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医院走廊特别闷热。县医院的空调总是那样,装着不开,开着不凉。我给奶奶扇着扇子,塑料扇面上印着一家当地药店的广告,边沿已经裂了一道小口。
那天下午,医院走廊特别闷热。县医院的空调总是那样,装着不开,开着不凉。我给奶奶扇着扇子,塑料扇面上印着一家当地药店的广告,边沿已经裂了一道小口。
奶奶九十三岁了,这次住院大家心里都明白。弟弟和弟媳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低声说着什么,看到我来了,两人突然停下了交谈。
“哥。”弟弟站起来,眼神躲闪。
我点点头,推开了病房的门。
奶奶躺在那里,呼吸微弱。瘦小的身体几乎没有在被子里隆起,就像一片落叶轻轻覆在白色的床单上。床头柜放着一个旧暖瓶,是奶奶坚持从家里带来的,说医院里的水喝着没味道。
“奶奶,我来了。”我在床边坐下,轻声说。
奶奶缓缓睁开眼,眼神忽然变得清亮。她示意我靠近,我弯下腰,她的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塞给我一个发黄的信封。
“藏好,别让他们看见。”奶奶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这才是真正的祖宅……”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护士进来要给奶奶换药,我只好把信封塞进了口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信封会彻底改变我接下来的生活。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弟媳小丽怀孕五个月,肚子已经明显凸起来了。那天一家人在老屋吃饭,饭桌上弟弟突然宣布,他们打算把老屋拆了重建。
“现在两层小楼都过时了,咱们盖个三层的,以后孩子长大了也有地方住。”弟弟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奶奶。
奶奶低头夹菜,没吭声。她从来不喜欢跟孙子们争论,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老二,这房子虽然建了二十多年,但还结实着呢。”我爸皱着眉头说,“再说你们现在住的不就是二楼吗?一家三口够住了。”
这栋老房子是爷爷在世时建的,两层小楼,爷爷奶奶住一楼,我爸妈住二楼东边,我弟弟结婚后住进了二楼西边。我早年在城里买了房子,已经搬出去了。
“爸,您不懂。”弟媳小丽放下筷子,“现在县里拆迁补偿那么高,我们这个位置要是能盖起来,估计能值两百多万。再说了,要二胎的话,空间也不够了。”
“二胎?你这第一胎还没生呢。”我妈笑着打趣。
“早做打算嘛。”小丽摸了摸肚子,“再说奶奶年纪大了,住一楼也不方便,我们可以给奶奶在三楼弄个带阳台的大房间,晒太阳多好。”
我看了眼奶奶,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碗里的饭菜几乎没动。
之后的日子,弟弟夫妻俩轮番做工作。先是每天说房子漏水(其实只是卫生间水管接口处漏了点),后来又说电线老化可能引发火灾(虽然电路早在五年前就全部换新了)。
最后,弟弟拿出了一份已经画好的三层小楼设计图,跟我爸妈和奶奶商量。图上奶奶的房间安排在三楼,确实如小丽所说,有个朝南的大阳台。
“妈,您看这样多好,”弟弟指着图纸对奶奶说,“您老人家可以在三楼看风景,平时我们上去陪您聊天。”
奶奶看了看图纸,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那我上下楼怎么办?”
“装电梯啊!”小丽兴奋地说,“现在家用小电梯才十来万,我们都算好了。”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了:“你们想过没有,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让她搬家,还要爬上爬下的,合适吗?”
“哥,你住城里的高层公寓,有什么资格说这事?”弟弟转向我,语气变得生硬,“这房子本来就是爷爷给我们留的,你都搬出去了,还管这么多干嘛?”
