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我的父亲王若冰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4-22 07:18 2

摘要:“你来的时候/一片又一片雪花掠过额际/这座古城/在除夕的雪夜里异常宁静/我们面对飞雪/想起来关于我们的事情/涂成白色的树木/就像我们的生命/笔直而绝望/我们把酒杯举起/又无声地放下”。窗外纷飞的大雪,伴着父亲的这首《怅然之夕》,曾经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

“你来的时候/一片又一片雪花掠过额际/这座古城/在除夕的雪夜里异常宁静/我们面对飞雪/想起来关于我们的事情/涂成白色的树木/就像我们的生命/笔直而绝望/我们把酒杯举起/又无声地放下”。窗外纷飞的大雪,伴着父亲的这首《怅然之夕》,曾经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每个落雪的日子,我都喜欢将自己冰凉的小手藏在父亲宽厚方正的手下,那双永远温润的大手,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记得小时候,父亲骑车送我去上学,必会经过一个入口狭小的石桥洞,晃晃悠悠的一进一出后,他厚实的手背上总会多出一些伤痕,蹭破了皮,流着血。我心疼的摸摸、吹吹,他却总说:“不痛不痛,过两天就好了。”父亲的豁达乐观,为我撑起了一个无拘无束、快乐幸福的童年。

20世纪90年代,家里常来客人,我虽听不懂大人们在聊什么,却喜欢爬上沙发后座凑热闹,顺手摆弄父亲那文艺家标志性的齐肩长发。与客人交谈的过程中,父亲时不时会因为我那不娴熟的手艺和老式橡皮筋强劲的缠绕力,或挤眉弄眼,或发出一声声惨叫,但这并不影响他耐心与客人交流。遇到实在看不下去的叔叔,提醒我要注意维护“王老师”形象时,父亲却总是摆摆他那宽厚的大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玩够她自然就下来了。”父亲对我视如珍宝的宠爱,让我很难将他和“名人”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只知道父亲人缘很好,跟着他出门,不足十分钟的路程,总能遇到一两个陌生人热情的上前握住他那温润的大手,并亲切的称他“王老师”。就像阳飏老师在《我的隔壁是灵魂》序言中提到的:“走在天水街上,随处可见和他打招呼的人,车开出去几十里,一下车还是不断和他打招呼的人,令我等瞠目……”

不知作家子女是否都像我一样经历过这样的“创作”场景:趁着父亲不在家,蹑手蹑脚地把期望获得点评的作文悄悄放在书桌上,接着迅速逃回房间“假寐”,仿佛那只是一本不小心遗落在书桌上的作业本。等父亲回家,透过门缝,细致观察他改文章时的表情,判断吉凶,再决定是否要当场认领自己的作品。随着自尊心的崛起,初中开始我便不愿再把文章拿给父亲看了,他也“将计就计”不再主动寻我点评,只是常说:“书架上的书你能读完一半,文章自然就写得好了。”记得在高考前,语文老师向全班传授应试作文秘籍,可我悟不出其中的真谛,临考前头脑发胀到文章怎么写都不会了。这时,父亲告诉我:“写作不该受任何禁锢,只要写出你内心的真情实感,表达的方式有千万种,都是好的。”

正是父亲给我的自信,让我的高考作文几乎拿了满分。父亲就是这样相信着我、鼓励着我,在关键时刻给我一份轻轻的推力,让我能够靠自己爬过沟壑。在每家每户都安装固定电话的年代,我是家里的接线员,接起电话总是重复那句:“您好,请问找谁?”日子久了,越来越多的叔叔阿姨夸我声音资质好,建议父亲培养我成为一名广播主持人。父亲听着大家的夸赞自然是高兴的,但到了文理分科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尊重了我选择理科的决定。父亲去世后,我想把父亲毕生的作品梳理成集,想用自己的声音把他的诗歌读给更多的人听,父亲一定也深知,当年如果我选择学习文科就能更好地继承他的事业。父亲从未将自己认为的“好”强加于我,这便是“父母之爱子”的大爱境界吧!记得初中时,学校校刊请父亲写一篇关于如何教育子女的文章分享育儿经验,他便摆出放手不管、任孩子自由成长的教育理念大加论述。我当时很生气,觉得父亲没有配合好学校的工作。现在想来,不就是百家争鸣的文艺理念,促使父亲给予了我最适宜的成长环境吗?可是现在,我终究还是没有机会把对他的感激和赞誉亲口告诉他了。

父亲一生谦虚低调,对我的鼓励多于教导,总说我比他当年强多了,只要拿回奖状,他总能乐得笑呵呵的,致使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父亲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直到父亲去世,飘雪般的唁电和挽词对他表达的怀念与感激,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不仅是一位善良体贴、给予女儿无限包容的慈父,他还是一位满腹家国情怀的社会活动家,一位值得敬佩的秦岭文化学者,一位优秀的诗人作家和报社编辑。

