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狗哨政治”正名:民主的“必要之恶” | 国政学人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4-17 20:39 3

摘要:来源:Demetris Tillyris, “Dog-whistling and democracy”,The 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26, No. 4, p

为“狗哨政治”正名:民主的“必要之恶”

作者:Demetris Tillyris,英国坎特伯雷基督教会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准教授,研究方向为当代社会与政治理论、公共伦理、政治思想史。

来源:Demetris Tillyris, “Dog-whistling and democracy”,The 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26, No. 4, pp. 1015 –1032.

导读

因为听觉频率的差异,有的特定哨子发出的声音只有狗能听见,而人类无法察觉。在社会政治中,“狗哨”是一种“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旁人却难以察觉的暗语。小布什演讲中引用福音派赞美诗以向基督教选民示好、托尼·布莱尔在不同媒体前展示矛盾立场以取悦多元选民均是“狗哨政治”的体现——他们用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取悦尽可能多的选民。狗哨政治作为一种隐晦的沟通策略频繁浮现于公共视野。它如同一把双刃剑,既被斥为种族主义的暗语,又被视为政客维系权力的必要技巧。本文通过批判传统视角,试图为这一饱受争议的现象正名:狗哨政治并非民主的敌人,而是其运作中难以剥离的“必要之恶”。民主政治本就深陷于狂热、偏见与权力博弈的泥淖中,而狗哨政治恰是政客在分裂的选民结构中谋求共识的务实策略。本文为读者理解后真相时代的民主政治提供了新视角:当政客们在撕裂与混沌的政治争夺中采取不道德的方式获取权力,我们应该对政治固有的阴暗面保持冷静,还是对政治文化的堕落感到惋惜?

“当我使用一个词的时候”,矮胖子用相当轻蔑的语气说道,“我说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不多也不少。”

“问题在于”,爱丽丝说,“你是否能让同一语句意味着很多不同的东西。”

——刘易斯·卡罗尔 《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引言

政治犬儒主义正在当代社会大行其道,诸多民意调查都显示人们认为政治话语充满了欺骗与自我矛盾。最近,一种更具有颠覆性的政治现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狗哨政治(dog-whistling)”——就像爱丽丝对矮胖子说的那样,意为一段话语具有多种不同的内涵。许多专家学者和媒体报道都关注到了这一新的政治现象,但是狗哨政治的内涵与影响并没有得到充足的分析与研究。

传统的观点将狗哨政治看作种族主义宣传的一部分,例如“福利(welfare)”“内城(inner city)”等共和党人通常使用的概念实际上含蓄地指涉了非洲裔美国人,并且构成对于种族主义者的号召。本文的目的在于给狗哨政治一个更为明确的定义。作者认为狗哨政治不是原本人们认为的种族主义话语或者单纯的话语交流技巧,而是能够与不同世界观结合,构成对于少数群体的暗示。并且作者认为,虽然狗哨政治会带来问题,但是这对于民主政治是必要的。狗哨政治是相对于热情、未被污染的政治理想的“必要之恶”。并且民主的社会本身便滋生了狗哨政治产生的土壤:政客们通常需要在混乱的环境下进行运作,而狗哨政治是其中必要的技巧。

本文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民主政治以及究竟何为良善的政治生活。传统的观点认为自由民主的文化、无条件的透明、共同利益的实现是民主政治的必要条件,并对我们时代的道德困境与后真相政治感到惋惜。本文对这种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政治观提出挑战,并尝试为狗哨政治正名:民主政治远非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光明正大,诸如狗哨政治的“必要之恶”才是政治系统运转的核心条件。

狗哨政治的内涵

狗哨的本来意涵是一种能够唤起狗的行为冲动但是不能被人的听到的高频率哨音。在社会语境中,狗哨指具有比喻含义的表达,这种表达能够被不同的群体理解成不同的意义。在政治领域,“吹哨” 是一种向潜在支持者示意或暗示的方式,这样做是为了让那些可能因此受侵犯的人难以察觉,同时也是“吹哨者”掩盖自己真实意图与使自己免遭攻击的保护罩。狗哨政治制造了一种被编码的话语(coded communication),而究竟被编码的是什么信息呢?通常来说,人们认为狗哨政治传递的是阴险的想法(insidious views)。例如杰森.史丹利(Jason Stanley)认为狗哨政治是蛊惑民心的政治宣传,传递着伪装起来的诋毁和种族主义。

