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文山,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南边开了个小修理铺,主要修些电动车、电风扇之类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倒也踏实。
我叫李文山,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南边开了个小修理铺,主要修些电动车、电风扇之类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倒也踏实。
那天收摊特别晚,因为有个乡下来的大爷非要等我修好他的电动三轮才走。他说下雨天回不去,孙子还等着吃鸡蛋炒饭呢。我就多忙活了一个钟头。
回到家,厨房里照旧飘着饭菜香。我媳妇韩秀英总会给我留饭。二十三年了,这习惯从没变过。只是今天饭桌上还搁着一个信封,皱皱巴巴的,好像被人握了很久。
“这啥?”我随口问道,把工具包丢在门口的塑料凳上。那凳子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变成了说不清的灰黄色,边上还掉了一块。
“你先洗手吃饭。”秀英头都没抬,手里切着黄瓜,案板上还放着半拉西红柿。
我照例洗了手,回来盛了一碗饭。天热,食欲不好,我就夹了点凉拌黄瓜。电视里正播着《乡村爱情》的重播,我哧哧地笑,秀英却一直盯着那个信封。
“到底啥事啊?”我问,嘴里嚼着黄瓜,脆丝丝的。
她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院子里的丁香开了,是邻居陈大姐五年前送的苗,现在已经比我家的水表箱高了。
“你弟弟欠了八万块钱赌债。”
我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砸起一小块饭粒。
“啥玩意儿?他那工地干得好好的啊!”我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文广比我小六岁,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头,月入七八千,日子过得还行。
秀英拿起信封,递给我:“他昨天来过,你上门修理去了。这是欠条。”
我粗暴地扯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纸,一张是我弟弟写的欠条,上面写着”今借嫂子八万元整,文广”。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喝了酒。还有几张是赌债欠条,各种大小金额加起来正好八万。
“你给他钱了?”我声音很轻,但我知道秀英听得出来我在压火。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那可是八万块钱啊!我们修理铺一年的纯收入也就十来万。这些年,我们把儿子送到了省城上大学,又给他付了首付买了小公寓,家里积蓄所剩无几,还有房贷要还。我们两口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这么给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你凭啥做主给他这么多钱?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我拍着桌子站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房贷要还?老母亲的药钱、儿子的生活费…”
“我知道。”秀英打断我,声音出奇地平静,“用的是我自己的钱。”
“你自己的钱?”我愣住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有一张私房钱卡,这些年在街上帮人缝补衣服,一点点攒的。平时你忙,我也没跟你说。”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秀英白天在社区工作,工资就两千多。我从没想过她还在帮人缝补衣服赚外快。更没想到,她居然瞒着我攒了这么多钱。
“你甚至都没跟我商量!”我怒从心头起,砰地一声,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那是我们结婚时买的碗,边缘有点豁口,却一直舍不得换。
碗碎了,米粒和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你就是这样!”我继续吼道,“我弟弟赌博,你不但不阻止,还给他钱!这不是害他吗?”
秀英沉默地弯腰,开始捡碎片。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捡一片落叶。
“他被人逼着呢,”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声音很轻,“人家已经打上门了。”
我冷笑:“打上门就打上门,关我屁事!他自己惹的事,活该!”
秀英没再说话,只是一片一片地捡着碗碎片。她的头发已经有了白丝,在厨房的灯下特别明显。我恍惚记得,她二十五岁时的头发又黑又亮,扎起来像一把利剑。
“文山,你骂够了没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老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拐杖。她住在我家隔壁的小房子里,原来是我家的杂物间,后来收拾出来给她住。
“妈,你怎么过来了?”我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
“吵得我睡不着,就过来看看。”老母亲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你弟弟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又要发火,母亲拦住我:“秀英,去把你那个小红包拿来。”
秀英愣了一下,然后从厨房的一个旧面粉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递给了母亲。
母亲轻轻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旧照片和一个泛黄的小纸条。她把照片递给我。
那是一张快三十年前的旧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我站在高中校门口,穿着整洁的校服,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吗?”母亲问。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高中毕业那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县城的职业学校。可是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那时候都准备放弃了,去镇上的砖厂打工。
“你爸走得早,家里就靠我一个人种地。那年你高中毕业,考上了职校,学费是600块。”母亲轻声说,“你知道我哪来的钱送你读书吗?”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
“我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你奶奶留下的一对银镯子,偷偷卖了。”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那只够300块。剩下的…是你弟弟挣的。”
“文广?”我惊讶地问,“他那时候才十二岁吧?”
