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同学会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二十年了,上次见到这些同学,还是各自忙着为生计奔波的年纪。
我站在同学会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二十年了,上次见到这些同学,还是各自忙着为生计奔波的年纪。
校门口的法国梧桐依然挺拔,只是树干更粗壮了,树皮上的沟壑像是记录着岁月的刻度。
"小赵!这边!"王芳那熟悉的嗓音穿过嘈杂的人群。
她还是那么爱出风头,一身米色套装,头发烫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金镯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走路时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奈儿香水味。
"哟,赵敏,这些年保养得不错嘛。"王芳上下打量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优越感。
"哪里,每天忙着上班带孩子,都没空照顾自己。"我笑了笑,抚平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饭桌上,白酒下肚,话匣子自然打开了。李大伟成了建筑公司老总,张志华在外企做了部门经理,陈明当上了中学校长。
"王芳,听说你在省广电做编导?"有人问道。
王芳得意地点点头:"是啊,去年还做了个获奖节目,领导都表扬了。"
寒暄过后,同学们免不了一番"孩子考得怎么样"的攀比。
"我家那小子,就知道打游戏,好不容易考了个二本。"李大伟叹了口气。
"现在孩子压力大啊,我家丫头好歹考上了省重点,专业一般。"陈明说道。
"王芳,你家儿子呢?"有人问道。
"他啊,差了点儿运气,就上了个二本,不过学校还可以。"王芳语气轻描淡写,但我注意到她指节微微发白,显然用力握紧了筷子。
轮到我时,我轻声道:"710分。"
话音刚落,王芳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真的假的?"她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容又挂了回来,却怎么看都不那么自然了。
"恭喜啊,考上哪所大学了?"张志华问道。
"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我说。
桌上一阵惊叹,王芳的脸色愈发难看。
1985年,我们高中毕业。
那时的高考,就像一把筛子,决定着每个人的命运走向。
记得填报志愿那天,我和王芳坐在教室后排,憧憬着美好的大学生活。
"咱俩一定要考同一所大学!"王芳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光。
"一言为定!"我重重点头。
那时的我们,穿着款式相似的蓝白相间的确良衬衫,扎着马尾辫,单纯得像两株小树苗,对未来充满期待。
放榜那天,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王芳考入了省重点大学中文系,而我,差了二十分,落榜了。
"没关系,明年再考!"王芳安慰我,但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可家里条件不允许我复读,父亲是工厂里的普通工人,母亲在街道缝纫组做零活,还有个正在上初中的弟弟。
"闺女,要不先工作几年?厂里正招工呢。"父亲吸着旱烟,小心翼翼地说。
九月的风把梧桐叶子吹得沙沙作响,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市纺织厂。
那时的厂房,墙壁上还贴着"为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大红标语,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忙碌地穿梭在织布机之间。
车间里机器轰鸣,灰尘漫天,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清理机台底下的废弃纱线。
下班回家,我常常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手上的茧越来越厚,指甲缝里的纱屑怎么也洗不干净。
晚上,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知了的声音,想起王芳可能正在大学教室里上晚自习,眼泪悄悄滑落。
我把高中课本藏在床底下,偶尔拿出来翻翻,仿佛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时光如梭,一晃二十年。
我从一名普通女工做到了质检班长,结婚生子,操持家务,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好稀饭,炒两个小菜,再叫醒丈夫和儿子。
送走他们后,骑着二八自行车去上班,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日子虽然忙碌,但也有乐趣。
每逢周末,我都会带着儿子去居委会的阅览室看书。
那里的书虽然不多,但胜在免费,我和儿子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
"妈,这本《十万个为什么》能借回家看吗?"儿子小声问我。
"不行啊,这是公共财产。"我揉揉他的脑袋,"不过妈妈可以给你抄一些内容,回家慢慢看。"
那几年,我抄了不少书页,用发蓝的复写纸工工整整地誊写在便宜的练习本上。
儿子刚上初中那年,丈夫下岗了。
那是1997年,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不少老厂关门,熟悉的街坊四邻四处求职。
丈夫摆了个修车摊,我继续在厂里上班,还在晚上接些手工活儿,补贴家用。
家里的老式14寸彩电坏了也舍不得修,弟弟送了台二手收音机,成了我们晚上的消遣。
"老赵,你说咱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丈夫有天晚上突然问我。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看熟睡的儿子,轻声说:"咱不是还有强子吗?等他长大了,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丈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始终记得那个冬天,屋外北风呼啸,我和儿子围坐在煤球炉旁。
煤炭的气味混合着墨水的香气,充斥着我们狭小的屋子。
他正做着数学题,我则在一旁缝制工厂下发的手套。
灯光昏黄,映照着他认真的侧脸,眉头微皱,眼神专注。
"妈,这道题我不会。"他挠挠头,眼里闪着求知的光芒。
我放下针线,拿过他的作业本,仔细看了看。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忘了那些公式定理,但我不想让他失望。
"咱们一起想想,好不好?"
