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抓着扫把,看那只母鸡沿着水泥地啄食我刚撒的鸡食,想起小闺女昨天跟我说的话,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老李家的鸡又跑到我院子里了。
我抓着扫把,看那只母鸡沿着水泥地啄食我刚撒的鸡食,想起小闺女昨天跟我说的话,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爸,我想跟你谈谈。”
我那时刚从地里回来,裤脚上还沾着泥点子。闺女穿着短袖T恤,头发扎得整整齐齐,跟城里姑娘似的。她在县城师范读书,平时不怎么回家,这次突然回来,还是周五,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谈啥?”我问。
她搓了搓手指,手上擦了护手霜,我能闻到一股奶油味儿。
“我想跟你说,我谈男朋友了。”
我”哦”了一声,去灶台揭开锅盖看了看,又盖上了。昨天烧的茄子炖土豆,还剩半锅,味儿有点酸了。
“他叫小涛,在县城西边养鱼场做事。”
我点点头,接着洗手。她打小就爱说话,从不用我追问。
“他是老王家的儿子,就嫁城东的那个。你见过的,上次来咱家修电表的,他跟着他师傅来的。”
我关掉水龙头,想起那个瘦高个子年轻人,穿着电力局的工作服,个子倒是挺高,黑瘦黑瘦的,看上去老实。
“人挺好的,对我特别照顾,工资也不低,一个月有四千多。”
这下我的注意力被抓住了。电力局的临时工能有四千?我们村种地的一年到头也就万把块钱。
“他初中没毕业,现在在跟着电力局的师傅学电工。”
我的手还是湿的,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滴。
“你说啥?”我问。
“初中没毕业。”她的声音忽然小了。
我拿过抹布擦手,手指在布上使劲儿蹭。
“爸,我知道你想说啥,但是——”
“吃饭没?”我打断她。
她愣了一下:“我在宿舍吃过了。”
“哦。”我把抹布甩到水池边,抓起桌上的烟,出了门。
其实我想说的远不止”哦”这一个字。
老李走过来要抓他家的鸡,看到我拎着扫把站那儿,咧嘴笑了:“又发愣呢?想啥呢?”
我摇摇头,把扫把放下:“没事,早上脑子不太清醒。”
老李把鸡抓起来塞进网兜里,看了看天:“这两天要变天,你家老爷子腿还疼吗?”
我爹七十多了,膝盖不好,每到阴天下雨就疼得厉害。
“还那样,吃了药会好点。”
老李点点头:“年纪大了,都这样。听说你姑娘对象定了?那小伙子我见过,在电力局干活,人倒是勤快。”
村里的消息就是这样,连个秘密都藏不住三天。
“没定呢,啥也没准。”我生硬地回答。
老李看我脸色不对,讪讪地笑了笑,抓着鸡走了。
我进屋,老爷子已经坐在桌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粥。他耳朵背,都听不清人说话,整天就坐院子里晒太阳,饭点了就进来吃饭。自从我娘走了,家里就我和他两个人,闺女上学后住校,很少回来。
“你姑娘呢?”老爷子问。
“上学去了,”我说,“今天怎么样?腿还疼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我也没再问。
第二天闺女又回来了,带了个男孩子,就是那个小涛。
他站在院子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剪得很短,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看见我出来,他立刻打招呼:“叔叔好。”
我没理他,看着闺女:“干啥呢?”
“爸,小涛来看看你和爷爷。”闺女跑过来拉我的胳膊,“我们想给你们商量点事。”
“没啥好商量的,”我甩开她的手,“你考了个师范,将来当老师多好,找对象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小涛的脸一下子红了,但他没退缩:“叔叔,我知道我条件不好,但我真心喜欢您闺女。我现在跟着电力局师傅学技术,以后会考电工证,工作稳定,收入也不低。”
“那你为啥不上学?”我冷冷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家里条件不好,爸爸早年出事故去世了,当时家里还欠着医药费,我只能出来打工。”
我没吭声。说实话,这种苦日子我能理解,但我不想让闺女跟着受罪。她读了十几年书,好不容易能当老师,我不能让她跟着一个初中没毕业的电工过日子。
“爸,你别这样,”闺女急了,“小涛很努力的,他比那些大学生还上进呢!而且——”
“行了,”我打断她,“你先进屋去,我跟这个小伙子聊聊。”
闺女看看我,又看看小涛,小涛冲她点点头,她才不情愿地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点了根烟,看着他:“你觉得你能给我闺女啥样的生活?”
