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2年的夏天,我和刘小芳经过厂里老支书的介绍,认识不到三个月就结了婚。
那一夜的醒悟
"建国,你过来。"我正在整理新婚房间的小柜子,听见小芳在卧室里轻声唤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颤抖,像是秋天的第一阵风,让我心里莫名不安。
那是1982年的夏天,我和刘小芳经过厂里老支书的介绍,认识不到三个月就结了婚。
当时我二十六岁,在市化工厂当技术员,领着每月四十六块钱的工资,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小芳二十四岁,是纺织厂的女工,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说话时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招人喜欢。
我俩都是从农村考到城里的知青,婚前接触不多,只在食堂门口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连手都没拉过。
那年月,能进城的农村孩子都是宝贝疙瘩,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我爹妈着急把我安顿好,见面第二次就催着我表态,第三次见面就让我们定了亲,婚事就这么仓促地定下了。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花车,没有婚纱,只在厂里的礼堂办了个简单的仪式,放了几挂鞭炮,请了几桌亲戚同事吃了顿饭。
小芳穿着一身红底碎花的确良衣裙,头上别着一朵红绢花,我穿着厂里发的藏青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红绸花,站在一起照了张合影。
"怎么了?"我走进卧室,她指了指床单。
借着昏黄的日光灯,我看到床单上有一滩黏液。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抬手一闻,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像是被人提到了半空中,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块石头突然砸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无数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发紧,眼睛盯着小芳,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小芳低着头,脸色发白,两只手不安地搓着衣角:"我、我也不知道..."
她的表情让我更加怀疑,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结婚前和别人有过什么。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几乎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那晚我们谁都没睡好。
我躺在床的一侧,和小芳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像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我知道她在无声地哭泣,但我没有伸手去安慰她,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又酸又涩又硬。
窗外,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红》,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第二天上班,我魂不守舍,差点把碱液当酸液加进去,被师傅及时制止。
午休时,住在对门的老李师傅见我闷闷不乐,把我拉到车间后的小院子里,递过来一根大前门:"新婚小夫妻怎么愁眉苦脸的?碰到啥事了?"
老李五十来岁,是我们厂的老工人,满嘴京腔,为人热情直爽,经常帮我这个刚进城的年轻人排忧解难。
我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
老李听完,挑了挑眉毛,用烟头指了指我:"小王啊,现在不比咱们那会儿了,城里姑娘过得开放,你可得睁大眼睛啊,别被糊弄了。"
他又压低声音:"你们厂那个刘铁柱,娶的那个林家大闺女,婚前就和别人好过,婚后三个月就离了,闹得全厂都知道。"
他的话像一把刀,在我心里又划深了那道口子,让我越发怀疑小芳的清白。
那几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老李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越想越难受。
路过百货大楼,看到卖花布的柜台前挤满了人,我想起小芳说想买两米布做窗帘,可我径直走了过去,心里冷冷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小芳之间的氛围越来越紧张。
她做好饭等我回家,我却总是说厂里加班,在外面随便对付一口,有时候是在师傅家,有时候是和同事在食堂加个菜。
回家后,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给我倒茶,问我工作累不累,我却像躲避瘟疫一样和她保持距离,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假装看书。
我能感觉到她的委屈和不解,但我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我们的婚房是单位分的,两居室,虽然不大,但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错了。
小芳很勤快,每天下班回来都会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炉子上总是热着水,桌上的菜也总是温着。
但这些我都看不进眼,心里只有那块床单和那滩黏液。
"建国,咱们好好谈谈吧。"一个周末的晚上,小芳终于忍不住了。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裤子,朴素得很,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两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白手绢,那是她陪嫁时母亲给她的。
她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脸色比平时苍白不少。
我坐在小藤椅上,手里摆弄着收音机,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京剧声,装作没听见她的话。
"建国,"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哀求,"这几天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冷笑一声,把收音机的旋钮拧得更大:"谈什么?谈你结婚前的事?"
小芳愣住了,随后脸色变得煞白,像是霜打的茄子:"你...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糊涂!"我提高了声音,把收音机啪地一声关上,心里的那股邪火一下子窜了上来,"那天晚上床单上的东西,我都看见了!"
"我真的不知道..."小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建国,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好好说?说什么?"我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说你婚前和别人好过?说你骗了我?"
