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气得脸发烫,拽起挂在墙上的那把旧雨伞就要冲过去理论,妻子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老张,算了吧,让我来。"她手上还沾着切葱花的湿气和味道。
那场暴雨过后,我又看见李大强的夏利轿车停在我们家门前精心保留的车位上。雨水顺着车檐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就像我此刻满腔的怒火。
我气得脸发烫,拽起挂在墙上的那把旧雨伞就要冲过去理论,妻子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老张,算了吧,让我来。"她手上还沾着切葱花的湿气和味道。
"咱花了三个月工资铺的地,凭什么让他说停就停?这都第几回了!"我使劲甩开她的手,雨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妻子叹了口气,拿过雨伞,轻声说:"你先吃饭,这事我去说。"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是1992年的夏天,我们家住在冶金厂的老家属院里。院子里的平房盖于六十年代,后来又陆续加盖了几栋六层楼的小单元。我们家是82年分的房子,在第二单元三楼,六十多平米,虽然不大,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那时候能有一辆永久自行车就足以让人神气半天,连周日骑到江边公园都要被人羡慕。家属院里的空地基本都是大家晒被子、孩子们踢球的公共区域,谁也没想到私家车会这么快进入寻常百姓家。
可我却早早地看准了未来的方向。八九年的时候,厂里分房,我特意选了靠近院门的这套,又在分到的楼前空地上自掏腰包铺了一片水泥地,留作日后停车用。当时不少同事都笑话我:"老张,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咱们这辈子能买得起汽车?"
回想起来,那块水泥地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工资。每天下班后,我还要推着平板车往返五里地给工地运沙子。那阵子,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层手皮,裤腿上的水泥粉末怎么也洗不干净。
"家属院里谁家不是互相帮衬着过日子。你这么较真,多伤和气啊。"妻子常这么劝我。她是厂办公室的文员,性格温和,最怕给人添麻烦,也最会和稀泥。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来没见过像李大强这样的人。那李大强比我大两岁,在厂里机修车间当班长,外号"李钳子",一是因为他车间里的钳工技术一流,二是因为他的性格就像钳子一样,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前年厂里分了一批进口设备,效益上去了,李大强靠着手艕熟练的本事加上不少奖金,成了全厂第一个买私家车的普通工人。那辆红色的夏利车开进院子时,全院的孩子都围着看稀罕,大人们羡慕得不行,直夸李大强有出息。
可这风光没几天,麻烦就来了。李大强三天两头把车停在我精心预留的车位上,理直气壮得很,好像那块地天生就该是他的。我几次找他理论,他不是爱理不理,就是嬉皮笑脸地说:"张哥,大家都是厂里的,不至于这么计较吧?你又没车,空着也是空着。"
去年我靠着平时积攒的奖金加上亲戚借的一些钱,终于买了辆二手桑塔纳。那天开新车回家,我心里美滋滋的,想象着终于可以把车停在自家门前了。可到家门口,却又见李大强的车大摇大摆地占着我的车位,气得我肝疼。
当天晚上家属院的喇叭广播里还说今年是"改革开放破冰年",我想可不是嘛,工厂分红多了,咱们老百姓也终于能买得起车了。可惜有些人的脑袋还是没转过弯来,依旧我行我素。
那天暴雨倾盆,七月的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我开着车回来,又见李大强的车霸占着我的位置,我火冒三丈,把车停在马路对面,顶着雨冲到楼下。
"老李,老李!过来过来!"我朝楼上喊,嗓子都快喊破了。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衬衫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没人应。
妻子从楼上下来,打着伞把我拽进楼道:"大雨天的,你发什么疯?"她的声音又急又气,眼中有埋怨也有担忧。
"我发疯?他李大强霸着我车位,我还不能说了?"我甩开她的手,"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
妻子却沉着脸,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你先上楼换衣服,这事我去。"不容我拒绝,她直接把我推进了家门。
等我换好衣服,妻子已经梳了梳头发,换上了她那件淡蓝色的衬衫——那是她最正式的一件衣服,往常只有单位开大会时才穿。她拿起那个家里最好的搪瓷杯子,倒了半杯菊花茶,转身出门上楼。
我跟在她后面,心想,这回得好好说道说道了。谁知到了李家门口,妻子敲门后,李大强一开门,她只平静地递过搪瓷杯,说了一句:"李大哥,明天是老刘退休仪式,您得空也来吧。"
说完递上杯子转身就走,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个字提车位的事。
李大强愣在门口,脸色忽然变了,接过杯子支支吾吾地答应着,连忙把门关上了。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跟着妻子下楼时,仿佛她才是那个外号"李钳子"的人,说一不二,让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家,我满腹疑问:"就这?就这?"
