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养老房不卖,不想再婚直说就好,我要活出自己的模样!"李秀芝站在厂区礼堂的话筒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独立人生
"我的养老房不卖,不想再婚直说就好,我要活出自己的模样!"李秀芝站在厂区礼堂的话筒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身材不高却挺拔如松的女人身上。
那是1998年末的一个下午,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片片枯黄的梧桐叶在厂门口的水泥地上打着旋儿。
国营纺织厂的老厂房里,黄色的灯光照在墙上那幅已经褪色的"为人民服务"标语上,正举行着一批老职工的退休仪式。
李秀芝,一位从车间做起的老工人,53岁,自打爱人王建军走后,她便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
今天,她正式告别了朝夕相处三十多年的厂子。
退休仪式上,秃顶的张厂长本想说几句场面话,谁知李秀芝接过话筒,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三车间的张大姐小声嘀咕:"这秀芝,一辈子倔得很,从没见她低过头。"
"可不是嘛,当年下岗那阵,多少人眼泪鼻涕一把,她硬是一声没吭。"旁边梳着齐耳短发的刘师傅接了一句。
"人家那不叫倔,那叫骨气。"厂办的老韩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
秀芝的倔强是有来由的。1986年,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丈夫王建军在一次机器检修事故中永远闭上了眼睛,留下她和十四岁的女儿王小雨。
那时的秀芝三十多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眼泪还没干透,就得面对现实:一个女人,要撑起一个家。
"建军走的那天,我抱着小雨哭了一宿。半夜里,小雨在梦中喊爸爸,我才知道,我不能倒。天亮时,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泪水擦干,腰杆挺直,日子还得过。"秀芝常这样对老姐妹们说。
那些年,上班时摇纺车的"哗哗"声陪伴着她,下班后煤油灯下的针线活是她的依靠。
她白天在厂里做工,晚上回家给小雨做饭辅导功课,周末还到附近的市场摆摊卖些手工编织的毛衣赚外快。
"那会儿,连针线都紧着用,我常常把旧毛衣拆了重织。"秀芝曾对厂里的姐妹们说,"夜里织到十一二点,手指头都是冻裂的。"
"秀芝啊,你何必这么拼命呢?厂里的集体户多好,再说了,你还年轻,改嫁也不是不行啊。"有人这样劝她。
秀芝只是笑笑:"我和建军的日子,短是短了点,可甜着呢。再说了,我这个人,不爱麻烦别人,自己的事自己扛。"
就这样,一分一厘攒下来,咬牙供小雨念完了大学。女儿没让她失望,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所中学当上了老师。
1995年,单位分房,那是轰动全厂的大事。秀芝用积蓄加上借款,买下了厂区附近的一套六十平米的小两居。
装修时,她和小雨自己刷墙,铺地砖,省下不少钱。那年小雨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每天晚上帮着刷墙刷到手发抖。
"妈,咱们请人来帮忙吧。"小雨累得腰酸背痛。
秀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用,咱娘俩能行。这房子,是咱们的心血,自己的事自己做。"
简单的装修后,母女俩搬进了新家。那天晚上,秀芝坐在新房子的小阳台上,望着窗外的星星,眼眶湿润了。
"建军啊,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给咱们家安了个窝。小雨也争气,考上了大学。你放心吧。"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这房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墙上的每一块砖,地上的每一块砖,都是我和小雨的泪和汗。"后来每当有人问起这房子,秀芝总是这样说。
退休后的第三天,秀芝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老式挂壁电话"铃铃"响了起来。
她放下水壶,快步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喂,哪位?"