“叔叔,我——”
“她从小学习好,考上师范,毕业能分配工作,一辈子稳稳当当的。你呢?初中没毕业,靠给别人打工,以后有了孩子怎么教育?”
他低下头:“我会努力的。”
“努力能追上多少年的差距?”我弹了弹烟灰,“你要真为她好,就别耽误她。”
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说了句:“叔叔,我明白了。”然后放下带来的东西,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矮矮的大门框把他的影子截成两段。
把烟掐了,进屋时闺女正守在窗口。看到我,她的眼睛红红的:“爸,你说什么了?”
“没说啥,就实话实说。”
“什么叫实话实说?你知不知道小涛上班都多努力?他师傅说他学东西特别快,两年就能考上高级电工证。他还自学电路维修,省吃俭用买工具,手机都是三四年前的老款。”
我挥挥手:“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人生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有些差距永远都追不上。”
“那您就看不起他是吗?”
“我不是看不起,是为你好。”
她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背:“闺女,爸不是不讲理的人,但这事真不行。”
接下来一个月,闺女没再回家,电话也不怎么接。我打到学校去,她室友说她去实习了。
这天我在地里除草,天黑得特别早,乌云压得低低的。我刚收拾完东西往家走,雨点就噼里啪啦掉下来。等跑到村口,雨已经下大了。
远远地,我看到家门口蹲着个人,衣服湿透了。定睛一看,是小涛。
他看到我,立刻站起来:“叔叔!快去医院,老爷子摔倒了!”
我心一紧:“啥时候的事?他人呢?”
“半小时前,我送材料路过您家,看到老爷子倒在院子里。我赶紧叫了村医,现在送镇医院去了。”
我急得团团转:“那我得赶紧去,大巴车停了咋办?”
“我借了电力局的车,师傅让我等您一块去。”他指了指路边停着的面包车。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雨刮都刷不过来。小涛穿着雨衣骑摩托车在前面带路,雨水顺着他的背往下流,但他一直保持着均速,不敢开太快也不敢太慢。
到了医院,闺女已经在那儿了,原来是小涛先给她打了电话。老爷子做了CT,医生说是轻微脑溢血,住院观察。
“老人家可能是突然头晕,没站稳就摔倒了,”医生说,“多亏送来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了看小涛,他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站在走廊尽头不敢过来。
晚上九点多,老爷子睡了,我出来透气,看到小涛还在走廊长椅上坐着。
“你咋还没走?”我问。
“想看看老爷子情况稳不稳定。”他搓了搓手,手指有些发抖。
我突然注意到他膝盖上有块淤青,裤子也破了。
“你这是咋弄的?”
他低头看了看:“没事,刚才救老爷子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闺女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小涛是跪在雨地里把爷爷扶起来的,他自己摔了一跤也不管,先把爷爷送到村医那儿。”
我愣住了。
这时医院的广播响起来:“请眼科急诊病人家属到护士站一下。”
小涛忽然站起来:“叔叔,那是我妈,我先过去一下。”
“你妈也住院?”
他点点头:“在眼科,准备明天手术。我得过去看看。”
目送他走远,我看向闺女:“他妈咋了?”
闺女咬着嘴唇:“白内障,已经拖了好几年了。他攒了两年多的钱,前几天才把他妈送过来。本来他今天要陪床的,听说爷爷出事,就赶过来了。”
我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
第三天早上,我在走廊上碰到了他妈妈,六十多岁的样子,眼睛上蒙着纱布,是小涛扶着出来的。
“李婶儿,您好,”我赶紧打招呼,“手术顺利吗?”
小涛妈抬起头,冲着声音的方向笑笑:“顺利,大夫说再过几天就能拆纱布了。您是?”
“我是春丽她爸。”
“哎呀,是你啊,”她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被小涛引导着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家小涛没读多少书,给您添麻烦了。”
我摇摇头:“没有,是他帮了我家大忙。”
她笑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他爸走得早,他十五岁就出去打工养家。本来挺聪明的一孩子,要是能上完学,肯定不比谁差。”
我鼻子一酸。小涛赶紧打圆场:“妈,您别站太久了,我扶您回去休息。”
他扶着他妈往病房走,我追上去塞了个苹果到他手里:“给你妈削着吃。”
他愣了一下,接过苹果:“谢谢叔叔。”
傍晚,老爷子的状态好多了,能坐起来喝粥。闺女守着他,我去医院食堂买饭,路过眼科病房时看到小涛坐在走廊上看书。
走近一看,他在看《电工基础》。
“你妈睡了?”我问。
他连忙站起来:“睡了,打了镇静针,睡得挺沉的。”
“你这书是自学的?”