"我没有!"小芳急得直跺脚,"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信,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明显的事情,除非她是装糊涂。
"建国,我们刚结婚,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小芳抓住我的手臂,"我小芳清清白白,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甩开她的手:"那床单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小芳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也许是有人恶作剧?"
"恶作剧?"我嗤笑一声,"谁会这么无聊?"
"那...那或许是什么东西洒上去的?"小芳抹着眼泪,苦苦思索,"建国,我们结婚前只见过三次面,我哪有机会和别人好上啊?"
她的解释在我听来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摔门而出,在外面游荡到深夜才回家。
北方的夏夜不热,甚至有些凉,走在街上,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路边的柳树在风中轻轻摇曳,街角的茶馆里传来三五老人闲聊的声音。
我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零星的老人在跳交谊舞,耳边是沙沙的录音机声,一阵一阵的,不甚清晰。
我想起我们结婚前,小芳曾说想来这里跳舞,那时我觉得新鲜,答应带她来,可现在只剩下苦涩。
回家时,小芳已经睡了,或者是装睡。
我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将就了一晚,整夜都在想那块该死的床单和那些黏液。
第二天是周日,厂里不上班。
我早早起床,去了同宿舍的老同学张明家。
张明比我年长几岁,在县医院当医生,我们是从农村一起考上来的,关系很铁。
他家住在医院的宿舍楼里,比我们那个房子还要小,一室一厅,紧凑得很。
墙上挂着一个白底蓝花的搪瓷杯子,桌上放着一堆医学书籍,角落里有一台收音机,是上海牌的,据说花了一百多块钱。
张明端来两杯浓茶,一边听我讲,一边时不时地点头。
听我讲完那晚的事,张明先是一愣,随后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像抽了风似的,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笑什么?"我有些恼火,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老王,你这个土包子!"张明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那不过是糖水!"
"什么糖水?"我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白糖水。"张明解释道,"你们那边没这习俗?有的地方,婆家会在新婚之夜偷偷把糖水洒在床单上,第二天检查,是为了——"
张明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脸上有点红,"你懂的,证明小两口感情好。"
我如遭雷击,怔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我说啊,"张明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老旧思想。小芳是个好姑娘,厂里人人都说她本分踏实。你要是因为这事冤枉了人家..."
张明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想想吧,别因为一时糊涂,把好姻缘给毁了。"
回家的路上,夏日的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
张明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愚蠢和无知。
我想起这几天小芳伤心的样子,想起她红肿的眼睛,想起她试图解释时我不屑的态度。
我想起她为我织的那件毛衣,想起她给我做的那双布鞋,想起她在婚礼上羞涩的笑容。
我感到一阵羞愧,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里,无地自容。
推开家门,屋子里安静得出奇。
厨房里飘来阵阵饭香,是小芳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丝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酱香,可能是在炖排骨。
小芳正在做午饭,背影那么单薄,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粗布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露出纤细的脖颈。
我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本《电工基础》,是我报考夜校需要的参考书,崭新的,还带着书店的小票。
那时候,一本书要花掉小芳半个月的工资,可她却毫不犹豫地买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又疼。
"回来了。"她头也没回,声音平静,"洗手吃饭吧。"
"小芳..."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转过身,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新娘:"建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们可以——"
"是我错了。"我打断她,声音嘶哑,"我听张明说了,那是...那是糖水。可能是咱妈偷偷弄的。我不该怀疑你,我...我思想太落后了。"
小芳愣住了,随后泪水夺眶而出:"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难过?"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是我从未听过的:"厂里传我以前和别的男人好过,我忍了;你妈嫌我手粗不适合进城生活,我也忍了。可你,你是我丈夫啊..."
我冲上前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肩膀抽动着,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
我突然发现,我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知道得太少了。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甚至连她的生日都记不清。
我们就这样结了婚,住在一起,却像两个陌生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和你结婚吗?"小芳抽泣着说,声音断断续续的,"厂长夫人介绍了好几个对象给我,都比你条件好。王主任家的儿子在邮局工作,每月工资比你高十块;李会计家的侄子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家里有电视机..."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可我看上你认真的样子,听说你还要读夜校,想着咱俩都是农村出来的,能互相理解..."