妻子不紧不慢地洗了手,从藤椅旁的收音机上拿起那本她织了一半的毛衣,坐下来继续织,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急什么,等着看吧。"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窗外雨声渐歇,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妻子像猫一样均匀地呼吸着,安静地睡在我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天还蒙蒙亮。拉开窗帘一看,惊讶地发现李大强的车早已经挪走了,我的车位空空如也,只有几片雨后的树叶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饭桌上,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昨天到底对李大强说了什么?"
妻子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咸鸭蛋,笑而不答:"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那咸鸭蛋是她特意腌的,用的是娘家带来的那只老陶罐,罐子上还有几个模糊的字,据说是她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接下来连着一周,每天下班回家,我都能顺利地把车停在自家车位上。更奇怪的是,李大强见了我竟然开始躲躲闪闪,像欠了我什么似的。院里的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特别是楼下王婶摇着蒲扇乘凉时,见我回来总是笑眯眯地点头,像是知道什么秘密。
我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妻子会威胁他什么,可就那么一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大力量?
工厂的食堂里,我碰见了李大强的徒弟小马。那小伙子刚从技校毕业不久,模样清秀,手脚麻利,最关键的是嘴不严实。我递给他一根烟,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李师傅为啥见了我就躲。
小马挠挠头,眼睛滴溜溜地转:"张叔,您不知道呢?李师傅这两天老念叨您呢,说亏欠您家的。"
"亏欠?亏的是我家的车位吧?"
"不是车位的事,"小马压低声音,"是说老刘的事。您爱人提起老刘,李师傅这才想起来,心里过意不去啊。"
老刘?我一头雾水。老刘是家属院的老支书,今年退休,这倒是真的。但他跟我家和李大强又有什么关系?
周末,妻子在厨房忙活,切菜的咔嚓声从里面传出来。我靠在门框上,再次追问起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啊?李大强这一周都不敢看我眼睛了。"
妻子正在切一根萝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听我问起这事,她停下手中的菜刀,抬起头来:"你还记得前年冬天那场大雪吗?"
我愣了一下。那年冬天,东北的寒流一路南下,我们这南方小城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雪花覆盖了整个家属院,把那些低矮的平房、连片的菜地都变成了童话世界。孩子们在雪地里疯跑,留下一串串小脚印。那天我值夜班,家里只有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当然记得,下了快半尺厚。回来时,院子门口的水泥厂牌都埋在雪里了。"我喝了口茶,天热的时候,妻子总会在家里的暖瓶里泡上绿茶,清香解暑。
妻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深远,像是看着窗外,又像是看着记忆深处:"那天晚上,咱们家小东突然发高烧,烧到四十度。我抱着他满院子找人帮忙,可那么大的雪,院门都被堵住了,打不到车。"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那晚值班时,厂里的老旧机器轰鸣声盖过了一切,根本没人告诉我家里出了事。
"是老刘和李大强合力把我和孩子送到医院的。"妻子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老刘那会儿腿就不好了,硬是踩着雪送了一程。后来李大强的车在半路抛锚,是老刘背着小东走了两里多地,才找到出租车。"
她抬起头,眼睛有些湿润:"你那会儿在厂里加班,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等你下班回家,我和孩子已经回来了,我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实情。"
我的心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锤子重重地敲了一下。冬夜里的雪,发烧的孩子,老刘的背影,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老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腿有老伤,平日走路都有些蹒跚,竟然在那样的雪夜里背着孩子走了那么远?
"那李大强..."我声音有些发紧。
"李大强不是个坏人,"妻子叹了口气,拿起搪瓷盆里洗好的青菜,"他妻子去年查出有轻度贫血,一直在住院调理,家里还有老母亲要照顾,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
她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我:"老刘这些年帮过咱们家不少忙,也帮过李家很多。他每次都说'举手之劳',从不让人记挂。明天老刘退休了,我那句话,不过是提醒李大强别忘了老刘的恩情。"
原来如此。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时,只看到妻子和孩子睡得正香,谁能想到在那个漫天风雪的夜晚,发生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事?
