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闳议》访谈节目由《中国科学院院刊》与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联合出品,通过采访两院院士及专家学者,深度探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各领域的发展前路。以客观、精准的解读,科学、前瞻的思考,为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点上的中国发展破题解惑,为迈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贡献
《闳议》访谈节目由《中国科学院院刊》与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联合出品,通过采访两院院士及专家学者,深度探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各领域的发展前路。以客观、精准的解读,科学、前瞻的思考,为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点上的中国发展破题解惑,为迈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贡献智慧力量。崇论闳议,寻策问道。
中国网/中国发展门户网讯 人工智能对全球经济发展和市场秩序重塑产生了深远影响。近年来,随着以DeepSeek等为代表的大模型持续取得突破,人工智能正在快速嵌入社会运行体制机制,社会治理方式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范式变革。在发展和安全的前提下,中国要如何优化开放治理的制度环境、构建人工智能的社会治理模式?人工智能时代,如何应对数据安全挑战、开展国际治理合作?对此,《闳议》节目组专访了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教授、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副理事长郑永年。
深刻塑造人类社会
中国网:当前,人工智能技术突飞猛进,您认为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对社会发展会有怎样的影响?
郑永年:人工智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以前的三次工业革命,我们创造出来的都是工具,但人工智能完全不一样。今天人工智能已经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在深刻塑造人类社会。
我个人在这几年花很大的精力,一直在研究人工智能对内政、外交、国际关系的影响。以前我们经常说人工智能与社会、人工智能与经济、人工智能与政治;但现在已经变成人工智能社会、人工智能经济、人工智能政治、人工智能外交。它完全是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如果是只把人工智能看作一种工具,那远远不够了。
我们以前都是男人、女人,现在第三个“性别”出来了,完全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另外一种“人”,已经在我们旁边了。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跟人工智能产生以后的社会,完全是不一样的。只讲人工智能对社会经济政治的影响,远远是不够,它就是另外一种“类人的人”。
人工智能就是集中集权
中国网:您如何理解人工智能的技术结构特征?
郑永年:如果用简单的话语来说,前面三次工业革命产生的工具是分散分权,那么人工智能就是集中集权。
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英国发生,但是没多少年就传播到西欧、北美,又扩散到我们亚洲、全世界各地。它非常分散的,分散就是分权,谁都可以用。但人工智能从现在的观察来看,高度集中。
从国家分布来看,人类自从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技术越来越集中在中美两国。
进而,中美两国国内的分布也高度集中。美国人工智能技术产能主要集中在两块,一块就是西部,从硅谷到德克萨斯州这个狭长地带;第二块,就是东北部,从波士顿到纽约和新泽西。中国实际上也是两块,第一块就是大湾区,大湾区三个中心城市,香港、深圳、广州为主体,其他城市也有一些;第二块就是长三角,从苏州到上海到杭州。北京高校特别多,而且科研机构像中国科学院的科研能力特别强,所以人工智能(在)北京其实量很大,但是从应用来说,北京反而不是那么多。有应用的东西,基本上在长三角和珠三角。
从公司的角度来说,也是比较集中。中美两国的人工智能主要集中在几家大公司。人工智能的用户,实际上也是相当集中的。DeepSeek出来以后,可能会往分权的方向发展一点,但到底会分权到什么程度,需要观察。不过,这个分权程度比前面三次工业革命肯定要低得多。
发展和安全“两条腿”走路
中国网:在发展和安全的前提下,您觉得应该如何优化开放治理的制度环境,来构建人工智能的社会治理模式?
郑永年:正因为(人工智能技术)集中在中美两国,实际上我们当然不想只用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因为中美关系是非常复杂的,有竞争也有合作;但是美国要跟我们竞争,我们也不可避免,也不可怕。所以中美竞争在这方面其实会越来越激烈。
现在美国的模式跟中国的模式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方式。美国完全是一个发展导向的模式,在人工智能领域监管实际上是最少的。本质上说,美国现在的人工智能,尽管在技术上各种方面都是非常先进的,但根本上说没有任何的监管。美国完全是发展导向的,想主导第四次产业革命。大家有个共识,第四次产业革命肯定是以互联网平台,基于平台之上的人工智能为核心的。美国想主导甚至垄断人工智能。因为人工智能现在从世界范围内看,主要在中美两家高度集中。如果美国把中国打压下去了,那它就是处于主导地位甚至垄断地位。所以不惜一切成本要搞发展,毫无监管地发展。这就产生安全问题,安全问题是美国模式的最大的问题。
另外一个极端,实际上是欧洲模式或者欧盟模式。欧盟人工智能现在完全没有发展起来,但是监管规则特别先进。越监管越发展不起来,越发展不起来越想监管,所以是一个恶性循环。
中国处于欧洲跟美国的中间。如果比起美国来,我们还是要适度放松监管,因为技术要落地。美国现在放松监管,甚至毫无监管,如果我们还是过度监管,就有很多的人才、新的生产力会跑去美国。但同时在适度放松监管的过程中,我们也要搞安全。对监管这个概念我们要作重新理解。从技术层面要放适度放松监管让技术落地,同时也要发展监管技术。我们还是发展跟安全“两条腿”走路,不仅对我们好,对整个世界也是很好。
政府与企业协同构建创新生态
中国网:面对人工智能的迭代发展,政府和企业应该如何协同构建创新生态?
