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如何守护“东方的明珠”？

摘要：本文为《方圆》杂志原创稿件未经授权，禁止转载以丝为墨、以针为笔，拥有千余年历史的苏绣被誉为“东方的明珠”，无数绣娘用细腻的笔触绣出山水花鸟，绣出人间烟火，也绣出温婉江南里的匠心传承。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镇湖街道，是苏绣的主要发源地和从业者聚集地，有绣娘8000余

2025年2月18日，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朱文瑞（左）走访全国人大代表、苏绣代表性传承人姚建萍。（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本文为《方圆》杂志原创稿件未经授权，禁止转载以丝为墨、以针为笔，拥有千余年历史的苏绣被誉为“东方的明珠”，无数绣娘用细腻的笔触绣出山水花鸟，绣出人间烟火，也绣出温婉江南里的匠心传承。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镇湖街道，是苏绣的主要发源地和从业者聚集地，有绣娘8000余人，从事配套产业5000余人，年产值近20亿元，享有“江苏省民间刺绣之乡”“中国民间（刺绣）艺术之乡” 的称号。“苏绣作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汇集了多个著作权、商标、专利等，镇湖刺绣也是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随着产业规模的扩大，苏绣知识产权被侵权问题逐步凸显。”虎丘区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朱文瑞介绍道。检察官作为刺绣行业的“门外汉”，能帮上什么忙？对此，朱文瑞表示：“深入了解从业者遇到的问题和法律需求，对症下药，才能以检察机关的视角助力苏绣产业高质量发展。”

侵权不侵权？心里没底！

山水花鸟，是苏绣常见的创作主题。（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方圆》：虎丘区检察院是因为什么关注到了苏绣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所面临的法律问题？朱文瑞：这要说到一次特别的普法活动。也正是因为这次普法，我们看到了苏绣绣娘们对法律的特殊需求。2021年，我院检察官去镇湖街道石帆村开展进社区普法活动。当时检察官们便发现，被问到的法律问题都不是家长里短，而是和苏绣生产、经营相关的法律问题。有的绣娘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在销售一款苏绣扇面时被投诉图案侵权，但究竟侵权不侵权、要不要赔钱、要赔多少钱，她心里没底。有的则讲述了她被“跑单”的经历，称自己当初没有防范意识，在没收定金的情况下接了外地订单并绣完了作品，这时对方却失联了，不知道该如何维权。那时候我们也发现，绣娘的版权意识普遍不强。看到别人作品卖得好，自己就模仿了，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涉嫌侵权；而对待自己的作品，同样没有版权意识，不会主动申请专利或进行版权登记，一旦被侵权，也不知该如何主张权利。有的商户甚至陷入“知名度越高，越不需要获得授权”“自己是按照客户要求定制故无须承担责任”的误区。接连不断涌现的问题，让我们认识到绣娘、苏绣制品经营者在生产经营过程中会遇到很多困难，大家的法律需求很强烈。《方圆》：了解到这一情况后，虎丘区检察院做了哪些工作？朱文瑞：2021年3月，虎丘区检察院专门成立了苏绣检察办案团队。为了方便咨询和沟通，我院也在镇湖街道刺绣协会（以下简称“苏绣协会”）设立苏绣检察服务中心。但受人员限制，检察官只能定期到中心开展工作，无法及时回应大家的问题，所以还要探索一种随时能和绣娘们联系、沟通的方式。2021年4月，兼具普法宣传和法律咨询功能的小程序“苏绣e检通”正式上线。通过小程序，我们把此前在线下接受咨询时遇到的常见问题制作成动画视频，并根据实际需要不断增加普法内容。例如，现在已有的普法视频里有介绍“定金”和“订金”区别的，有讨论底稿侵权的，也有介绍知识产权、著作权的等。而在“苏绣法律咨询”板块，绣娘们可以简要描述自己的问题、留下联系方式、上传相关材料，工作人员会在5个工作日内联系答复。针对此前有案件暴露出的绣娘不签合同或签订存在风险和漏洞的合同等普遍问题，我院主动与苏绣协会展开对接，并结合刺绣行业定制多、种类多、级别多等特点，量身定制了3类苏绣合同范本，包括买卖合同、定金合同、承揽合同。这些合同范本，不仅方便了绣娘们日常交易，也是从法律角度为更多绣娘保驾护航。为了倾听更多行业声音，我院也邀请了多位苏绣大师深入座谈。当大家从各自情况聊起，延伸聊到行业的普遍现象时，我们很快找到苏绣发展绕不开的中心问题——知识产权。《方圆》：苏绣行业存在什么类型的知识产权问题？朱文瑞：经过实地走访调研、大数据比对，办案团队发现市场上存在如下几类侵犯知识产权的问题：苏绣商标被抢注，仿制外观设计专利产品，底稿与刺绣作品被侵权等。2022年5月，我院向苏绣协会送达社会治理检察建议，建议加强对苏绣地理标志的管理运用，构筑商标防御体系，有效防范恶意抢注涉及苏绣“镇湖刺绣”商标等侵权行为。接到检察建议后，苏绣协会全面排查苏绣的商标、专利情况，在商标体系建设、知识产权维权、培训等方面与行政机关、律师协会进行了对接，后续协会成员也陆续申请注册商标、发明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等。这份检察建议获评2022年度江苏省检察机关优秀社会治理检察建议。苏绣的知识产权保护，离不开相关部门的协同工作。我院也采取会签文件、圆桌会议等履职方式加强与市监、文化、行业协会等部门的协同，分别与区工商联会签《关于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服务保障民营经济发展的意见》和《服务企业发展优化营商环境合作协议》，与区文体旅局、镇湖街道等五部门会签《关于促进镇湖苏绣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简称“苏绣十条”），与区法院、公安局、市场监督管理局会签《关于高新区知识产权协同保护机制的实施意见》，构建起对苏绣的全方位保护体系，让苏绣知识产权检察保护不留白。《方圆》：对于这些检察工作，绣娘们有怎样的反馈？朱文瑞：大家对我们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苏绣检察服务中心的设立和“苏绣十条”的会签，既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行业发展，也让从业者遇到问题时有地方能问、有人能提供法律支持。而且，苏绣检察服务中心就设在镇湖街道，大家遇到问题时求助很方便，也不会有那种要进入司法机关的紧张感。其实，绣娘们都在同个地区工作、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出现一些侵权纠纷，她们很乐意让检察官成为第三方进行调解。有位绣娘曾经找上我们，表示自己的底稿被“抄袭”了，问我们能不能去“提醒”一下侵权人，她觉得自己直接去沟通不太好。她也不需要对方赔偿，只要侵权人停止侵权就行。而我们的检察官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进行普法教育。具体个案具体分析，让侵权者意识到自己“临摹”刺绣作品的行为是有问题的。目前，镇湖街道苏绣检察服务中心已累计受理各类线索25件，为绣娘解决涉知识产权问题9次，调解化解知识产权纠纷10余起，就咨询较多的外观设计侵权、不正当竞争等问题出具《法律意见书》4份。