次日下班回家,我远远看见李大强正在我们家车位前忙活。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弯着腰,手上拿着铲子,正在铲除地面上的杂物。走近一看,旁边还堆着几袋水泥和一桶沙子。
"李哥,这是干啥呢?"我放下包,有些诧异地问。
李大强直起腰,脸上有些尴尬,还带着些许愧疚:"张哥,你那会儿铺的地有些地方裂了,我给你修修。"他指了指车位边缘几道蜿蜒的裂缝,"我这些天老停车压着,可能也有我的责任。"
阳光下,李大强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的手上全是灰尘和水泥,那双手曾经在机床前操作了二十多年,指甲缝里永远有擦不掉的油污,却也是这双手在雪夜里帮助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一时哽住了,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老刘今天退休,咱们一起去吧,"李大强擦了擦汗,"他这人啊,就是太不会为自己考虑了。我那天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爹出车祸,是老刘二话不说借了三百块给我家应急,那时候三百块可不是小数目啊。"
"是啊,"我点点头,"这些年,他默默帮了多少人啊。"
那天下午,我和李大强一起去参加了老刘的退休仪式。厂里的会议室不大,却挤满了人,大家手里拿着老刘年轻时在车间里的黑白照片,还有当年他带领大家抗洪抢险的老报纸。老刘头发已经全白了,站在台上,朴实无华地说:"在这个院子里,我没做什么大事,就是希望大家和和气气,互相帮衬。这么多年,看着大家过得越来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仪式结束后,天色渐晚,夕阳把我和李大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北方老家,邻居们在一个大锅台上做饭,各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天空中交织在一起。谁家有点好吃的,总会分给大家尝尝。那时虽然日子苦,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人与人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李大强在楼下站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张哥,对不住,以后你那车位,我绝不乱停了。"
"车位这事,是我太计较了。"我摆摆手,心里的结忽然解开了,"左邻右舍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家有事,随时可以用,老嫂子住院,有啥我能帮的尽管说。"
李大强憨厚地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从那以后,我和李大强成了好朋友,常常一起修理家里的电器,或者在休息日带着孩子们去江边钓鱼。院子里的邻居们看着我们俩有说有笑的样子,脸上总是带着会心的笑。
有时候,我会想起妻子说过的话:"车位小事,做人大事。人生在世,难免磕磕绊绊,但一句温和的话,往往能解开多年的疙瘩。"
第二年春天,厂里扩建了家属院,专门划出了停车区,车位的事情彻底解决了。那块我费尽心思铺的水泥地,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小区里的大喇叭不再播报生产指标,而是开始播放流行歌曲和讲述改革开放的新故事。
至于老刘,他退休后仍然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带着他那个老旧的收音机去小区门口的石凳上晒太阳,听新闻联播。有时我下班回来,会看到李大强坐在他旁边,两人一起下象棋,说着家长里短。
有一次,我路过时,老刘叫住我:"老张,上个月你那篇关于改善工厂管理的建议书不错啊,厂里决定采纳了。"
我有些吃惊:"您怎么知道的?"
老刘笑了:"我退休了,又不是死了。厂里的事,我还是关心的。"
那天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她正在缝一件小棉袄,针线在她手中灵活地穿梭着,老式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老刘这人啊,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妻子轻声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每个人都能多为别人着想一点,这世界该多好啊。"
我看着窗外,家属院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亮了每家每户的窗户。在这些窗户后面,是无数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普通也最真实的生活。
有时候我想,也许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构成了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就像那场雨后的黄昏,妻子只说了一句话,却让我看到了人心中最美好的温情。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1997年。那年,厂里开始改制,不少老职工下岗回家。李大强的车间整个被裁掉了,他带着积蓄回老家开了个小修理厂。临走前,他把那辆陪伴了他多年的夏利送给了我:"张哥,这车虽然旧了点,但还能跑,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没有推辞,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辆车,更是一份珍贵的友谊。
老刘的身体渐渐不好了,有次我去看他,他坐在藤椅上,窗台上放着几盆他精心照料的君子兰。他拉着我的手说:"老张啊,人这辈子,钱财名利都是身外之物,最要紧的是心安理得。"
就在去年冬天,老刘安详地离开了我们。他的葬礼上,全院的人都来了,连已经搬走的李大强也从老家赶了回来。我们站在飘雪的墓地前,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想起他背着孩子走过的那段艰难的路。
回家路上,妻子挽着我的手,轻声说:"其实那天我对李大强说的话,老刘从来不知道。"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那天晚上,老刘背着小东走到医院,衣服都湿透了,可他放下孩子就走了,连句谢谢都不让我说。后来我托人送了些东西去他家,他老伴偷偷告诉我,老刘回到家后发了三天高烧,差点肺炎,可他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事。"
妻子的眼眶红了:"他总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正是这样的举手之劳,救了我们的孩子啊。"
我握紧了妻子的手,心中满是感动和敬意。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我们见证了太多的变化,有欢笑也有泪水,有成功也有挫折。但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那些真诚相待、互相关怀的情感,却始终如一,温暖着我们的心。
就像那个雨后的傍晚,妻子只说了一句话,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邻里之情。在这纷繁变化的时代里,我们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份宁静与温暖,像老刘那样,默默守护着彼此的善良与尊严。
如今,小区里已经换了新式的铁栅栏,老式的喇叭广播也被物业的公告栏取代。但每当我开车驶过那片曾经争执不休的车位,看着孩子们在上面画的跳房子格子,我都会想起那段往事,想起妻子的那句话,想起老刘在雪地里的背影。
我知道,即使时代在变,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能温暖一生的小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