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妻子的话像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阵阵涟漪。我端着白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打量——战友刘凯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显然,是他说漏了嘴。
"你提干了?"
我妻子的话像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阵阵涟漪。我端着白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打量——战友刘凯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显然,是他说漏了嘴。
那是1977年腊月,北风呼啸的日子。知青返城政策刚刚落实,大街小巷洋溢着久违的喜悦气息。家家户户的窗户上贴着崭新的窗花,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增添了几分暖意。
这一天,也是我王建明结婚的日子。半个月前,组织上批准我这个务农五年的知青终于回城,同时我还悄悄收到了提干通知。
可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小芳。提干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意味着彻底告别农村生活,意味着稳定的工作和体面的生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我坐在简陋的婚宴上,红色的"囍"字贴在略显斑驳的墙壁上,屋子里弥漫着醋溜白菜和红烧肉的香气。院子里的小喇叭正放着《东方红》,隔壁李大爷抱着刚满月的孙子前来道贺。
"哎呀,王建明,今儿可真是双喜临门啊!"李大爷乐呵呵地说,"成家立业,前程似锦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打起了鼓。我原本打算等婚后再告诉小芳提干的事情。这倒不是为了考验什么,只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
那时候,知青返城已经开始,但能够提干的却寥寥无几。大部分返城知青不是回到原单位当临时工,就是四处托关系找营生。我是农村出身,父亲是生产队的老会计,供我读完初中已经耗尽了家中积蓄。
而小芳家在县城,父亲张老师是中学教导主任,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体面人家。两间砖瓦房,一台黑白电视机,墙上还挂着一张全家福,这在当时的县城已是少有的兴旺之家。
我们相识在三年前的一次知青联欢会上。她被大队部派来教我们这些知青识字算数,我被她温柔的性格和明亮的双眼深深吸引。一来二去,竟然阴差阳错地定下了终身。
可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若没有那张提干通知书,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小子,何德何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婚前那天,岳父把我叫到他的小书房,点了一支"大前门"香烟问我:"小王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屋子里只有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岳父的目光炯炯有神。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奖状,书桌上摆着一个布满划痕的铅笔刀。
我支支吾吾,只说自己会努力工作,好好待小芳。岳父深邃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似乎看穿了我的隐瞒,但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待我闺女,日子是过出来的。"
婚礼很简朴,几张方桌拼在一起,桌上铺着大红的塑料桌布,上面还有几处烟头烫的小洞。几盘花生瓜子,几碟凉拌白菜,一碗红鸡蛋。隔壁李婶子送来一盘她拿手的糖醋鱼,说是讨个彩头。
亲朋好友围坐着,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嘴上说着客气话,手里的筷子却不停歇。刘凯从农场赶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牛粪味儿,喝了两杯二锅头就控制不住嗓门:"哎呀,老王,你小子走运,提干不说,还讨了这么好的媳妇!"