我翻开床底下那本泛黄的高中数学课本,一页一页地找答案。
那晚,我们在题海中摸索到深夜。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上班,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也浑然不觉。
邻居王大姐见了,啧啧称奇:"赵敏啊,你也太拼了,为了孩子把自己搞得跟什么似的。"
"没办法,都是为了娃。"我笑笑,继续手上的活计。
为了不耽误儿子学习,我报了夜校,重拾数理化知识。
每天下班回家,做完家务,还要挤出时间学习。
丈夫经常嘟囔:"至于吗?不就是读个书吗?你当年不也没考上大学吗,不一样好好的。"
"我就是因为没考上,才知道这有多重要。"我没抬头,继续研读那本借来的《高中物理解题方法》。
有时候,想起高中落榜那年的遗憾,我多希望能有人当初这样陪伴我。
儿子上初三那年,学校要求买计算器。
那时一台卡西欧计算器要六七十块,将近我一周的工资。
丈夫皱眉说:"用算盘不行吗?"
儿子没吭声,低着头写作业。
我偷偷去当铺,把结婚时丈夫送的金戒指典当了。
拿着崭新的计算器回家,看到儿子惊喜的眼神,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很多个夜晚,当邻居家的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尾曲,附近的院子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家的灯却还亮着,我和儿子坐在桌前,他做题,我看着他做题。
有时候,我发现儿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意。
我轻轻地为他披上毛毯,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里满是疼爱和期待。
儿子上高三那年,我向厂里请了长假。
每天清晨四点半起床做饭,准备好他爱吃的红烧排骨和青菜,再把他从床上叫起来。
冬天的早晨,我们常常是摸黑出门,踩着霜白的地面,赶往学校。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偶尔经过的早点摊,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妈,你回去吧,别送了。"儿子几次这样对我说。
"我不累,你好好学习就行。"我笑着回答,送他到校门口才转身离开。
高考那天,我站在校门外,心比儿子还要紧张。
炎炎夏日,我撑着伞,和其他家长一样,在校门口焦急地等待。
看到儿子出来,我赶紧迎上去:"考得怎么样?"
他只是笑笑:"还行吧,您别担心。"
回家路上,我买了他最爱吃的冰糕,他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完,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无论他考得怎样,他依然是我的骄傲。
成绩公布那天,邻居李大姐的儿子先看到了榜单,兴冲冲跑来敲门:"赵阿姨,恭喜啊!小强710分,全市前三名!"
我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二十年的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丈夫从修车摊回来,听到消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去集市买了一只大公鸡,说要好好庆祝一下。
邻居们纷纷登门道贺,院子里比过年还热闹。
"赵敏,你家强子真争气啊!"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这下可有出息了!"
我笑着应付着,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高中时的约定——如果我考上了大学,会是什么样子?
通知书到来那天,儿子捧着那份印着清华校徽的红色文件,神情严肃。
"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
我以为他要提什么特殊要求,紧张地问:"什么事?"
"我想放弃清华,去本地大学。"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坚定。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这可是清华啊!"
"爸年纪大了,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您这些年为我付出太多,我想留在身边照顾你们。"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重若千斤。
我眼眶湿润,但还是坚决地摇头:"不行,妈妈不同意。妈妈当年没考上大学,就是希望你能圆我的梦。你必须去,这是你应得的。"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儿子答应前往北京求学。
同学会前一天,我收到了儿子从北京寄来的信,随信附上一张他在校园里的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妈妈,成绩只是数字,您这些年的付出,才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包,准备在同学会上展示给大家看。
同学会后的第三天,我发现王芳把我微信拉黑了。
一时间,我有些莫名其妙。
邻座的老刘发来消息:"看见王芳朋友圈了吗?她说有人装模作样,明明家境一般,却非要在同学会上显摆孩子考得好。"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窗外,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
我忽然想起,王芳曾在饭桌上提到她儿子"没考好,就上了个二本"。
"原来是这样。"我自言自语道,心里有些难过。
那个周末,我独自走在老厂区。
这里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模样,许多厂房被拆除,变成了商品房。
只有那棵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记得刚进厂那会儿,午休时分,工友们常常聚在这棵树下乘凉,分享家里带来的点心。
"赵敏,你这姑娘怎么总看书啊?"年长的张大姐常常这样问我。
"我想再考大学。"那时的我还不肯放弃梦想。
"得了吧,进了厂就安心干活儿吧,找个好小伙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张大姐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后来,我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学习织布技术,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工人。
可那颗想读书的心,从未真正熄灭过。
我在树下坐下,思绪万千。
记得儿子小时候,我常带他来这棵树下玩耍。
他总是缠着我讲故事,我便将从书上看来的童话,添油加醋地讲给他听。
有一次,他突然问我:"妈妈,您小时候想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想上大学,当个老师。"
"那您为什么没去呢?"