可是将狗哨政治简单理解为邪恶与顽固的话语是不正确的。正如洛佩兹(Haney-Lopez)所言:狗哨政治没有特定的政治效价(political valence),并能够包含多种意涵。狗哨政治实际上是一个“约束性的内核(restricted core)”,并能够与多种意识形态相组合。阿尔伯特森(Bethany Albertson)对于宗教性狗哨政治的研究就是一个明证。小布什(G.W. Bush)在2003年国情咨文中使用的短语“奇妙的作为”(Wonderworking power),对大多数听众而言可能显得平淡无奇,但那些接触过流行福音派赞美诗的人会立即发现,这句词引自圣诗《宝血权能》(There is Power in the Blood)的副歌。并且洛佩兹强调,这种狗哨政治并非布什或共和党专属。例如,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在2004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为约翰·克里(John Kerry)助选时,曾反复使用短语“差遣我”(send me)——这个短语来自《圣经》的一个段落。

对于狗哨政治,作者尤其强调了三个问题。首先,狗哨政治不仅是排斥政治的体现,还可能表达对于历史上被排斥者的暗示、隐形呼吁或者声援承诺。人们通常认为奥巴马使用的是“种族中立”的语言,但实际上他在演讲中暗指种族间不公平。2009年1月,奥巴马在关于经济问题的演讲中提到“美国梦正在被推迟”,黑人选民们能够理解这是黑人诗人兰斯顿.修斯(Langson Hughes)的语言。(译者注:“梦”是修斯诗歌中的重要主题,他用“延迟的梦”描绘黑人实现美国梦的局限性。)奥巴马用黑人选民能听懂的弦外之音暗指美国的种族不平等。

其次,狗哨政治不仅是语言的交流,也可以包括非语言的交流手段。具有象征意义的手段构成了一种视觉语言,使受众能够通过视觉渠道有意或无意地“聆听”编码信息。一个典型例证是老布什在1988年总统竞选中攻击杜卡基斯的威利·霍顿广告:该广告通过展示犯有强奸罪的非裔美国人霍顿(未明确提及其种族身份),成功激起了种族主义选民的共鸣。然而,这种策略并非种族主义者的专利。彼得·奥伯恩对托尼·布莱尔“变色龙特质”的分析颇具启示性——布莱尔擅长让对立群体都感觉他站在自己一边,其秘诀在于向不同目标群体传递差异化的信息。例如1999年,布莱尔在接受《卫报》采访时刻意展示该报专栏作家乔纳森·弗里德兰所著《带回革命》(Bring Home the Revolution,该书主张废除君主制),营造与《卫报》记者同道的形象;而面对支持君主制的《每日邮报》读者时,他立即矢口否认与共和主义有关联。这种策略性运用符号的能力,正是当代政治形象建构的核心要素。

最后需要明确的是,本文界定的狗哨政治与“遮羞叶”等外延更广的概念存在本质区别。后者的缺陷不仅在于将狗哨政治简单等同于种族主义修辞而失之偏狭,更因其错误地扩展了概念外延:将这种需要破译的隐语与那些半公开的种族主义修辞混为一谈。例如,被视为狗哨政治典范的特朗普2016年竞选言论,实则带有明目张胆的种族主义色彩。特朗普的讲话通过精心设计的“免责声明”,使受众相信附和这些言论不会暴露其种族主义倾向。当特朗普污蔑墨西哥人多为强奸犯时,他总不忘补充“我猜其中也有好人”。索尔将此类修辞称为“遮羞叶”:它们勉强遮盖着本不该公开展示的东西。尽管狗哨与遮羞叶都具有“合理推诿”的共性,但必须加以区分:若使用真正的狗哨,就无需遮羞叶,因为种族主义已被完美掩饰。

狗哨政治作为民主的对立面?

在重新界定了狗哨政治后,作者随后对狗哨政治与民主之间的关系进行论述。既有的观点认为民主应当与真实、透明绑定在一起,避免操纵和秘密,并认为狗哨政治与民主处于对立关系。

有人聚焦于狗哨政治(dog-whistling)如何通过影响公共话语来阻碍共识的达成。斯坦利(Stanley)指出,狗哨政治之所以不可接受,是因为它违背自由主义原则:使用带有种族歧视特征的看似无害的词语会侵蚀理性讨论的基础,切断理性对话的可能性。这一批评不仅针对狗哨政治的操纵本质,更揭示其对人类理性能力的侵蚀作用。当狗哨政治将社会分化为对立阵营,煽动群体间相互仇视,并削弱对特定目标群体的尊重时,这种公共言说方式实质上瓦解了理性对话的基础。