母亲点点头:“他暑假去县城的建筑工地当小工,背水泥袋子。那时候他瘦得像根竹竿,可硬是扛了一个暑假。挣了300块,全给了我。”
她把那张泛黄的小纸条递给我。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哥哥交学费。
那是我弟弟的字迹,比现在的欠条还要稚嫩。
“他那时候就说,哥哥念书了,将来有出息了,就能带着全家过好日子。”母亲的眼角有些湿润,“他说你最聪明,应该好好读书。”
我的手开始颤抖。那年我十八岁,沉浸在自己终于能逃离农村的喜悦中,从未想过学费的来源。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从不知道,我的学费有一半是我那个小我六岁的弟弟,用他瘦小的肩膀一袋一袋水泥扛出来的。
“可是他赌博…”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人谁没有糊涂的时候?”母亲接过话,“你不记得你刚开修理铺那年,亏了多少钱?是谁二话不说给你送来两万块?”
我低下头。的确,创业初期遇到了很多困难,是文广二话不说借给我两万块,帮我度过了难关。后来生意好了,我还了钱,却忘了那份恩情。
“秀英啊,去把我那个小匣子拿来。”母亲对秀英说。
秀英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拿回来一个旧木匣子,有些掉漆了,上面还贴着一张褪色的剪纸——那是我儿子小时候剪的,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是个”福”字。
母亲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叠用红绳绑着的钱。
“这是你这些年给我的零花钱,我都存着呢。”母亲说,“一共有三万多。你要觉得心疼那八万,我先给你三万,剩下的慢慢还你。”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要钱。”母亲叹了口气,“你是气你弟弟糊涂,气秀英瞒着你。可是文山,一家人谁跟谁啊?你弟弟再混账,也是你亲弟弟。你妈我这辈子就你们两个儿子,你们要是断了,我怎么活?”
“妈…”我哽咽了。
母亲继续说:“秀英这些年跟着你,辛苦了。她白天上班,晚上还接人家的衣服回来缝补。有时候我睡不着,三更半夜看到她房间还亮着灯。”
我偷偷瞥了秀英一眼。她低着头,灯光下,我看到她的手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眼。那是常年缝补留下的痕迹。
“她也是为这个家好,”母亲说,“你弟弟的事,她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她跟我说了,会想办法让你弟弟改。”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的丁香开得正盛,香气透过纱窗飘进来。远处,老李家的狗又开始叫了,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叹气。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我和秀英刚结婚,住在镇上租的小平房里。一天晚上,我回家看到她正在给一个小男孩缝补衣服。那男孩衣衫褴褛,像是村里最穷的人家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啊?”我问。
“不认识,在街上看到的。”秀英头也不抬,专心地缝着,“衣服破了,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偷偷对母亲说,我娶了个好媳妇。母亲笑着说,好好待她。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秀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更何况是我的亲弟弟?
“秀英,”我轻声叫她,声音里有些颤抖,“对不起。”
她眼睛红红的,但还是笑了:“没事,我知道你是心疼钱。”
“不是钱的事。”我摇摇头,“是我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摔碗。”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秀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道理。至于你弟弟…”
她顿了顿,“我明天让他过来,你好好说说他。他再混账,也是你弟弟。你小时候还偷过村里的鸡蛋呢,不也改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村里老张家的母鸡老是下蛋,我馋了,偷了两个,结果被母亲发现,吃了顿竹笋炒肉。
“妈,我弟弟的事,我明天去处理。”我说,“钱的事您别担心,家里还有点积蓄。”
母亲站起身,看起来放心了:“那我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送走母亲,我和秀英收拾着厨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你这些年攒了多少钱啊?”
