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五岁的我,每天骑着那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在农场和村里来回奔波,除了在农场记账算数外,还帮村里的乡亲们算地块收成和贷款利息。
砰砰砰!夜半三更的急促敲门声,像是一把铁锤敲在我的梦境里。
"老李家的小伙子,快醒醒!我家的老黄牛被偷了!"张大爷颤抖的声音透着急切和绝望。
那是1994年的夏天。我在县城郊区农场当会计已有三年,租住在张大爷家隔壁的小平房里。
二十五岁的我,每天骑着那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在农场和村里来回奔波,除了在农场记账算数外,还帮村里的乡亲们算地块收成和贷款利息。
虽说这年头农村里识字的不少,但要说算细账,大伙儿还是信任我这个"小会计",常说我这人"心细如发,算得比abacus还快"。
我睡眼惺忪地摸索床头那盏红色塑料壳的台灯,拧亮后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钉在墙上的挂历—上面印着"五谷丰登"的大红字样,显示着1994年7月18日。
我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多想,套上一件发黄的背心,下身还穿着开线的三角裤衩,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追出了门。
张大爷家的老黄牛是他一家五口的命根子,耕田、拉车、套磨都靠它。
如今正值夏收农忙,牛要是丢了,这一家老小咋过活?再说了,我爹常教导我:"在农村,帮理不帮亲。别人有难,能帮就帮,日后你小子也有求人的时候。"
夜晚的小路泥泞不堪,刚下过一场雨,满天星辰被云层遮得时隐时现。
我沿着村边小道狂奔,心中记着下午看见老黄牛被拴在村东头的情景,那时它还悠闲地嚼着草,鼻孔里喷着热气,尾巴一甩一甩地赶着蚊虫。
脚下踩过的每一寸泥土都散发着雨后特有的腥气,混合着夏夜田野里的青草香,我连鞋都没穿,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却不敢停下。
村口的大喇叭广播站前,陈师傅正抽着烟,见我这样子急忙问:"李小会计,半夜三更的,咋回事啊?"
"张大爷家的老黄牛让人牵走了!"我边跑边喊。
"我去敲锣召集人手!"陈师傅立马掐灭了烟卷,转身就往村委会跑。
在那个年代,村里的一头耕牛可是全家人的"铁饭碗",更何况张大爷一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这头牛吃饭。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前几天集市上听到的闲话,说是邻县出现了专门偷牛的团伙,专挑夜深人静时下手,转手就卖到外地去。
"有没有看见赶着一头黄牛的人?"跑出一里多地,我气喘吁吁地拦住一个迎面走来的身影。
"往西...那边树林去了..."对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借着模糊的月光,我发现那是个年轻女子,手里抱着个印着红十字的医药布包,穿着有些起皱的白大褂。
"你怎么大半夜的......"我话刚出口,对方打断道:"我也在追那牛!走错路了,我是来给村里老刘头看病的小杨,镇医院的。"
"小杨护士?"我恍然大悟,村里人常提起这位踏实肯干的女医护,下乡出诊从不计较时间早晚。
老刘头患有风湿病,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常有医生护士来他家出诊,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半夜还来。
"刘大爷今晚病情加重,我送完药后刚要回去,就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牵着牛走,不像是村里人。"小杨气息急促地解释。
顾不上多说,我们一前一后向西林子跑去。
女护士的身影在月下显得格外执着,柔弱的肩膀却挺得笔直,白大褂在夜风中飘动,像一面不会投降的旗帜。
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敬意,哪有几个城里姑娘会为了乡亲家的一头牛,大半夜不要命地追出来?
"小心!"一个踉跄,我脚下一滑,扑通栽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小杨急忙伸手拉我,却也被带得滑了下来。
我手里那个从农场宿舍"借"来的手电筒掉在石头上,"啪"地一声熄灭了,那可是我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光明"牌手电啊!
"完了,这下看不清路了。"我沮丧地拍打着湿漉漉的裤衩,感觉有些狼狈,毕竟是在姑娘面前出丑了。
"没事,我一直穿白大褂就是为了在夜里出诊时方便别人找到我。"小杨轻声说道,从怀里的布包中取出个药瓶,"这是安神草,牛特别喜欢这个味道,我们可以用它引牛回来。"
"你咋知道牛喜欢这个?"我好奇地问。
小杨笑了笑:"我在医校实习那会儿,导师教过我们,这种草药不仅对人有安神作用,牲畜也特别喜欢,有时候给牲口看病用得上。"
借着稀薄的月光,我们摸索着前行,她的白大褂在夜色中确实醒目,像一盏不灭的灯。
我们走了约莫半小时,终于在前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三个蹲在地上抽烟休息的黑影,一个穿灰色中山装,一个穿藏青色短褂,还有一个穿着条纹背心。
老黄牛被拴在一旁的树干上,低着头,尾巴无精打采地摆动,看起来吓坏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悄声对小杨说,然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正当我准备靠近时,小杨拉住我的胳膊:"别冲动,他们人多,咱们用这个。"
她打开药瓶,将安神草的气味轻轻朝老黄牛方向飘去。
也许是思乡心切,也许是真喜欢这股草香,老黄牛仿佛认出了我们,轻轻地"哞"了一声,竟挣断了绳索,朝我们这边走来。
那三个偷牛贼见状,中山装的一把扔下烟卷,急忙站起身喊道:"不好,牛跑了!"
