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女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鞋子上还沾着些许泥点,脸上没有一点妆容,显得朴素得有些过分。
"表姐,这人看起来太土气了,我不想见。"我挥手拒绝,起身就往外走。
那是1998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我表姐带着她的闺蜜来我家相亲。
那女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鞋子上还沾着些许泥点,脸上没有一点妆容,显得朴素得有些过分。
表姐在后面喊:"季长山,你这人怎么这样?林巧梅可是我们乡镇企业里有名的巧手会计!"
我没理会,径直走出家门,脚步踩在老旧小区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春风微凉,卷着几片飘落的花瓣,像是在嘲笑我的固执。
季长山,那是我的名字,在东北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八年,在国企当着一名普通技术员,每月拿着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和身体不好的母亲。
我家住在一栋老式的六层楼房里,没有电梯,墙皮脱落处露出红砖,每当下雨,楼道里总会飘来一股霉味。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流行歌曲《东方之珠》,邻居家的电视机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是正在热播的《便衣警察》。
楼下有几个老头正在下象棋,"将军"的喊声不时传来,夹杂着打麻将的咔嚓声,这是我们小区周末最寻常的景象。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车间忙着修理一台故障机器,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渍,手里的工具盒里扳手、钳子凌乱地堆在一起。
忽然听见班长扯着嗓子叫我:"季长山,有你的访客,说是你表姐介绍的,在门卫室等你呢,快去看看吧!"
车间里几个老工人开始起哄:"哟,小季有对象了?长得咋样啊?"
我一愣,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在地上,心里暗骂表姐多事。
推开门卫室的门,那个女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抓着一个布包。
她见我进来,慌忙站起身,眼神有些躲闪:"季同志,昨天是我冒昧了。"
老王头坐在门卫室的小马扎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我们,脸上带着看热闹的表情。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上的机油:"林同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来是想跟你说清楚,我不是来纠缠你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打扰到谁,"只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的拒绝,我知道自己条件不好,就是不想让你误会表姐的好意。"
站在厂门口的初春寒风中,我第一次认真看她。
她的眼睛很清澈,像是山涧的溪水,没有任何杂质;皮肤有些粗糙,可能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手指上有几个茧子,想必是常年握笔算账留下的痕迹。
"没啥误会的,咱俩不合适,就这样吧。"我有些生硬地说,转身就走。
回到车间,老李凑过来:"怎么样?听说是个会计,这年头,找个有工作的对象多好啊!"
我摇了摇头:"没啥好聊的,都说了不合适。"
那时候工厂正面临困境,连续几个月的亏损,拖欠工资已经三个月了。
大家都愁眉苦脸,每天上班就像完成任务,工作热情消磨殆尽,我也不例外。
单身汉倒是无所谓,就怕家里有老有小的同志撑不下去,已经有人开始张罗着跳槽了。
哪有心思谈恋爱?再说了,我这样的条件,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呢?
家里的老破小,连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母亲的病又时好时坏,动不动就得住院,拿什么去养家?
背着这么多担子,想讨媳妇简直是白日做梦。
车间里的电扇呼呼地转着,卷起一阵阵灰尘,午休时大家围在一起,话题不外乎厂里什么时候能好转。
"听说上头要请个外部会计过来,给咱厂子把账理清楚,争取贷款。"
"理个屁啊,都烂成这样了,谁能救得了咱这破厂子。"
两周后,厂里突然宣布发工资了,消息像一阵风一样刮遍了整个厂区。
听说是请来了一位外援会计,把几年来的账目理顺,帮厂里申请到了一笔贷款。
车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连机器的轰鸣声都显得欢快了许多。
"就是个戴眼镜的瘦女孩,可厉害了,短短几天就把几年的烂账给清理出来了,咱们财务科的老油条们都服气。"车间里有人这么说。
"还有啊,人家不光技术好,关键是人好,才来没几天,就把咱们几个月的工资问题给解决了。"
"那感情好啊,咱们可得请人家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想着终于可以给妈买药了,这个月又不用去问邻居老张头借钱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食堂看到了那个"外援"——竟然就是林巧梅。
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旁边放着半碗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全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站在食堂门口,不知所措,想上前道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我默默走开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窗边晒太阳,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多了。
"长山啊,听说厂里发工资了?快去把上个月的房租补上,别让房东天天来催,多没面子。"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刚领到的钱,数出一部分放在桌上。
"这姑娘啊,每天上班前还去你妈那儿帮忙呢,难得。"我妈突然说道。
我一头雾水:"什么帮忙?谁啊?"