那顿饭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我周末回来看奶奶,经常发现弟媳小丽在奶奶耳边说着什么,看到我进门就停下来。有一次,我偶然听到小丽跟奶奶说:“您想想,您这辈子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现在老大都不管您了,还是我们想着您……”
我爸私下里跟我说,弟弟最近在工地上认识了几个建筑商,听说拆迁补偿丰厚,眼红了。
“小丽怀孕后,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我爸叹了口气,“现在县里规划要扩建,我们这片可能会拆迁,他们心急。”
我劝爸爸不要急着拆房子,至少等拆迁政策明确了再说。但不知道弟弟夫妻俩是怎么说服的我爸妈,一个月后,他们居然同意了拆房重建的事。
唯独奶奶,一直没松口。
然后发生了那件事——弟媳小丽突然肚子疼,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是先兆流产,需要卧床保胎。小丽的母亲来医院后,对着我们全家大发雷霆:“就是因为你们不同意拆房子,让小丽整天操心,才会这样的!你们对得起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吗?”
那场面极其难堪。奶奶站在病房外,手扶着墙,脸色苍白。
当晚,奶奶同意了拆房子的事。
事情发展得很快。一周后,弟弟拿出了一份房屋所有权转让协议,上面写着奶奶自愿将房屋所有权转让给弟弟和小丽。
“妈,您签个字就行。”弟弟把笔递给奶奶,“这样我们贷款才好办。”
奶奶看着那份文件,手微微发抖。我站在一旁,想阻止,却被我爸拉住了。
“由他们去吧,”爸爸低声说,“小丽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奶奶最终签了字。房子的所有权,就这样转到了弟弟夫妻名下。
医院走廊上的自动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从口袋里摸出奶奶给我的信封,走到光线好的窗边,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发黄的地契,还有一封信。
地契是民国时期的格式,上面盖着红印,写着我们家祖上的名字,以及一处位于县城东边的地址。
奶奶的信写得歪歪扭扭,但字迹清晰:
“老大,你从小就懂事,这些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们,但现在我时日无多了。你爷爷去世前告诉我,家里还有一处祖产在东王庄,因为战乱辗转到了我手上。那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县城新区,听说要建商场。我一直没说,是怕分家不和。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信的最后,奶奶写道:“我心里有数,老二媳妇不是真心想让我住好房子,她只是贪图拆迁补偿。你拿着这个地契去找东王庄的老支书赵德明,他知道这事。”
我把地契和信小心地放回信封,塞进内兜。推开病房门时,正好看见弟弟和小丽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哥,你跟奶奶说什么呢?”弟弟问。
“没什么,就是问她感觉怎么样。”我平静地说。
弟媳上下打量我:“奶奶给你什么东西了?我看见她塞给你一个信封。”
“是奶奶的一些老照片,她想让我保管。”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天晚上,我开车去了东王庄。
赵德明老支书已经八十多岁了,住在一栋简陋的平房里。我拿出地契给他看,他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了许久。
“是啊,这块地当年是你们家的。”老支书点点头,“听说你奶奶终于决定说了?”
“您知道这事?”我惊讶地问。
“当然知道。”老支书叹了口气,“当年你爷爷帮过我的忙,我答应过他,这事不说出去。现在那块地已经被征用了,政府准备建商业中心,补偿款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找到合法继承人呢。”
我问:“这块地值多少钱?”
老支书笑了笑:“至少七八百万吧。”
我握紧了手中的地契。
回到医院,奶奶的情况突然恶化了。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全家人都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奶奶微弱地喘着气。我坐在床边,轻声问:“奶奶,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奶奶艰难地睁开眼睛:“我…不想你们…为了钱…伤了和气…”
弟弟站在另一边,问:“奶奶,您跟我哥说什么了?”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医院的走廊地板被拖得很干净,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窗外是漆黑的夜,偶尔有救护车的警笛声划过。我站在窗边,远远看见小丽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表情激动。
那天夜里,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雨水拍打着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玻璃。
凌晨两点,奶奶安详地离开了。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我约弟弟在家门口的小饭馆见面。这家小饭馆开了二十多年,墙上挂着已经泛黄的菜单,饭桌边缘有一道裂缝,老板用胶带粘着。
弟弟看起来疲惫不堪,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告诉我,已经联系好了拆房队,下周就开始动工。
“哥,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看看。”他说,语气里带着些炫耀,“新房子我们打算做智能家居,小丽在网上已经挑好了。”
我没接他的话,而是从包里拿出了奶奶给我的地契和一沓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问。
“奶奶临终前给我的。”我平静地说,“这是我们真正的祖宅地契,在东王庄,现在那块地要建商业中心了,补偿款有八百多万。”
弟弟的手开始发抖,他翻开文件,看着上面的数字,脸色变得惨白。
“这…这是真的?”