不能让“劣币驱逐良币”《方圆》：从绣娘那里收集到的线索，有什么是之前没有关注到的？朱文瑞：如果说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绣娘反映，一些商家为博流量，使用不合适的广告词宣传苏绣产品。例如，一些直播间在广告宣传上使用“孙答应同款”“买肚兜送狂徒”等字眼，对苏绣进行低俗化宣传。苏绣的特色是“精、细、雅、洁”，这种宣传无疑是与“雅”字相悖的，歪曲了苏绣的文化内涵，严重影响品牌调性，使广大消费者对苏绣艺术价值产生怀疑，也影响苏绣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检察官们也去网上检索，在各个平台、直播间发现确实存在不少这类博眼球的宣传。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还有一些电商、直播商家虚假夸大宣传，用机绣冒充手工绣。部分机绣作品质量粗劣，价格低，又使用了吸睛的低俗宣传，已经冲击了苏绣的正常市场交易秩序，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给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发展带来了长远伤害。《方圆》：机绣和苏绣是怎么区分的？朱文瑞：这个问题也是一开始非常困扰我们的难题。办案检察官都算是苏绣的“门外汉”，为了固定证据，大家也购买了部分产品，但单纯从商品的定价、外观很难作出判断，何况我们作出的判断更谈不上“权威”。好在我们有“外援”。我们邀请苏绣的非遗传承人和行业协会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支持，也有部分从业者成为“益心为公”志愿者，从专业的角度，例如商品的针脚、光泽度等，出具专家意见。此前，有苏绣非遗传承人跟我们介绍过，一件正宗苏绣，需要绣娘耗时半个月到一个月精心绣制，但机器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复刻，针脚粗糙、质量差。根据国家标准，苏绣是以苏州地区为中心产区，以染色纯桑蚕丝（含盘金）为绣线，应用苏绣针法并手工走线，在桑蚕丝织物、桑蚕丝粘胶长丝交织物等底料上刺绣成具有特殊艺术效果的单、双面观赏品和实用品。但不良商家把“机绣”当手工“苏绣”卖，普通消费者很难辨别，尤其是初次消费的消费者，很可能因此误以为苏绣“不过如此”，让苏绣产业生态环境更加恶劣。《方圆》：为了规范苏绣的网络交易，虎丘区检察院还做了哪些工作？朱文瑞：经研判，我们认为，上述情况不仅损害消费者合法权益，也严重影响绣娘创作、企业经营和苏绣产业发展，不利于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地理标志的保护和传承，社会公共利益受到侵害。2024年3月，我院以行政公益诉讼立案，后向相关职能部门送达检察建议书，建议其对销售伪劣苏绣产品行为进行查处，规范苏绣互联网销售新业态模式，加大对苏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相关职能部门收到检察建议后高度重视，加大对辖区内机绣冒充手工绣的查处力度，完善苏绣知识产权侵权行为投诉举报机制，警告、约谈相关商户9次，调解绣娘间知识产权交易纠纷5起，查处、规范苏绣网店564家，维护辖区苏绣市场交易秩序。虎丘区委政法委还牵头，将我院建立的“苏绣检察服务中心”升级为全区“苏绣品牌法治保障中心”。我院和区委政法委、区法院、区公安分局、区市场监管局这几个主要部门，会同镇湖街道、区文旅局、区妇联、苏绣协会等单位，形成“5+N”苏绣协同共治保护大格局。此外，我院还制定出台了《加强苏工苏作知识产权保护工作指引》，联合行业协会发布《苏绣行业合规经营倡议书》，引导从业者合法合规经营。2024年11月15日，江苏省检察院召开江苏检察机关服务保障文化强国建设工作新闻发布会，发布7个典型案例。我院办理的“助力苏绣‘活态传承’焕发现代生机——督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行政公益诉讼案”成功入选。