此外,有人诉诸民主实践与选举仪式,进而阐释狗哨政治对理性讨论的腐蚀性影响及其政治后果。正如古德温(Goodin)所指出,代议制民主的中的选举活动至少应展现“开放性”与对“公共福祉的关切”这两大美德。政党的核心功能在于构建连贯的政策论述,并使公众最终能围绕同一议题展开对话,就投票所传递的政治意涵达成共同理解。因此,狗哨政治向不同群体传递矛盾信息,必然导致选民对政客或政党立场产生互斥的认知分歧。操弄选民的政客剥夺了选民基于充分信息作出投票决定的能力,将其异化为政治傀儡。

可是,以上观点忽视了一个关键现实:民主政治绝非平静的哲学研讨班,而是由狂热、分裂、偏见的民众构成的角斗场,这些民众既无法形成稳定意见,也难以在公共事务上达成共识。人类具有强烈的群体分化倾向,人们由此建构“我们”与“他们”的区隔。作者旨在揭示:民主政治中共识的达成十分困难。事实上,民主政治不仅有关多元与不同,也包含了不同群体之间的敌视。而群体间的偏见与敌意不是由狗哨政治引起的,狗哨政治只是顺应了这种原本就存在的情感。

反思狗哨政治与民主之间的关系

狗哨政治包含有操弄与欺骗,这无可否认。但这并不等于狗哨政治不应该被使用,或者证明其与民主政治不相符合。正如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所说:”公共生活中一个可预见的危险就在于,某些情况下非道德的行为是必要的。”

民主政治中,政客需要争取最多民众的支持,而民众来自一个个多元的、甚至互相对立的次群体。狗哨政治的作用在于让政治家说和支持者相同的语言,将政治家的话语迎合选民的偏见与意见,并且防止被自己可能冒犯到的人所排斥。这并不是说狗哨政治在任何条件下都应该被实行,也不是说这是政治家唯一建构政治联盟的方式。可这是道德有亏,却在政治上必要的竞选技巧之一,其他的技巧包括欺骗、虚伪、负面宣传。

政治实际上运作于非理想化的冲突之中。如果仍然坚持理想化的自由民主政治观念,最终的结果便是失去权力和梦想。在政治的世界里,政治家有责任采取一切手段将自己的权力最大化,而这需要政治家们根据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而非人们的想象来设计他们的技巧。为了最大化选举成功的可能,政治家们也需要想办法吸引政治光谱另一边的人们。以克林顿为例。他长期以来被黑人选民所欢迎,但他也是运用狗哨政治的好手。通过运用狗哨政治传递自己是“新民主党人”的信号,克林顿向保守的种族主义者传递着自己将对犯罪重拳出击、削减社会福利的意愿,这使得他能同时讨好两派的选民。

以上论述并不是要表明对狗哨政治不应有任何限制,而是说我们难以找到政治理想与权力政治现实之间的分界线。本文也并不否认种族主义狗哨政治与相对无害的狗哨政治之间的区别。本文的重点在于将民主政治的抽象理想转移至善恶并存的政治现实。狗哨政治并不是社会不平等的制造者,而是政治家在既有社会结构中为了权力最大化采取的竞选策略。比起直白地宣传那些价值观的狂热坦诚,狗哨政治构成了某种“必要之恶”的选项。

总结:后真相时代与民主政治的危机

对于狗哨政治的普遍谴责引导我们思考这一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作者认为狗哨政治是一种手段,其能够与各种世界观相搭配,包含了各种语言或非语言的交流方式,能够在向特定群体传递某种意涵的同时,避免引起被冒犯者的觉察与反抗。作者批判了传统的认为狗哨政治与民主不相容的观点,认为狗哨政治实际上是民主政治实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政治世界中的“必要之恶”。

本文也对有关后真相时代政治的讨论有所助益。人们认为后真相政治的兴起意味着民主政治的必然衰微。然而通过本文的思考我们明白:政治从来就不是基于真实、良善、坦诚的理想世界。如果我们只因为人们听信情感与个人信念而非事实就认为政治处于衰微,那我们的危机感实际上是一种误判——政治从来便是如此。而狗哨政治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真正令人不安的并非真实性的丧失,而在于我们失去真实的方式,这才是民主政治的真正威胁。

词汇积累

狗哨政治

dog-whistling

虚伪

duplicity

犬儒主义

cynicism

掩饰

camouflage

普遍存在

ubiquity

后真相政治

post-truth politics

译者:蒲锦阳,国政学人编译员,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校对 | 丁伟航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喻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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