"就是隔壁林大姐的侄女,说是认识你,每天早上帮我打水、劈柴,还教我做康复操。"母亲脸上带着笑意,"你小子整天就知道工作,也不关心你妈。"
我心里咯噔一下,从没跟妈提过林巧梅的事,她怎么知道的?
"她叫什么名字?"我试探着问。
"叫林巧梅,人家可是大学毕业的会计,听说在乡镇企业当会计呢,平时话不多,可心眼实在,手脚麻利。"
母亲看我发愣,继续说:"人家姑娘条件多好啊,这么勤快,还有文化,你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没接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得很。
傍晚下班后,我特意绕道去了趟卫生所。
老式的卫生所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墙上贴着各种健康宣传画,泛黄的纸张显示出它们已经挂了很久。
老李头见了我,笑得一脸褶子:"哟,小季来了?你妈这次能好这么快,多亏了那姑娘。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来帮你妈做理疗,还自己掏钱买中药。"
"什么姑娘?"我明知故问。
"就是林家那丫头啊,人家可是拿着工作证上保健科借器材的,我看人家姑娘文化水平高,人又勤快,跟你挺般配。"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回家路上,经过厂区后面的小巷子,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北边走去。
那个身影瘦瘦的,背着个帆布包,走路很快,像是赶时间。
我忍不住跟了上去,看她走进了一栋破旧的集体宿舍,那是乡镇企业给外地员工提供的住所,条件很差,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漏雨。
站在对面的小卖部前,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买了包烟,默默走回家去。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林巧梅的影子。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初中没考上重点,高中毕业就进了厂,当了技术工人。
工友们都说我手巧,修理机器一把好手,可这手艺也就够养活自己和母亲,谈不上什么大出息。
我曾经也有过梦想,想考大学,想去大城市闯荡,可家里条件不允许,母亲的病需要人照顾,我只能留在这个小城市,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这些年来,看着同龄人一个个成家立业,我却始终单身,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姑娘,而是不敢耽误人家。
第二天,我找到表姐:"林巧梅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妈?"
表姐正在水池边洗衣服,洗衣粉的泡沫沾在她的手臂上。
"这不是明摆着吗?人家姑娘看上你了呗!"表姐头也不抬地说。
"别瞎说,我们才见了一面,她怎么会..."
表姐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啊,从初中就暗恋你。记得那年你冒雨帮她捡起散落的书本吗?"
我愣住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雨天。
那是放学路上,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我撑着伞往家走,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摔倒在泥泞的路上,书本散落一地,被雨水打湿。
我二话没说,把伞递给她,自己淋着雨帮她捡书。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记着你。这些年她拒绝了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对象,连县城供销社主任的儿子都不要。"表姐搓着衣服,发出哗啦啦的水声,"人家姑娘自己考上大学,毕业后本可以留在省城,却选择回来这小地方。我这次也是看不下去了,才做这个'红娘'。"
我站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知道,人家可是咱们县考上大学的为数不多的学生之一,当年还上了县报纸呢!"表姐继续说道,"人家毕业后分配去了省里一家挺不错的单位,家里人托关系走后门才给弄回来的。"
"那她为什么...要回来?"我喃喃自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因为听说你还单着呢!"表姐瞥了我一眼,"你小子有福气不知道珍惜。人家姑娘条件多好,人又善良,工作能力那么强,就你那个破厂子,要不是她帮忙,哪能这么快发工资?"