"秀芝啊,我是淑兰,在家闲着呢吧?"电话里传来老同事王淑兰爽朗的笑声。
王淑兰是厂里的老会计,比秀芝大两岁,去年就退休了,在厂里人缘极好,是出了名的"红娘"。
"这才刚退休,哪能闲着,家里这摊子事还不够忙的。"秀芝笑着回答。
"听说了吗?后勤科的程师傅也退休了,老伴儿走得早,家里就他一人,房子是厂里分的那批筒子楼里最敞亮的一套,退休金比咱们高不少呢,人也踏实。"王淑兰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秀芝笑了笑:"淑兰,你又来做媒了。"
"都五十多了,一个人多不方便,有个伴儿多好。你看咱们车间的老李,退休后找了个伴,现在天天乐呵呵的,都胖了一圈。"王淑兰循循善诱。
"我这一辈子,早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不麻烦。程师傅人是不错,但我真没那心思。"秀芝语气坚定。
"行行行,你这个老倔头,我算是摸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程师傅确实挺看重你的,厂里过节聚餐,他老远就盯着你看。"
"打住,打住。"秀芝连忙阻止王淑兰继续八卦,"我去给花浇水了,回头聊。"
放下电话,秀芝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已经泛黄,却仍固执地挂在枝头。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和你一样,不轻易认输。"她小声说道,手指轻轻抚摸着窗台上那盆吊兰,那是她和建军结婚时,婆婆送的。
老人家早已过世,但这盆吊兰,她一直精心呵护着,十几年过去,已经长成一大簇,郁郁葱葱。
秀芝的日子也像这盆吊兰,虽然简单,却生机勃勃。
每天早晨四点半,她准时起床,煮一锅粥,蒸两个馒头,然后到小区的空地上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做操。
六点回来,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收拾屋子、浇花、擦桌子,一丝不苟。
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她去老年活动中心学习书法;下午则在家看看电视,或者织织毛衣。
偶尔,她也会去看看已经嫁出去的小雨。女儿在北京安了家,嫁了个老实人,生活过得去。
一个月后的周末,女儿小雨从北京回来看她。
小雨比前几年胖了些,穿着时髦的羽绒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妈,这是给您买的羊毛衫,北京最流行的款式;这是红参,补身体的;还有这个,是给您买的保温杯,不锈钢的,保温效果特别好。"小雨一样一样地往外拿。
秀芝笑着接过礼物:"买这么多干啥,我这有的是衣服穿,身体也硬朗得很。"
"妈,我有个事跟您商量。"小雨坐在饭桌前,神情有些严肃,"我和单位申请了国外项目,可能要去三年。"
"出国?去哪儿啊?"秀芝手里正在切土豆的动作停了一下。
"美国,那边有个教师交流项目。"小雨有些忐忑,"您要不要考虑卖了这房子,去北京和我住?我那边房子大,您也能安心。"
秀芝正在切土豆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切着,声音平静:"不用,你放心去。妈在这儿住得好着呢。"
"可您一个人..."小雨欲言又止。
"小雨,"秀芝放下刀,看着女儿,"这房子是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当年你爸走了,多少人说我熬不过去,可我挺过来了。"
她的目光转向墙上王建军的照片,那是他们结婚时照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但王建军灿烂的笑容仍然清晰可见。
"这房子就是证明,证明我李秀芝能靠自己的双手活得很好。"秀芝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雨有些内疚,"我就是担心您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好心。"秀芝拍了拍女儿的手,"但妈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再说,这么多年,妈什么风浪没见过?"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女儿爱吃的菜:红烧肉,清蒸鱼,糖醋里脊,炒青菜,还有女儿最爱的土豆丝。
"真香啊,妈,您的手艺一点没退步。"小雨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你妈的厨艺,可是咱们大院出了名的。"秀芝笑着给女儿夹菜。
晚饭后,两人坐在窗边。客厅里的老式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联播》,窗外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陆续亮起的灯光。
秀芝给女儿倒了杯茶:"妈不是不想和你住,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和姜勇刚结婚不久,正是小两口过日子的时候,哪能让老太太跟着添乱。"
"您从来不是负担。"小雨眼圈有些红。
"我知道。但人活着,得有点骨气。你爸当年常说,做人要挺直腰杆。"秀芝微笑着,目光再次落在丈夫的照片上。
"再说,这小区我住习惯了。楼下有老钱家的早点铺子,门口就是公园,老姐妹们都在这儿,一喊就来。星期三还有露天电影,挺热闹的。"
小雨拉住妈妈的手:"妈,您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去吧,别担心我。我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秀芝轻拍女儿的手背,"只是你在外面,要保重身体。"
送走女儿后,秀芝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但她开始尝试更多新事物。
她加入了社区的读书会,每周和几位退休老师一起阅读《平凡的世界》《人生》等书,讨论里面的人物和故事。
"孙少平这个人物,真是写到我心坎里了。"一次读书会上,秀芝动情地说,"那么艰苦的环境,他愣是靠自己走出来了,这股子韧劲,真是让人佩服。"
她还学起了太极拳,每天清晨在公园里,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起,随着悠扬的音乐舒展筋骨。
冬去春来,小区的花园里,樱花盛开,粉白一片。秀芝经常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嬉戏玩耍。
"李阿姨,教我下象棋吧!"小区里的孩子经常缠着她。秀芝就把小板凳搬到花园里,耐心地教孩子们走马、过河。
"李奶奶真棒,连男生都下不过您!"孩子们崇拜地看着她。
秀芝笑着摇摇头:"下棋嘛,讲究的是静心,不是蛮力。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是这个理。"
程师傅确实常来登门。他是厂里有名的修理能手,秀芝家的水龙头坏了,电视机不灵了,他总是第一个赶到。
开始是借口修修这个、补补那个,后来干脆直说了:"秀芝,咱俩年纪相仿,也都是一个人,要不...处处试试?"