另外两人也慌忙起身,朝我们方向追来。
我和小杨赶紧牵着牛往回跑,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脚板已经被石子划破了好几处,但顾不得疼。
天助我们,忽然一阵大雨倾盆而下,雨点打在脸上生疼,但却阻挡了身后追赶的脚步。
偷牛贼在泥泞的小路上越追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只听见远处传来咒骂声:"晦气!这破天气!"
"我们得抄近道回去,前面有条小溪,水不深,我知道哪里能过。"小杨突然说道。
"你咋这么熟悉这儿的路?"我边牵牛边问。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来,打湿了白大褂:"我爹以前就是这个村的生产队长,后来被调去了镇上,我小时候在这长大的,村东头的那棵大槐树下,我还刻过我的名字呢。"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想起村里老人常提起的那个"杨队长",说是个铁面无私的好干部,但在家却对女儿疼爱有加。
回到村子时,天已微亮。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十几个村民打着雨伞在村口等着,有人还提着马灯,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灯罩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回来了!牛回来了!"赵大婶第一个看见我们,高声呼喊。
张大爷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一把抓住牛绳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不放,豆大的泪珠滚落。
"李娃子,这恩情,我张家..."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爷,别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看向小杨,却见她浑身湿透,脸上写满疲惫,额前的碎发被雨水粘在脸颊上,却仍带着微笑。
"要不是小杨护士,咱可找不回来。"我由衷地说。大家的目光一齐转向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姑娘。
"你是刘老头家请的医生吧?我见过你,你有回骑自行车摔在我家门口,我想帮忙你没让。"赵婶笑呵呵地认出了小杨。
"是啊,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小杨礼貌地回应。
"我记得你,杨队长的闺女!当年你还扎着两个羊角辫呢,一晃都这么大了!"村支书老王眯着眼睛打量着小杨。
小杨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记账的李师傅我也认识,每次看见你在村部帮大家算账,那么认真,就觉得特别踏实。"
我有些惊讶,不记得自己何时被她注意过,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意。
大伙儿善意地笑起来,有人已经张罗着给我们端来热茶和干毛巾。村委会那台"红灯"牌收音机里传来早间新闻,主持人铿锵有力地播报着全国各地的丰收喜讯。
雨渐渐小了,我家的屋檐下,水滴答答地落在竹筒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送小杨回家的路上,她从医药包里取出碘伏和棉签,小心地为我擦伤的腿包扎。
"疼不疼?"她轻声问道,手法专业而轻柔。
"不疼,小时候上树掏鸟窝摔得比这厉害多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因为她的靠近而有些慌乱。
她闻言抬头看我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男孩子都这样,嘴硬。"
不知怎的,这句普通的话在我心里激起了波澜。她告诉我,她父亲患了肝病,每天下乡出诊除了治病救人,也是为了多赚些钱给父亲治病。
"从前爸爸疼我,如今该我照顾他了。"她的声音柔软而坚定,眼里却闪着泪光。
"只有你一个孩子?"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有个弟弟,在县中读书,家里就指望他出息了。"说到这,她露出骄傲的神情,"我弟学习可好了,去年还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物理竞赛了。"
眼前这个与我同龄的姑娘,身上有着令人敬佩的责任感和坚韧,与我平时见到的那些娇气的姑娘们截然不同。
我们走到镇上的十字路口,天已经亮了。街边的早点摊刚支起来,老板娘忙着生火煮豆浆,香气四溢。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大半夜还出来追牛。"我真诚地说。
小杨低着头笑了,雨后的阳光照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你不也是穿着裤衩就冲出来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衣着单薄,顿时脸上一热:"我、我那是情急之下..."
