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窗外的银杏叶正从枝头缓缓飘落,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轻盈地降落在水泥地面上。
"两个儿子的抉择"
"爸,医院病床费结了没?"电话那头的小儿子声音有些急促。
我还没回答,他又问:"存折在哪儿放着?"
我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窗外的银杏叶正从枝头缓缓飘落,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轻盈地降落在水泥地面上。
这是我退休后的第八个年头,也是我第一次因为心脏问题住院。
妹妹杜秀兰从隔壁镇赶来照顾我,已经守在病房里整整十二天了,她那双沾满皱纹的手每天为我端水送饭,一刻也不曾停歇。
我叫杜长林,六十七岁,在县一中教了三十年的语文,桃李满天下。
退休前是教研组长,学生们都喊我"杜老",走在街上常有人停下来问好,那份尊重让我这辈子都觉得值了。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杜明远在县城一家印刷厂工作,月收入不过八千;小儿子杜明辉大学毕业后去了省城,在一家外企做部门主管,年薪三十五万,在我们这个县城,算是出人头地了。
"咱们杜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街坊邻居常这样夸赞,每当此时,我心里既自豪又酸涩。
"爸,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大儿子明远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土黄色的搪瓷保温桶,那是我们家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物件,桶身上的花纹都磨得快看不清了。
"我熬了您爱喝的小米粥,加了点红枣和枸杞。"明远掀开盖子,热气腾腾,夹杂着米香扑面而来。
我刚想说话,床头那台老式收音机里正播报着新闻,说什么年轻人不愿回老家工作的问题。
妹妹秀兰正在用脸盆洗我的袜子,闻言忍不住嘟囔:"瞧瞧,这不就是明辉吗?一年到头,春节匆匆回来两三天,电话里总说忙。"
"你懂啥,人家在大城市打拼,那叫事业心强!"我故作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明远帮我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枕头垫在我背后:"爸,您别听小姑说,明辉在大城市工作不容易,压力大。"
明远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宽容,可眼里的落寞却藏不住,我知道,这些年,他没少背负别人的指点和议论。
"你哥哥怎么不像你弟弟那样出去闯闯","印刷厂算什么正经工作",这些话我都听街坊们说过。
我笑了笑,喝了口粥,暖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犹如一股暖意流进心里。
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是明辉,我戴上老花镜接起电话。
"爸,听说您住院了,需要钱吗?我可以转账。"
"不用,你小姑和你哥照顾得很好。"我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被单边缘。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明辉似乎正在办公,声音显得匆忙:"那就好。爸,我这边项目紧,这个月可能回不去了。"
"你工作要紧,别惦记这边。"我故作轻松地说,可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闷闷的。
挂了电话,我看向窗外。树叶在风中摇曳,就像我摇摆不定的心情。
病房里,秀兰和明远正小声交谈着,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印在泛黄的墙壁上。
"明辉是不是连他爸住院都不知道?"秀兰皱着眉头问。
"知道,我打电话告诉他了。"明远声音平静,没有责备,也没有抱怨。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眼中的失落。
晚上,护士来量血压时,我对秀兰说:"去把我书房抽屉里的红皮笔记本拿来。"
"哥,您现在别操心家里的事,好好养病。"秀兰倒了杯温水递给我。
"你去拿吧,有事情要安排。"我坚持道。
几天后,秀兰从老家回来,神色有些复杂,手里拿着一本包着红色塑料皮的老式账本:"哥,您这些年偷偷变卖了那么多东西?"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那本记录着我私密决定的账本。
其实这几年,我陆续卖掉了祖传的几块地和老宅旁边的一间铺面,存了一笔钱,足足有六十多万。
这笔钱,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两个儿子。
当年县里拆迁,给了老宅一笔补偿款,我把大部分给了两个儿子,只留下一小部分维持生活,却在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总有一天,我要看清谁才是真心对我好的那个。
"哥,您干嘛瞒着孩子们?"秀兰坐在病床边,眼中满是不解。
"人老了,总想留点后路。"我笑了笑,将账本收进枕头下面。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长探头进来:"杜老师,您儿子来了,说是从省城赶来的。"
就在我出院前一天,明辉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西装革履,手里拎着几盒包装精美的进口保健品:"爸,听说您明天就出院了,我请了假专门回来接您。"
我看着眼前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是疲惫的痕迹,却掩不住眼中的锐利与自信。
晚饭时,我让秀兰把全家人都叫到了病房。
明远带着妻子李芳和十岁的儿子小宝也来了,小宝手里捧着一束从学校花坛里摘的野菊花,黄澄澄的,像是要驱散病房里的寒意。
"爷爷,您快点好起来,我又学会了新歌,要唱给您听。"小宝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早春的第一声鸟鸣。
明辉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发出几条信息,脸上带着职场精英特有的淡漠与疏离。
"我这次生病,想通了一些事,"我清了清嗓子,看着围在床边的亲人们,"打算立个遗嘱。"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小宝都不再摆弄那束花,睁大眼睛看着我。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的话语伴奏。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教了一辈子书,也没攒下什么大钱。"我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但这些年,我偷偷变卖了几处祖产,攒了点钱,有六十多万。"
明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明远则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床单的一角。
"这笔钱,我打算平分给你们两个。"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两个儿子的表情。
明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而明远则怔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过,"我继续说道,眼神变得坚定,"我有个条件。拿到钱的人,必须回老宅住满一年,照顾那片祖辈留下的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病房里瞬间嘈杂起来。
明辉的笑容僵在脸上:"爸,您知道我不可能辞职回来守着老宅啊!我在省城有工作,有前途,刚买的房子还贷着呢!"