“绣二代”创新发展，带来新挑战《方圆》：当下，苏绣行业有什么新变化吗？朱文瑞：我们了解到，近些年，苏绣行业出现了“绣二代”。他们不仅学习、继承了长辈的苏绣技艺，还进行了很多创新工作，苏绣产品种类越来越丰富。原先可能是单纯的摆件，作为装饰品销售，现在还出现了苏绣茶盘、苏绣耳机，或者是苏绣耳环、胸针、盘扣等日用消费品。这些门类创新无疑是给苏绣产业注入了新活力，也吸引了更广泛的消费群体。然而，在创新发展的同时，也给苏绣的知识产权保护带来了新挑战。这些商品的外观设计专利很容易被抄袭、仿制，而侵权判定专业性强，维权成本高，有的从业者会觉得，“生产的商品这么多，每一件都去申请专利，反而比经营活动更加麻烦”，所以对侵权行为持放任或漠视的态度。对于大家的心态，我们很能理解，所以也希望从检察机关的角度，尽可能给予他们法律帮助，在他们需要维权的时候给予法律指导。《方圆》：你认为，检察机关为什么需要这么重视苏绣的传承与保护？朱文瑞：苏绣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国“四大名绣”之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本身承载的文化内涵和历史经济价值是不可替代的。保护和传承苏绣，不只是守护一种技艺，也是在守护苏绣代表着的文化标识，维护社会的公共利益。检察机关作为公共利益的守护者，可以通过行政公益诉讼促进行政机关依法履职，不断健全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地理标志产品的知识产权保护机制，推动堵漏建制、源头保护，助力传统文化发展。这是我们可以做到的，也是我们应该做到的。《方圆》：下一步，虎丘区检察院在助力苏绣产业高质量发展方面，有怎样的工作计划？朱文瑞：在当今这个数字化时代，随着经济不断向数字化转型，苏绣的发展必然会面临层出不穷的新问题与新挑战。所以，聚焦于新形势下苏绣知识产权方面的司法需求显得尤为重要。这要求我们对于已经搭建的平台、渠道，要坚持充分发挥它们的最大效能，继续做好线索收集和普法宣传，找到从业者面临的迫切难题和困扰，保持双向沟通顺畅。我们也要持续强化与司法行政机关的紧密合作，制定更为完善的规章制度和政策，共同探索苏绣保护工作的全新路径，推动规范苏绣市场秩序，助力苏绣产业高质量发展。

朱文瑞，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近年来，虎丘区检察院通过“精·心绣虎检”特色品牌体系建设推动各项工作创特色、展亮点，连续3年获评区高质量发展先进集体，获集体荣誉38项、个人荣誉65人次，其中1名干警获全国十佳公诉人提名、全国优秀公诉人称号。32件案例获评省级以上典型案例，其中入选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典型案例13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