那天,程师傅特意穿了件新衬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拎着两瓶好酒。
秀芝笑着递给他一杯茶:"程师傅,您是好人,手艺也好,我打心眼里敬重您。但我现在这样挺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朋友可以,其他的,就免了吧。"
程师傅也不恼,反而松了口气:"实话跟您说,我也是被老刘他们撺掇着来的。每天厂门口遛弯,他们就念叨,程老师,秀芝一个人不容易,你去帮帮忙呗。"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其实我也习惯一个人了。咱们做朋友挺好,您有事随时喊我。"
从此,两人成了忘年交。程师傅有时来帮忙修修东西,秀芝则会做些家常菜款待他。
两个同样经历过风雨的人,在人生的暮年找到了一种难得的友谊。
小区里的人都知道李秀芝不打算再婚,但流言蜚语依然少不了。
"听说了吗?那个李秀芝,死活不嫁人,可程师傅三天两头往她家跑,啧啧..."老王家的媳妇在楼下闲聊。
"可不是嘛,都这把年纪了,还装什么清高。"另一个声音接道。
?"
秀芝只是笑笑:"是啊,天气好,出来走走。"她从不解释什么,更不会为闲言碎语动怒。
"人活一辈子,要是事事都跟人解释,那得累死。"她常这样告诉自己。
一年后,小雨从国外打来视频电话,惊讶地发现妈妈家里多了不少新东西:墙上挂着她自己画的水彩画,书架上摆满了书,阳台上种着各种花草。
"妈,您这是..."小雨瞪大了眼睛。
秀芝得意地展示着她的新收获:"你看,我学画画了,老师说我有天赋呢。这幅是我画的阳台上的花,还挺像的吧?"
她把平板电脑转向阳台,那里放着几盆鲜艳的花。"这盆君子兰,刚开了花,漂亮吧?姜师傅教我养的,说我手艺好。"
"妈,您变化真大。"小雨惊讶地说。
"是吧,人啊,不能老是原地踏步。你爸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活到老,学到老'。我现在可是社区大学的学生呢。"秀芝骄傲地说。
小雨鼻子一酸:"妈,您过得真好。"
"当然,"秀芝看着窗外的阳光,眼神温柔而坚定,"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出自己的模样吗?"
在国外的日子,小雨常常想起妈妈独居的身影。每次视频,看到妈妈精神焕发的样子,她既欣慰又有些愧疚。
"妈,我和姜勇商量好了,等我回国,就在您家附近买房子。"一次视频中,小雨试探性地说。
"你们小两口有自己的生活,不用管我。"秀芝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亮了起来。
三年后,小雨回国了。她果真在妈妈家附近买了房子,但并不强求秀芝搬过去住。
"妈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我们就在附近,随时能来看您。"小雨对妈妈说。
秀芝欣慰地笑了:"你长大了,懂事了。"
女儿的贴心让秀芝感到温暖,但她依然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参加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和合唱团,每周都有排得满满的活动。
"秀芝姐,你这退休生活过得比上班还忙。"王淑兰打趣道。
秀芝呵呵一笑:"闲不住啊,年轻时忙着挣钱养家,哪有时间做这些。现在好了,想干啥就干啥,多自在。"
一年冬天,秀芝感冒了,病得不轻。小雨得知后,连忙赶来照顾她。
"妈,这回您得听我的,住我那儿去。"小雨心疼地说。
秀芝摇摇头:"小事,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您这个老倔头!"小雨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最终,秀芝妥协了,答应病好以后考虑搬去和女儿同住。但等她病愈后,又坚持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妈,您真的就那么喜欢一个人住啊?"小雨不解地问。
秀芝坐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满是皱纹但依然明亮的脸上。
"不是喜欢一个人住,是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她轻声说道,"小雨,妈年轻时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气,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主张。"
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你爸是个好人,对我也好。但他走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靠自己活得很好。这种感觉,你懂吗?"
小雨静静地听着,似乎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母亲的选择。
"妈,我懂了。"小雨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您要怎么活,我都支持您。"
那个周日的下午,小区花园里,秀芝又在教孩子们下象棋。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棋盘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李奶奶,您为什么不和别人结婚呀?"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天真地问,"我奶奶说,您这么厉害,肯定有很多人追。"
周围的孩子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是啊是啊,程爷爷不是经常来您家嘛。"
秀芝笑了,轻抚孩子的头:"因为啊,李奶奶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以前有人说过,人这辈子啊,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她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太阳,轻声补充道:"活到老,学到老,独立到老。"
远处,程师傅提着刚买的菜经过,朝她挥挥手。秀芝也挥手回应。
落日的余晖中,她的身影虽然单薄,却挺拔如青松,仿佛诉说着一个平凡却不屈的人生故事。
夜幕降临,秀芝回到家中,打开收音机,熟悉的旋律在屋内回荡。她泡了一杯菊花茶,坐在丈夫的照片前,轻声说道:
"建军,今天又有人劝我改嫁。他们不懂,我这辈子,爱过的人就你一个。不是我放不下,而是我不想将就。你教会我独立,我要坚持到底。"
窗外,星光点点,映照着这个依然坚强的女人和她独立的人生。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