郑永年:企业跟政府之间,我觉得要有分工。政府应当营造一个比较好的营商环境,就是生态环境。但是业态由企业自主选择。我觉得每一个地方政府,都应当根据人工智能发展的特点,为这些企业构建一个很好的生态环境。让企业来决定应当放到杭州、还是去深圳,或者去其他地方。因为企业最了解行情,了解供应链、产业链在哪里,有些东西可能在杭州比较有优势,有些东西可能在深圳比较有优势。
我们应当把美国的一些长处学来。但是美国的完全不监管,也是对整个的人类都有害处的。发展跟安全之间要有平衡,这个说容易、做很难。其他国家,像更多的小的一些经济体,也在探索它们的监管模式,像新加坡、越南,我们把它称为“全面开放、有效管理”,这样的模式也可以去看看一些经验。
总之我觉得,人工智能就是第四次产业革命的核心,我们不能掉队,我们没有资格掉队,不仅不能掉队,还要迅速地赶上甚至超越。
人工智能时代要“抓小放大”
中国网:风险投资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中应该起到怎样的作用?
郑永年:美国人工智能怎么发展起来的?其实完全是风险资本投出来的。我们要建立一个大的科创体系,就是产学研要一体化。基础科研、应用技术转化、金融、人才都放在一起。金融这一块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那些应用领域,所以风投还是要发展起来。
我最近在想,我们如何来培养这样的新的企业。我提了一个概念,我们以前叫“抓大放小”,但是现在人工智能这个时代,要倒过来,要“抓小放大”。企业上市了以后,就交给市场;对中小企业,一定要帮助它们,主要是金融资本的帮助。
杭州(DeepSeek等前沿科技)这次为什么会出圈?就是因为当地融资做得好。深圳、广州、长三角好多城市有很多的专精特新企业,但是这些企业资金困难的时候就很难融资,有些企业也就是三五千万能渡过难关,能培养一个企业出来。我觉得已经大的企业就让它们自由去竞争,政府不要再给很多的补贴、很多的优惠,政府应当转向培养中小型企业。
在这些方面,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看看美国的经验。美国对大的企业反垄断,但是政府对中小型企业非常强调,政府来帮助它们。我想中国也应当这么做。
目标形成国内数据统一大市场
中国网:对于人工智能时代的数据安全挑战与国际治理合作,您有哪些建议?
郑永年:很多国家都在讲数据安全的问题。美国对数据的安全也注意,欧洲内松外紧,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因为本身没有人工智能技术而且发展不起来,所以非常防护性地强调主权。我们国家发展跟安全还是“两条腿”走路。
我个人觉得数据方面还是要开放。我们如何在数据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出得去、进得来”非常重要。
尽管我们有14亿人的数据,但是我们的数据比起美国来不大,美国人拥有全世界的数据。我们内部没有完全整合好,都是一个个数据孤岛,所以加总起来好像量很大,但是不整合,数据的质量就特别差。
我觉得要(进行)数据的体制机制改革。比起美国来,我们数据其实上是有优势的。因为人工智能数据就是应用场景,美国经过几十年的去工业化,好多的应用场景都没有了,但是我们中等技术以下所有的应用场景都有,我们的问题就是整合不起来。所以我们未来的任务就是如何通过体制机制的改革,使得国内的数据能统合起来、整合起来,形成一个国内的数据统一大市场。
哪怕一下子国内统一大市场的数据统一不起来,那区域性的行不行?大湾区、长三角、京津冀、成渝,一个区域一个区域来。同时我们也要“走出去”,就是数据开放,也不要一下子完全放开,因为要总结经验,有些领域先放开一点,一步一步来。欧盟的共同市场是也是这么形成的,我们的数据共同市场也可以这么理解。边做边干边总结经验。国内的统一大市场跟数据的国际流通,是我们要努力的目标。
DeepSeek打破美国资本的神话
中国网:DeepSeek的出现引起了巨大关注,您认为其意义有哪些?
郑永年:DeepSeek产生之前,我们所看到的(该领域内的)竞争,都是美国公司之间的竞争,几乎没有什么中美之间的竞争。所以DeepSeek实际上是打破了美国资本的神话。
因为美国基本上一个大模型就上百亿美金,那更多的小国家就望而生畏了。所以DeepSeek实际上,让我们可以看到“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一定要走美国的路线,通过其他的路线也是可以通往“罗马”这个目标,这一点意义深远。
但是(DeepSeek)是梁文锋自己做量化,那没钱的怎么办?中美人工智能以及美国的人工智能,各个团队里面有大量的华人,好多都是中国留学出去的。美国的优势,就是资本的优势。我们人才的优势是有的,但是我们缺少资本,缺少风投,实际上我们的人才流失现象还是蛮严重的。公开的好多研究都认为,美国硅谷的独角兽企业里,三分之二以上都是一代二代移民,很多都是一代移民。如果我们的风投不跟上,技术落不了地的话,那他们就会选择去能够发展的地方,大概率就是美国硅谷那些地方。所以我觉得这一块我们一定要发展起来。
当然现在中央政策也(在强调)耐心资本,耐心资本也是要通过体制机制改革。现在好多的地方政府有产投、创投,但是产投、创投基本上非常短期,私募基金也是短期的,所以还要有体制机制改革。还有民间资本,我觉得也要扶持一些民间资本,“两条腿”走路,有国有资本,也有民间资本。以后金融这一块不解决,很难可以实现可持续的发展。
(本期策划:杨柳春、王振红;编审:杨柳春、王振红、王虔;编辑:王虔、武一男。出品:《中国科学院院刊》、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
来源:中国发展门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