"明天...不,今天集市上,我请你吃王家豆腐脑。他家的豆腐脑又嫩又滑,配上那个辣椒油,绝了!"我鼓起勇气说道,生怕她拒绝。
小杨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光芒:"好啊,我正好要去集市给我爸买点山楂片。"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王豆腐摊见!"我突然心情大好,像是忘了一夜未眠的疲惫。
"等等,"她忽然叫住准备离开的我,从医药包里拿出一小包药,"这是消炎药,回去泡脚时放点进去,别留疤了。"
我接过那个小纸包,感觉它轻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钧,仿佛藏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我哼着跑调的《纤夫的爱》,村里的早起鸟儿叽叽喳喳地唱和着,远处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有人在叫卖"新鲜蔬菜",有人在吆喝"手工豆腐"。
那个雨后初晴的早晨,东方泛起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泥泞的小路上,也照进了我的心里。
当天中午,我特意换上了那件存了好久的"的确良"衬衫,用半瓶"花露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消毒"了一遍,同屋的老赵见了直摇头:"小李子,你这是要相亲啊?"
我装作没听见,骑上自行车就往集市赶,生怕迟到了让小杨久等。
集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此起彼伏。我一眼就看见了王家豆腐摊前的小杨,她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简单却干净,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爽。
"等很久了吧?"我有些忐忑地问。
"刚到。"她笑着回答,"昨晚休息得好吗?"
"睡了个小觉就来了。"我挠挠头,其实根本没合眼,满脑子都是她包扎时的温柔动作。
我们一人一碗豆腐脑,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她吃得很斯文,小口小口的,我却狼吞虎咽,差点呛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递给我一张纸巾,眼里带着笑意。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在雨夜中追牛的姑娘。
接下来的日子,我找了各种理由去镇医院"路过",有时是送账本,有时是帮农场买药,次数多了,连医院门卫老李都认识我了,见我来就笑:"又来找小杨护士啊?"
小杨也常来村里出诊,每次都会在我住的小平房前停留片刻,有时带些她做的点心,有时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
我们之间的情愫在夏末秋初的时光里悄悄滋长,像田野里的稻谷,在风中低语。
但好景不长,九月初的一天,小杨告诉我,她要去县城的大医院进修半年,不能常常见面了。
"我爸的病需要做个大手术,医药费不够。县医院主任说,只要我去进修学习新技术,回来后就能评上主管护师,工资能涨一大截。"她眼中既有期待又有不舍。
"那...你去吧,我等你。"我有些失落,却也明白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这是我平时收集的安神草,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用。"
我接过那个散发着草药清香的布包,心里明白这是她特有的表达方式。
"等我回来,"她认真地看着我,"到时候我要听你亲口讲述你是怎么穿着裤衩追牛贼的英雄故事。"
我笑了,点点头:"一言为定。"
小杨走后,村里人常拿我打趣:"小李子,城里媳妇不好找啊,人家姑娘一走,你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只是笑笑,心里却数着日子盼她归来。
那半年,我给她写了无数封信,却只邮出了三封。她的回信更少,只有寥寥数语告诉我她很好,学习很忙,叮嘱我照顾好自己。
但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并未结束,反而在这段距离中更加沉淀。
张大爷的老黄牛在那年冬天生了一头小牛犊,壮实得很,大家都说这是好兆头。张大爷特意邀请我去他家看小牛,并打趣道:"要不是你和小杨护士,哪有今天这小家伙?这牛犊长大了,就送给你俩做添妆牛。"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等小杨回来,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冬去春来,小麦抽穗时,小杨终于回来了。她比走时瘦了些,却多了几分沉稳和自信。我们约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见面,那里刻着她小时候留下的名字,如今已经长进了树皮里。
"医院要给我评职称了,"她兴奋地告诉我,"爸爸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能再活二十年。"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和那些岁月里积累的坚韧。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我神秘地说,带她去了张大爷家。
小牛犊已经长大不少,见了人就亲热地蹭过来。
"张大爷说了,这是咱俩的添妆牛。"我有些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
小杨先是一愣,随即脸红了,但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李会计?"
"要是你不嫌弃我这个整天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场会计..."我挠着头,紧张得语无伦次。
"我怎么会嫌弃,"她打断我,眼里含着泪光,"能和一个半夜穿着裤衩追牛的人过一辈子,是我的福分。"
这就是我和小杨的爱情故事,始于一头老黄牛,成于一场深夜的追逐,见证于那个物质匮乏却情感丰富的年代。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已经有了一儿一女,老家的那片农场也变成了现代化的农业园区,我从会计升到了财务主管,小杨也成了镇医院的护士长。
但每当我们回忆起相识的那个雨夜,心中仍会涌起一股暖流。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纯粹而深刻,一头牛、一场雨、一次偶然相遇,编织出了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让我们相守一生。
那个安神草的小布包,至今仍放在我们床头的抽屉里,草香早已散去,但它承载的记忆和情感,却永远新鲜。
来源:娟娟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