"你小子平时不也说想回老家发展吗?这不是机会来了?"秀兰插话道,眼中带着几分嘲讽。
明辉瞪了她一眼:"小姑,您不懂现在的社会,县城有什么发展前途?我在省城认识那么多人脉,放弃了多可惜!"
"这不公平!"明辉突然提高了声音,额头上青筋暴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哥会答应,所以故意这么安排?您就是偏心大哥!"
明远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有压抑的怒火:"明辉,你怎么跟爸说话呢?"
"我怎么了?说实话怎么了?从小到大,爸偏心你,全村人都知道!"明辉激动地站起身,指着明远,"你在县城守着爸,每天嘘寒问暖,不就是为了多分遗产吗?"
"明辉!"我厉声打断,"不许这样说你哥!"
明远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病房,他妻子李芳抱着小宝,带着歉意看了我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病房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长而凄婉。
第二天出院时,明辉匆匆送我回到老家就走了,临走前讥讽地说:"爸,您的心思我明白,您就是偏心大哥。"
我没有解释,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它见证了我们家三代人的起起落落。
微风吹过,槐花的香气弥漫在院子里,勾起我无数的回忆。
那棵老槐树是我父亲在我出生那年种下的,如今已有七十多岁,树干粗壮,树冠如伞,夏日里,树下成了村里老人乘凉的好去处。
老宅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青砖灰瓦,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不大,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院墙角有一口老井,井台是青石的,磨得锃亮,那是我小时候每天担水的地方。
井边有个老式水泥洗衣台,上面还放着一块洗衣肥皂,是明远媳妇李芳前天来看我时用的。
送走明辉,我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看着眼前这处老宅,心里五味杂陈。
一周后,明远来到老宅,手里提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他的衣物和一些书籍。
"爸,我和芳芳商量好了,我们一家搬回来住。"他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坚定而平静。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工作怎么办?"
"我辞了。"明远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疯了吗?那印刷厂你干了十多年了,就这么辞了?"我急得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媳妇同意吗?小宝的学要怎么办?"
"我想在老宅开个小书店,县城里正好缺这么个地方。"明远说,眼里闪着光,"我一直有这个梦想,只是没机会实现。至于小宝,县小学也不错,比城里学校的竞争压力小。"
我沉默了,看着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儿子,突然发现他眼中的坚定和执着,竟与当年我决定留在县一中任教时一模一样。
"你小时候就爱看书。"我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记得你上初中那年,为了买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偷偷去河边摸鱼卖,被河坝那块石头绊倒,差点淹死。"
明远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回忆:"爸,您还记得啊。后来您知道了,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那套书,虽然您那个月的工资都搭进去了。"
我们父子相视一笑,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个决定鼓掌。
李芳带着小宝搬来的那天,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
小宝第一眼就爱上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缠着明远给他在树上搭了个秋千。
李芳把老宅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里的灶台重新生火,飘出饭菜香,多年没有烟火气的老宅,一下子鲜活起来。
"爸,您看这间厢房改成书店怎么样?朝南,光线好。"明远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眼中是我许久未见的热情。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欣慰,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省城的明辉。
晚上,李芳从集市上买回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鸡汤,香气飘满整个院子。
小宝坐在我腿上,嚷嚷着要我讲故事,我翻开那本尘封已久的《山海经》,给他讲远古的神话传说。
院墙外,不时有邻居探头张望,或是借故来串门,眼中满是好奇与羡慕。
"老杜,听说你小儿子在省城发达了,年薪几十万呢!"王婶大声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院子里瞟。
"是啊,明辉工作忙,很少回来。"我笑着应付,心里却堵得慌。
明远听见了,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爸,别理他们,小时候您不是教我们'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
我们相视而笑,天空中,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在眨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老宅的厢房被改造成了一间小书店,门口挂上了"槐香书坊"的木牌,是明远亲手刻的。
书店里放着几张老式木桌椅,墙上挂着我教书时用过的黑板。
每到周末,明远就在那块黑板上写一首诗,念给来书店的孩子们听。
县城的人们渐渐知道了这个安静的小书店,午后,常有老人带着孩子来,买本书,喝杯茶,听明远讲故事。
书店不大,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像一股清泉,在这个商业气息浓厚的小县城里,显得格外珍贵。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突然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明辉,他穿着休闲装,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爸,给您介绍,这是我妻子张晓,这是我儿子小航。"明辉有些局促地说,"我们是专门回来看您的。"
我怔住了,放下剪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快进来,快进来。"
小航怯生生地看着我,躲在妈妈怀里。
"爷爷,这是小航给您带的礼物。"张晓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块进口手表。
我笑着接过,却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人来了就好,不用带这些东西。"
小宝听到动静,从书店里跑出来:"爸爸,有客人啦!"