"咣当"一声,小芳手中的碗掉在了桌子上,饭粒洒了一桌子。
话音刚落,饭桌上霎时安静下来。我看向小芳,她垂着眼睛,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饭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心一沉,暗道完了。
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小芳的父亲张老师眉头紧锁,母亲则不停地给我夹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强笑着给大家倒酒,手却不住地发抖,酒水洒了一桌子。
"来来来,今天是喜事,都喝一杯!"我舅舅赶紧打圆场,"小两口的事儿,他们自己会解决。"
整个晚上,小芳都很安静。新婚之夜,她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屋外传来知了的鸣叫声,墙角的老式闹钟滴答作响。我们的新房是小芳家腾出来的一间侧屋,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放着一盆她精心养的吊兰,绿意盎然。
"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我支支吾吾地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摇摇头,打断了我:"明天我想去趟供销社。"
"供销社?买什么?"我一头雾水,心里更加不安。
"你别管,明天我自己去。"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我感到一丝疏离。
我哑然。到底是生气了吗?是怪我隐瞒提干的事情?还是嫌弃我出身农村,觉得我不诚实?我一夜没睡,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各种可能性。
第二天清晨,小芳早早出门,只说去办点事。我坐在家里,手足无措。岳母见我闷闷不乐,安慰道:"别担心,小芳这孩子心眼实,不会记仇的。"
"妈,我不是有意瞒着她,我就是..."我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我知道。"岳母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饿了没?我给你热点昨天的剩菜。"
中午时分,小芳回来了,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她二话不说,径直走到衣柜前,默默地在箱子里翻找什么,然后抱着一团衣物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我焦急地问岳母。
"好像是去李婶子家。"岳母眨眨眼,神秘地笑了笑,"耐心点,小伙子。"
我的心凉了半截。李婶子是街坊里有名的能人,什么都会做,缝缝补补的手艺尤其好。小芳是要走吗?是要李婶子帮忙收拾行李?我在家里坐立不安,连岳父拿出珍藏多年的茶叶招待我,我也尝不出半点滋味。
"姑爷,别发愁了。"岳父看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当年我跟你岳母结婚,比你还笨呢。"
"爸,我..."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年轻人嘛,爱面子,我懂。"岳父悠悠地品着茶,"你提干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们大队支书是我老同学,上个月就告诉我了。"
我顿时呆住了,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我没告诉小芳,想着让你自己说。"岳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可你小子倒好,一直藏着掖着,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羞愧难当,低下了头:"我怕...怕您和小芳觉得我配不上她。"
岳父皱起眉头:"什么配不配的?我们老百姓家,讲究的是实在人、实在事。你踏实肯干,对小芳好,这就行了。当年你们去农村,吃了多少苦?现在能回城,还能提干,是你们的福气啊!"
我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润。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小芳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纸包,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爸,我回来了!"她冲岳父笑笑,然后转向我,"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进小屋,心里忐忑不安。
她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军装。"我听说你们军代表都穿蓝军装,我排了半天队,才买到这块布料。"她的声音很轻,"找了李婶帮忙赶制的,她手艺最好。昨晚就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刘凯那个大嘴巴..."
我愣住了,接过那套军装,摸着笔挺的布料,喉头突然发紧。军装是新做的,针脚细密整齐,布料是当时稀缺的蓝色确良,摸起来挺括光滑。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多么奢侈的礼物啊!
"你...你早就知道我提干的事?"
小芳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刘凯上个月来信告诉我的,说怕你不好意思说。"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你傻不傻?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职务。"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心里又酸又涩:"我怕你觉得...觉得我配不上你。当初去插队,我家里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是你爸帮我张罗的。"
"那又怎么样?"小芳轻轻叹了口气,"咱爹当年就说,你这人老实,就是心眼太多。"她拿起那件军装比在我身上,眼中含着笑意,"快试试,看合不合身。李婶熬了一宿呢,说是咱结婚这么大的喜事,她得出把力。"
我换上那套军装,面料挺括,衣服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袖口处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那是小芳的心思。"这朵梅花是我亲手绣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代表着坚韧和希望。"
"好看!真好看!"岳母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拍着手笑道,"我闺女眼光就是好,挑男人挑衣服都这么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如梦。那个曾经瘦弱的农村小伙子,如今穿上了崭新的军装,站得笔直。身旁是含情脉脉的妻子,门外是慈爱的岳父岳母。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有多可笑。
"好看。"小芳绕着我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穿军装好看。"她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自豪,"王建明,我为你骄傲。"
我突然明白,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有多可笑。小芳早就知道一切,却从不提及,只是默默地支持我,为我准备。而我却用一场毫无意义的"考验",质疑她的真心。
"对不起。"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那双手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粗糙,却让我感到无比踏实。
"说什么傻话。"小芳靠在我肩膀上,"以后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好不好?"