我的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又酸又涩。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扎着两条小辫子,在食堂门口羞涩地和我打招呼,眼睛亮亮的,像是含着星星。
那时候,我只想着能进城当工人,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从没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直到见到小芳,我才知道,原来女孩子可以这么好看,这么温柔,这么贴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小芳低着头,声音很小,"可能是因为你眼睛里有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让我觉得跟着你不会错。"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假装在看窗外。
那天,我们坐在小餐桌前,吃着小芳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丝,还有一盘炖排骨,很简单的家常菜,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我们第一次真正开始了解彼此。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可因为家里穷,初中毕业就进了厂;我讲起自己如何苦读考上工厂,如何在农村老家的油灯下看书到深夜。
她说她喜欢翠绿色,喜欢吃酸甜口味的菜,怕黑,却不怕雷声;我告诉她我喜欢深蓝色,喜欢辣味,不怕黑,却害怕蟑螂。
窗外,夏日的风吹起白色的窗帘,像一面飘扬的旗帘,阳光透过纱帘,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建国,"小芳突然说,"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
她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张照片,是她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站在一棵大树下,笑得很灿烂。
"这是我十七岁生日那天照的,"小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件裙子是借邻居家的姐姐的,就穿了这一次。我当时想,要是将来我能有一件这样的裙子,那该多好啊。"
我看着照片中的小芳,年轻,美丽,充满希望,和现在的她重合在一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等我发了奖金,"我握住她的手,"一定给你买一件这样的裙子,白色的,带蕾丝边的。"
小芳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星星落在了里面:"真的吗?"
"真的。"我郑重地点头,"我还要带你去照相馆,拍一张和这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晚上,我们并肩坐在床沿上。
小芳扯了扯我的袖子:"建国,咱俩都是刚进城的农村人,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有什么事,说出来好不好?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
我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双因劳动而粗糙的手,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好。咱们一起面对,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如繁星点点。
我知道,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不解和困惑,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孤独的了。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市场上买了两斤猪肉,还买了一些鸡蛋和小芳爱吃的糖三角。
回家后,我笨手笨脚地帮小芳择菜、洗米,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小芳却笑得前仰后合,说我是个"大笨蛋"。
那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
晚上,我抱着小芳,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小芳在我怀里蹭了蹭:"没事,过去了就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先和我商量,不许自己闷着,也不许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好吗?"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答应你。"
三个月后,我顺利通过了夜校的入学考试,开始了电工技术的学习。
小芳每天晚上都等我下课回家,不管多晚,家里的灯总是亮着,桌上总是有一杯热茶和一盘可口的点心。
我学习很刻苦,常常熬到深夜,小芳就坐在我旁边,一边织毛衣,一边陪我。
有一次,我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先睡。
她摇摇头,笑着说:"不累,我喜欢看你学习的样子,很认真,很帅。"
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和爱意。
一年后,我顺利通过了夜校的考试,拿到了电工证书,工资涨了十块钱。
小芳特意做了一桌子菜为我庆祝,还从集市上买了一瓶二锅头,我们俩都喝得微醉,躺在床上说着傻话,笑得像两个孩子。
"建国,"小芳突然说,"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你怀疑我的事吗?"
我点点头,有些惭愧:"记得,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事。"
小芳笑了:"其实我后来问了我妈,她说床单上那点糖水,的确是她偷偷弄的,是我们那边的风俗。"
我愣住了:"真的是你妈弄的?"
小芳点点头:"是啊,她说这样能让新婚夫妻甜甜蜜蜜的,谁知道却差点让我们分道扬镳。"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两种文化、两种习俗的融合。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背景和习惯,需要时间去理解和适应彼此。
正是那次误会,让我们开始真正了解对方,开始学会沟通和信任,开始建立起真正的感情。
窗外,北方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讲述着什么古老的故事。
我抱着小芳,感受着她的温暖和气息,心里充满了感激。
感谢那块沾了糖水的床单,感谢那个让我怀疑和困惑的夜晚,感谢那些让我成长的痛苦和迷茫。
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我才能真正珍惜眼前的幸福,真正明白信任和沟通的重要性。
在这个物质匮乏却情感丰富的年代,在这个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城市里,我和小芳,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们共同的未来。
那一夜的醒悟,不仅仅是对那块床单的真相,更是对婚姻、对爱情、对人生的醒悟。
人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夫妻,只有互相包容、互相理解、共同成长的两个人。
而我,很幸运,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