居老年人占比将超半数以上。独居化的原子社会来临,老年抑郁早已不是某个家庭的隐秘创伤,而是一代人必须直面的集体困境。
关注父母的心理健康,是当务之急。这不仅关乎TA们当前的幸福,更是一场提前演练的自我救赎。但更残酷的命题在于,当前的干预模式在未来是否还能奏效。
当独居成为常态、当“断亲”现象蔓延,我们或许该重新理解“老有所依”的含义——它不再指向儿孙绕膝的景象,而是意味着个体能在系统溃败前,织就一张接住自己的网。但没有人能断言,究竟是抑郁治疗特效药,还是AI陪伴机器人,能够成为我们对抗抑郁的有力武器。
在这场与“抑郁”的博弈中,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我们终将老去,终将直面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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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孙新宇,当家里的老人突然变得不讲理,说出很多难听的话,你要考虑他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症,格致论道第91期
来源:晨朗健康达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