他点点头:“师傅说想考高级证得先把理论学扎实了。”
我看了看他的书,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有些地方还贴了便利贴,标注着重点。
那天晚上,我和闺女在医院食堂吃饭,她一直低着头扒拉饭粒,不说话。
“小涛这孩子,”我突然开口,“看着还挺踏实的。”
她筷子一顿,抬起头看我。
“他有啥打算?”我问。
“他说考完高级电工证,想自己开个电器维修店,前两年他就一直在学习家电维修。”
我点点头:“那得有启动资金。”
“他每个月都存钱,除了给他妈看病,其他都攒着。”
我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咀嚼着。
一个星期后,老爷子出院了,我们回到了村里。小涛妈也做完了复查,能看见东西了,不过还得注意休养。
这天下午,闺女突然跑进来说小涛来了。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去院子里一看,小涛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叔叔,”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来是想让您看看这个。”
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成人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和一些成绩单。
“我去年报了成人高考,考上了市里电力学院的电气工程专业。现在一边工作一边自学,明年就能拿到大专文凭。”
我翻看着那些材料,上面记录了他的课程成绩——几乎全是优秀和良好。
“叔叔,我知道自己条件不好,但我不想一辈子只做个普通电工。我想开自己的公司,专门做农村电路维修和智能化改造。我已经做了两年的计划,存了三万块钱启动资金。”
我抬头看他,阳光下他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格外坚定。
“我知道我和春丽之间有差距,但我会一点一点追上来。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她后悔。”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电表箱:“那个电表有点问题,总是跳闸,你帮我看看呗?”
他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放下文件袋:“我这就去拿工具。”
闺女在旁边急得直跺脚:“爸,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微微一笑:“去,帮你妈拿个凳子来,你爸年纪大了,得靠着说话。”
老爷子坐在院子的藤椅上,阳光晒在他腿上。他看着我冲闺女眨眨眼,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不错,像他爹年轻时候。”
我点了点头。有时候,老人看人比年轻人准。
小涛回来了,背着他的工具箱,还带了一副厚手套。他熟练地检查电表箱,找出了问题所在,三两下就修好了。
修完后,他走过来,手上还沾着灰尘:“叔叔,修好了,是电线老化,我给换了新的。”
我看着他手上的老茧,想起他跪在雨中救我父亲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
“你知道我为啥反对你俩的事吗?”
他点点头:“我知道,您是怕我没出息,耽误了春丽。”
“不全是,”我叹口气,“我那时候就跟你一样,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我也想过学一门手艺,开个小店,但最后还是在地里刨了一辈子。我不想我闺女跟着我老婆一样,过苦日子。”
他目光坚定:“叔叔,我不是您,时代也不一样了。我有我的计划,也有决心。”
我点点头:“行,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了。不过有个条件。”
他立刻挺直腰板:“您说。”
“你得考完大专,拿到高级电工证,再开始谈婚论嫁的事。”
他脸上绽开笑容:“一定,我明年就能毕业。”
闺女在旁边跳起来,拉着她妈的手在院子里直转圈。
两年后,小涛真的开了家电器维修店,还真有模有样的。电力学院的老师看他有想法,还帮他申请了个小额创业贷款。这小子脑子活络,专门针对农村市场,不光修电器,还做智能化改造,生意越做越大。
我那个老电表箱也换成了智能的,用手机就能查用电量,方便得很。
老爷子现在也总跟邻居炫耀:“我孙女婿啊,了不起,自己当老板了。”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生,真说不准啥时候会有转机。就像那场雨一样,来得突然,过去了却留下了新的可能。
闺女和小涛结婚那天,我斟了一杯酒,走到小涛面前:“谢谢你那天在雨里救了我爹。”
他笑着看我:“岳父,那都是应该的。”
“我就问你,你后悔当初放弃上学吗?”
他摇摇头:“我只后悔没早点遇到春丽,不然我会更努力一些。”
我点点头,把酒喝了。
昨天老李家的母鸡又跑到我院子里下了个蛋,老李过来捡的时候问我:“你闺女啥时候要孩子?”
我摇摇头:“急啥,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其实心里,我还挺期待的。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