我愣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雨天。
那个瘦弱的女孩子蹲在泥泞的路上捡书,我只是随手帮了一把,递给她一块手帕。
那时我还在上高中,哪会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小姑娘已经默默守护了我和我的家人这么久。
"你可想清楚了,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可不容易再遇到。"表姐边说边把洗好的衣服拧干,"人家对你家情况都了如指掌,还处处帮衬,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想起自己当初的傲慢,想起她不厌其烦地帮助我母亲,想起她悄无声息地帮助工厂渡过难关,羞愧得无地自容。
窗外的月光洒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母亲在隔壁房间咳嗽了几声,然后又安静下来。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那是我存放工具和一些小玩意儿的地方。
翻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和一些我业余时间雕刻的小木件。
自从在厂里当了技术工人后,我就迷上了木工活,闲暇时喜欢雕刻一些小玩意儿,权当消遣。
我拿出一块上好的椴木,开始构思着要雕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下班后就钻进小屋里,借着昏暗的台灯,一刀一刻地雕琢着那块木头。
木屑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母亲进来看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清明节那天,厂里放假。
我早早起床,换上了为数不多的一件干净衬衫,还特意用热水把它烫平整了。
路过花店时,我买了束野花,那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花束了。
来到林巧梅住的那栋集体宿舍,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敲响了她的门。
屋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林巧梅站在门口,一脸惊讶。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镜后面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
"季...季同志?"她结结巴巴地叫出我的名字,脸上泛起红晕。
"叫我长山就行。"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我...我能进来坐坐吗?"
她慌忙让开身子:"快请进,屋子有点乱,别见怪。"
我跨进门槛,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一张小书桌靠窗摆放,上面整齐地堆着账本和文件;床上铺着朴素的蓝色床单;墙上贴着几张风景照片,看样子是她自己拍的。
她正在屋里伏案工作,看到我惊讶得站不稳,差点撞到桌子。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我将手中的野花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束,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不敢相信。
"谢谢...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
"这是我给你雕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刻,递到她手里。
那是一本打开的书和一把伞,书页上还刻着细小的雨滴纹路,伞下站着两个简笔画般的小人。
"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守候,"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许我不值得,但如果你不嫌弃,我想...我想认真地了解你,追求你。"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你知道了啊..."她低下头,轻声说,"我没想过要你知道这些的。"
"表姐都告诉我了,还有我妈,还有厂里的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我真的很感谢你。"
"不用谢的,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要你感谢。"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只是...只是想帮你,仅此而已。"
屋外突然下起了淅沥的春雨,打在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窗外的春雨轻轻拍打着窗棂,屋内的煤油灯摇曳着温暖的光。
我们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她给我沏了一杯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香甜。
"我妈说你每天早上都去帮她,不管刮风下雨。"我小心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姨身体不好,你又要上班,没人照顾。"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正好上班早,路过你家,顺便帮一下。"
"可是...咱们才见过一面啊。"
她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是你才见过我一面,我可是认识你很久了。"
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一个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十多年前的我,正是高中毕业的时候。
"这...你哪来的?"我惊讶地问。
"那年你们学校毕业照,我托人买了一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下雨,你帮我捡书,还把你仅有的一条手帕给了我。"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绣着的"长山"两个字。
那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绣的,当年我身上只有这一条。
"你...你一直留着?"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点点头:"我一直记得那天,你是唯一一个愿意淋雨帮我的人。当时我就想,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值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像是冰雪消融,春水涌动。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才发现我们是同一个县城的。我考上大学后,时常回来打听你的消息。"她低头摆弄着那个小木刻,"听说你留在县里工作,我就决定毕业后也回来。"
"你不后悔吗?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我学的是会计,哪里都能用得上。"她笑着说,"再说了,我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小城,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你。"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
屋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为我们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对不起,我当初对你的态度。"我诚恳地道歉,"我那时候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真正了解你。"
她摇摇头:"没关系,我理解。这个年代,谁都不容易,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不错了,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我们聊了很久,从童年到青春,从家庭到工作,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一次性补回来。
她告诉我,她的父母早年去世,是姑姑把她拉扯大的。
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毕业后本可以留在省城的一家国企,但她放弃了那里的高薪,回到了这个小城市。
"我姑姑不理解,说我傻,好不容易有出息了,又回到这穷地方。"她笑着说,"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越发惭愧。
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内心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和执着。
她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应的感情,付出了这么多,而我却因为一时的偏见,差点错过了她。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真情比金子还要珍贵。
我忽然明白,生活的真谛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珍惜那些早已拥有却视而不见的美好。
"林巧梅,"我轻声叫她的名字,"我能常来看你吗?"
她点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简陋的住处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