她摇摇头:“也不多,给文广八万后,卡里还剩两万多。”
“那得缝多少衣服啊…”我喃喃道。
“还好,一天两三件,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袋子,“这个你看看。”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张存单,三十万元。
“这是…?”我惊讶地问。
“去年你跟我说想再开一家修理铺,我就多接了些活,又去了趟娘家,二哥给了我点钱。”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等再多一点,给你个惊喜的。”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养家糊口,撑起一片天。却不知道,秀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着。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她笑了,眼角的纹路像是一朵绽开的花:“没事,谁让我嫁给你呢?”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聊我们的过去,聊儿子的未来,聊文广的问题,甚至聊起了那只丢失很久的花猫——它前几天又回来了,蹲在院子的水缸上,悠闲地舔着爪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车去了文广家。他住在县城西边的一个小区里,房子是前几年买的,首付还是我帮他付的。
我敲了半天门,才听到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文广一脸憔悴,眼圈发黑,像是一夜没睡。
“哥…”他看到我,声音有些发抖。
我没说话,直接走进屋里。他家里乱糟糟的,茶几上放着半瓶白酒和一个脏兮兮的酒杯,旁边还有几个烟头。
“昨天你去找你嫂子了?”我问。
他点点头,眼神躲闪:“哥,我…”
“八万块,不是小数目。”我打断他,“你打算怎么还?”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工地最近挣的钱,都给你嫂子。”
“那得还多久?”
“一年…最多一年半。”他小声说。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我看到窗台上放着一个小盆栽,是我们上次来时带的,居然还活着。
“文广,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去县城工地搬水泥的事吗?”我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记得…那时候想给你凑学费。”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是哥哥啊。”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那时候想着,你念了书,有出息了,全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我转过身,看着他。阳光下,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瘦小的男孩,背着比自己还重的水泥袋,汗水湿透了衣服。
“文广,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来,最让我骄傲的一件事,就是那个暑假你挣的三百块钱?”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哥…”
“你嫂子的钱,我来还。”我说,“但有一个条件——你得戒赌。彻底戒掉。”
“我戒!”他急忙说,“我已经决定了,这次之后再也不碰了!”
我摇摇头:“光说不够。我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去我朋友的厂子里做管理,每天跟着他学。你的工资,前三个月直接打到我卡里,用来还债。”
他有些犹豫:“可是工地那边…”
“你这个样子,还想回工地?”我严厉地说,“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再赌,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他看着我的眼神,知道我是认真的,连忙点头:“听哥的,我一定好好干!”
临走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广,咱爸走得早,这些年是妈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的。你再这样,她会受不了的。”
他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了,哥。”
回去的路上,我给秀英打了个电话,说我要晚些回家,先去趟镇上。她在电话那头说,好,晚饭给你留着。
我开车去了镇上的首饰店,买了一对银镯子。店员说这是最新款式,我却觉得不够好。直到看到一对老式的、花纹很繁复的银镯,我才点点头。
“这对多少钱?”我问。
“两千八。”店员说,“不过这个款式有点老,现在年轻人不太喜欢…”
“我要这对。”我打断她,“包起来,我送给我妈。”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了当年的那个职业学校。学校已经扩建了,看起来宽敞明亮。校门口的大树更粗更高了,树荫下,一群学生说说笑笑。
我停下车,望着这个改变了我命运的地方。
如果当年没有弟弟的三百块,如果没有母亲的那对银镯子,我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生活。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成功是靠自己打拼得来的,却忘了身后那些默默支持我们的人。
回到家,秀英正在院子里浇花。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一片生命力蓬勃的景象。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老婆,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什么呀?”
“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持我,包容我,帮助我。”我说,“还有,谢谢你帮了我弟弟。”
她转过身,看着我:“你想通了?”
我点点头:“妈说得对,一家人谁跟谁啊。”
她笑了,眼角的纹路在夕阳下格外温柔:“那就好。对了,明天周末,妈说想吃红烧肉,你去买点五花肉回来。”
“好。”我答应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感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十二岁的文广背着水泥袋,汗水湿透了衣服;年轻的秀英在灯下缝补着衣服,手上的针飞快地穿梭;年迈的母亲坐在门口,望着远方,眼神里满是期待。
而我,站在他们中间,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着,那是亲情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一家人谁跟谁啊?”
母亲的话,在梦中回荡。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