看到表弟,他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小航的手就往院子里跑:"表弟,我带你看秋千!"
两个孩子很快打成一片,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明辉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里面的布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哥,你真的辞职开书店了?"
明远正在整理书架,闻言回过头,笑了笑:"是啊,一直想做的事,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明辉走进书店,慢慢地看着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文学经典和儿童读物,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文具柜,摆着各色铅笔和本子。
"这里...很有意思。"明辉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小时候我也喜欢看书,记得吗?"
明远点点头:"记得,你最爱看科幻小说,整天幻想着未来世界。"
兄弟俩站在书架前,一时无话,只有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晚饭是李芳和张晓一起做的,一大桌家常菜,热气腾腾。
我坐在主位,看着久违的全家团聚,心里满是欣慰。
饭桌上,明辉打量着老宅的变化,眼中有惊讶,也有一丝怀念:"爸,这老宅比我记忆中要好多了。"
"你哥把屋顶都翻修了,厨房也重新砌了灶台。"我笑着说,顺手给小航夹了块红烧肉,"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妈做的红烧肉,每次一大盆,你能吃一半。"
明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头喝了口酒:"是啊,好久没吃到这种家常味道了。"
饭后,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闹,我坐在老藤椅上,看着满天星斗,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明辉坐在我身边,沉默了许久,突然说:"爸,我最近在考虑,是不是回县城发展。"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你在省城不是挺好的吗?"
明辉苦笑一下:"表面光鲜而已,每天加班到深夜,小航都认不得我了。晓晓一个人带孩子,也很辛苦。"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而且,"明辉继续说,声音低了下来,"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记得家的样子了。有时候梦里回到老宅,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责备,也没有催促,只是说:"家永远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回来。"
明辉点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
第二天,明辉一家要回省城,临走前,他站在院门口,看着这座老宅,久久不愿离去。
小航抱着小宝送的一本童话书,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令我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明辉开始频繁回来了。
起初每月一次,后来几乎每周末都会带着妻儿回老宅住上一两天。
"省城到县城,高铁只要一个小时。"明辉笑着说,"比我在省城从家到公司的通勤时间还短呢。"
时光如水,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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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在书店后院开辟了一块小菜地,种了些时令蔬菜,每天清晨,他都会带着小宝去收菜、浇水,享受着田园生活的闲适。
李芳在书店开了间小茶室,煮一壶清茶,配上自制的点心,深受读者喜爱。
更让我意外的是,明辉辞去了省城的工作,在县经济开发区找了份顾问职位,薪水虽然比不上以前,但工作时间固定,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爸,谢谢您的遗嘱。"某个周末的黄昏,明辉坐在我身边,看着夕阳下的老槐树,轻声说,"如果不是那样,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风吹过院子,槐花的香气弥漫开来,就像记忆中那些温暖而简单的日子。
后来,明辉在老宅旁边买下一块地,盖了新房子,一家三口搬了进来。
小航转学到县小学,和表哥小宝一个班级,每天放学后,两个孩子都会在书店做作业,听明远讲故事。
我常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看着两兄弟一起打理书店,互相调侃,明辉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有时,我会想起那份遗嘱,和那笔其实并不算多的钱。
人这一生,奔波忙碌,追逐名利,到头来,真正珍贵的,不过是亲情和那份归属感。
老槐树依旧,人生如书,在岁月的字里行间,我们各自写下自己的故事,却又彼此相连。
如今,每当夜幕降临,老宅的灯火亮起,两家人常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
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的交谈,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声,交织成一曲生活的交响乐。
我坐在老藤椅上,看着满天星斗,想起老伴曾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能在你生命中留下温暖记忆的那些人。"
有些东西,金钱买不到;有些情感,需要时间去沉淀;有些选择,看似失去,实则得到。
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的舍弃,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获得;你认为的牺牲,或许是通往幸福的必经之路。
夜深了,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是在诉说着悠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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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