"因为妈妈考试没考好。"我轻声回答。
"那我以后一定要考好,考个最好的大学!"他郑重其事地说。
回想起这些往事,我不禁莞尔。
孩子的话,当时只当是童言无忌,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想到王芳的反应,我心里有些难过。
二十年前,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如今,却因为孩子的成绩,产生了嫌隙。
回到家,我翻出了尘封多年的高中毕业照。
照片泛黄,但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清晰。
我和王芳并排站着,肩并肩,笑得那么灿烂。
照片背面,是我们互相写的留言。
"赵敏,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王芳"
"芳芳,愿我们友谊长存!——赵敏"
看着这些字迹,我心里五味杂陈。
想了想,我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芳芳,今天去了咱们以前的校园,还记得咱们一起约定考同一所大学的事吗?虽然我没考上,但看到你圆梦,我也很高兴。孩子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不必攀比。有空一起喝茶聊聊?"
发送后,我将手机放在一旁,煮了壶茶。
窗外,夜色渐浓,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我想起高中时,王芳曾借给我一本《简爱》,我熬夜看完,第二天上课差点睡着。
王芳帮我挡住了老师的视线,还偷偷塞给我一块巧克力。
"提提神,别睡啦!"她小声说,眼里满是关切。
那时的友情,单纯而珍贵。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王芳的回复:"抱歉,昨天心情不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最近压力有点大,儿子高考没考好,我老公也在责怪我没教育好孩子。看到你家孩子那么优秀,我心里不平衡。对不起。"
我立刻回复:"别这样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路,分数高低不代表什么。要不周末我去你家坐坐?"
周末,我带着自制的糕点,去了王芳家。
她家住在新区的高层公寓,装修得很讲究。
开门的是她儿子小磊,一个瘦高的男孩,眼神有些躲闪。
"阿姨好。"他轻声说道,然后迅速退回自己房间。
王芳从厨房出来,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没有同学会上的精致妆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来啦,屋里坐。"她招呼我,语气比同学会上亲切了许多。
我们坐在客厅里,她给我倒了杯茶。
"你儿子挺懂事的嘛。"我笑着说。
王芳叹了口气:"表面上看是,其实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高考前不好好复习,整天打游戏,现在考砸了,又不肯服气。"
"青春期嘛,都这样。"我安慰她。
"我老公整天责怪我,说是我太惯着他。"王芳苦笑,"你家强子从小就懂事,羡慕死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吧,孩子考不好,不全是父母的责任。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强子爱学习,但性格有些内向,不善交际。小磊看起来挺阳光的,这也是优点啊。"
"现在这社会,不拼分数拼什么?"王芳有些激动。
"分数重要,但不是全部。"我轻声说,"我当年不就没考上大学吗?一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聊了许久,王芳渐渐敞开了心扉。
她说起了工作上的压力,婆媳关系的紧张,还有和丈夫之间的隔阂。
"我总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工作上升不了职,孩子教育又出了问题。"她红了眼眶。
我握住她的手:"别这么想。你看我,一个厂里的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都在努力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离开时,王芳送我到电梯口,突然拥抱了我。
"谢谢你,赵敏。这些年,我一直在攀比,和别人比房子比车子,和你比孩子。其实,真的没必要。"
我笑了笑:"咱们是老同学了,说这些干啥。以后常联系。"
回家路上,我想起了儿子在信中说的话:"妈妈,成绩只是数字,您的付出才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忽然明白,人这一生,比起争个高低,更重要的是懂得珍惜、学会成全。
孩子的710分固然可喜,但他那颗懂得感恩、肩负责任的心,才是我这二十年来最大的收获。
半个月后,王芳打来电话,说她儿子决定复读一年。
"他说被你儿子激励了,想再拼一把。"王芳的语气里充满希望。
我笑着说:"那挺好的,年轻人有志气。"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赵敏,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天来找我,我可能一直沉浸在自责和怨恨中。"
"说啥呢,咱俩是啥交情。"我笑道,"对了,下周末我家办个小聚会,你们一家也来呗。"
"一定去!"王芳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孩子们欢快地玩耍。
我想起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天真无邪。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过上比我更好的生活。
如今,他已经踏上了新的征程,我的心愿,也算是实现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我希望他不仅有知识,更有胸怀,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保持那颗感恩的心,敞开怀抱去拥抱这个世界。
我相信,这也是每一个母亲的心愿。
来源:樱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