我点点头:“赵德明老支书可以作证。这块地一直是奶奶替爷爷保管着,她本想等她百年后再告诉我们的。”
弟弟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那…这笔钱…”
“按照奶奶的意思,这笔钱应该由家里所有人平分。”我说,“包括你、我、爸妈,以及你即将出生的孩子。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老房子不能拆,产权要还给爸妈和我共同所有。”我直视着弟弟的眼睛,“你和小丽可以继续住在二楼,但房子的决定权不能只在你们手上。”
饭馆的电视里正播着午间新闻,声音嘈杂。老板端来一盘花生米,随手放在我们桌上,又匆匆走开了。
弟弟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叹了口气:“我得跟小丽商量一下。”
“你自己决定吧。”我站起身,“不过我已经去公证处办了手续,如果你们执意要拆老房子,那这笔钱我只能按照法律程序处理了。”
走出饭馆时,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县城的街道上,行人撑着花花绿绿的伞,匆匆走过。
一个星期后,弟弟带着小丽来找我,递给我一份新的房屋所有权协议,上面将老房子的产权重新分配给了我、爸妈和他们共同所有。
“我们决定不拆了。”弟弟低着头说,声音闷闷的,“小丽也同意了。”
小丽站在一旁,肚子已经大了不少,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是啊,大哥,我想通了,老房子住着也挺好的,有感情。”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那八百多万。但这不重要了,至少老房子保住了。
又过了三个月,小丽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小家伙长得像奶奶,眉眼间有股倔强的神气。
东王庄的地被政府正式征用,补偿款如数到账,按照约定平分给了家里每个人。弟弟用那笔钱在县城新区买了一套小公寓,但并没有搬出去,说是留着以后给孩子上学用。
我爸妈用分到的钱重新装修了老房子,换了新的水电管道,还在院子里种了奶奶生前最爱的月季花。
至于我,我把那份地契和奶奶的信装裱起来,挂在了城里家的墙上。每次看到它,就想起奶奶临终前那双清澈的眼睛。
有时候我会想,奶奶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一切?她把真正的财富藏了那么久,却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家庭纷争。
前两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发现弟弟和小丽对待爸妈的态度好了很多,常常带着孩子过来陪他们说话。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老房子还是那个老房子,墙角的裂缝被修补过,但痕迹依然可见。房檐下挂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爷爷用过的旧烟斗,已经无人问津多年。
邻居王婶看到我回来,隔着院墙喊道:“老大啊,最近东王庄那边动工了,听说要建大商场,你们家那地拿了不少补偿吧?”
我笑着点点头。
“你奶奶真是个有智慧的人。”王婶感叹道,“她老人家在的时候,常跟我说,家和万事兴。现在看来,她是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这个家啊。”
是啊,奶奶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我们的家。
这个家,不仅仅是那份值钱的地契,也不仅是这座老房子,而是我们彼此之间的那份牵绊和责任。
有时候我会想,多年后,当弟弟的孩子长大,我是否应该告诉他奶奶的故事?告诉他,真正的财富,并不只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房产和金钱。
院子里,爸爸正低头摆弄着他的盆栽。茶几上放着一杯半凉的茶,杯子是奶奶生前常用的那只,边缘有一道小小的缺口。
生活就像这杯茶,有苦有甜,有完美也有缺憾。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这就是最珍贵的祖宅。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