我点点头,心中踏实。窗外,一轮新月悄悄升起,照亮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我们相视一笑,知道无论前路如何,都将携手同行。
那个夜晚,我们坐在小屋里,听着窗外的风声,畅想着未来的生活。小芳靠在我肩上,轻声说道:"等你到了新单位,我也想找份工作。"
"你想做什么?"我问。
"我想去当老师,像我爸一样。"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知青小学的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可还有好多孩子需要教育呢。"
我搂着她的肩膀,心中满是感动。这个女孩,不仅接受了我的全部,还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第二天,岳父特意办了一桌酒席,请来了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说是要给我们补办一场像样的婚宴。席间,大家都夸我前程似锦,夸小芳眼光好。我看着小芳红扑扑的脸蛋,心里甜滋滋的。
"来,姑爷,喝一杯!"岳父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以后啊,你们小两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别的我不多说,只希望你们互相扶持,白头到老。"
"爸,我一定好好待小芳,绝不辜负您的信任!"我一口气干了杯中酒,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决心。
酒席上,刘凯不停地给我道歉,说自己坏了我的"好事"。我笑着摇摇头:"什么好事不好事的,你反倒是帮了我。"
刘凯挠挠头,不解地看着我:"这话怎么说?"
"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呢。"我拍拍他的肩膀,"感谢你这个大嘴巴。"
席散后,我和小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红》,街道上不时有自行车铃声响起。这个普通的小院,此刻在我眼中却比任何地方都美好。
"建明,"小芳突然开口,"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时你来大队教我们识字,穿着一身蓝布衣裳,扎着两条辫子。"
"你知道吗,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她笑着说,"别的知青都大大咧咧的,就你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讲。"
"那是因为我字识得少,怕跟不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但你学得最快。"小芳的眼中满是赞赏,"后来我爸问我为什么选你,我就说,这个人肯吃苦,肯学习,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心头一热,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三天早晨,我收到了组织上的正式通知,要我下周一去报到。小芳帮我收拾行李,把那套新军装郑重地放在最上面。
"你说,咱们以后会有个什么样的家?"她一边叠衣服一边问。
"肯定比现在好。"我信心满满地说,"等我安顿下来,就接你过去。一定给你找个好学校,让你实现当老师的梦想。"
小芳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握住她的手,"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到了你。以后啊,我们一起奋斗,一起过好日子。"
小芳红着脸点点头:"那我们得省着点儿,先攒钱买台缝纫机。我可以做些衣服贴补家用。"
"好!"我爽快地答应,心里已经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
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去了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起初的日子并不宽裕,我们租住在单位分配的一间小平房里,只有十几平米,家具简陋,但却充满了希望。
小芳很快在附近的小学找到了代课老师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她干得十分开心。每天晚上,她都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述学生们的趣事。我们省吃俭用,果然在半年后买到了一台缝纫机,小芳晚上加班做些衣服,贴补家用。
两年后,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小满",寓意生活圆满。小芳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看着她哼着小曲给孩子喂奶的样子,我常常感到无比幸福。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在单位表现出色,很快被提拔为科长。每当我穿上那套蓝军装,都会想起那个冬日的夜晚,想起小芳安静的侧脸,想起我们之间那些不言而喻的默契与信任。
五年后的一天,我回到家,看见小芳正在翻我们的老相册。那是我们结婚时的照片,黑白的,有些泛黄,但记录着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看什么呢?"我在她身边坐下。
"看咱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小芳笑着指着照片上穿着军装的我,"记得吗?当时你还害怕我嫌弃你呢。"
我搂住她的肩膀:"傻不傻?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小芳靠在我怀里,轻声说:"建明,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我亲亲她的额头,"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小满在院子里玩耍,欢笑声传进屋内。我和小芳相视一笑,眼中是道不尽的满足与幸福。
人这一生,或许最珍贵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那个无需考验,便愿与你同甘共苦的人。我们的故事,平凡而真实,却因为彼此的理解与支持,而变得熠熠生辉。
每当我穿上那套军装,我都会想起,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刻,是她给了我勇气和力量,让我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而这,便是我们爱情最珍贵的礼物。
来源: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