父亲一生勤勉努力、笔耕不辍,为秦岭文化研究和文学创作倾注毕生心血。2004年,为了完成《走进大秦岭》,他历经70个昼夜,行走6000余公里,先后6次翻越秦岭主脊,踏遍甘、陕、川、鄂、豫5省50余县市的100多个乡镇,翻阅3000余册史书县志,开启了“为山河立传”的秦岭文化研究之路。此后完成《渭河传》《走读汉江》等作品,他都坚持在行走中发现并获取感受和体验,即便是再熟悉的地方,一定先实地考察再动笔写作。

2014年,父亲驱车从天水到杭州探望坐月子的我,也不忘在返程路上考察沿途古村落古遗址。正是基于这样一丝不苟、深入基层的考察经历,父亲笔下的秦岭是真实的,是鲜活的,他将深藏于秦岭深处、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以优美而通俗的语言展现给了读者。他执笔起草太白山宣言,呼吁社会各界共同保护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维护大秦岭自然山水和生灵万物,和谐相处、共荣共生;他为终南山申报世界自然和文化双遗产出谋划策,促进保护终南山自然生态和积淀深厚的终南文化。“秦岭孕育了两条在中国自然地理和历史文化上意义非凡的河流,一条是汉江,另外一条就是渭河,渭河发源地渭源境内的鸟鼠山也是秦岭支脉。”“通过我的行走发现和写作,探寻秦岭、汉江和渭河与中华民族历史身世、文化精神之间的关系。”整理父亲作品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他的鸿鹄大志、家国情怀,看到他的作品“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不由得为父亲的博学和胸怀而震撼。

父亲一生获得百余项荣誉、证书,却从未用自己的标尺衡量过我,反而给予我充分的空间和充足的肯定,我既尽了全力,他便知足满意。他的不吝赞誉像一把挡风遮雨的温暖大伞,为我撑起了一片自由翱翔的天地。反观父亲行走秦岭时对自己的那份狠劲,真的是把最好的松弛给了我,把责任和担当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在天水日报社副刊编辑部工作期间,父亲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集结、号召、组织天水文学爱好者,引入名家作品、提携新人,每周批阅一两百封稿件,来稿必改、来信必回,最终促进形成了天水文学延续至今的创作力量。30多年间,他为近400本书籍作序,托举起散布全国的文学新星;他借助自身文学影响力,发起创办“中国天水·李杜诗歌节”,将深藏于天水的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推向全国乃至世界。2023年春节前夕,“天水文学榜”颁奖仪式上,获奖选手一一向父亲致以“伯乐识马”的敬意。这天,父亲感动的泪流满面,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兢兢业业为天水文学付出的30年,竟会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他在这些文学青年心中播下的幼嫩种子,早已长成了大树。

2022年春节,全家去扬州瘦西湖游玩,从未想过扬州的冬天会那样冷,冷到父亲几十年来一直温暖的双手竟也凉透了。这时我忽然意识到,父亲老了。看着父亲苦行僧式的创作过程,作为女儿我很心疼,更希望他身体健康,快乐自在。父亲和我儿子的感情极好,每次相见总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我曾借此向他提出,要么少写点作品,多留在杭州陪外孙,启蒙他的写作。但他摆摆手、摇摇头,只说人一生要倾心尽力做好一两件热爱的事,天水还有很多事、很多人等着他,隔三岔五赶回去也是必需的。我逗他,咖位大了活动要挑着参加。父亲却说:“对我来说参加个活动是小事,但年轻人都不容易,越是初出茅庐越需要帮衬。”

父亲童年历经坎坷,他的成长过程也是一部充满正能量的草根逆袭励志故事。我的奶奶在父亲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爷爷一人带着兄妹四人相依为命,为供父亲上学,大伯和小叔相继辍学,父亲却两度高考因眼疾未通过体检,名落孙山。“我被天水师专录取那年春天,家里断粮三天,一家老小顿顿喝清得能照见人影的面糊糊维持生命。”“在经历两起两落的失败后,我又一次来到天水县一中。”“在别人看来,我此生的命运大抵只适合做一辈子农民……那段时间,我的情感和精神背负着巨大压力。”“那是一个牛皮纸做的普通信封,‘天水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几个字很红,红得像一团火。目光落到发信人地址那几个字的一瞬间,我本已经彻底僵死的心,骤然腾起一股绝处逢生的惊喜。但双手捧着录取通知书,我喊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三年来,为了等待这样一封信,我已经流了太多的泪,伤了太多的心——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和折磨后,我只能在心底里对自己说:老天终于张开了他善良宽厚的眼睛!”“感谢天水师专收留了我,感谢你在我无路可走之际给了我一条生路!”年少经历困境,及时伸出的一双双援手留给父亲的温存,造就了父亲善良、乐于助人的性格。这段特别的经历让他理解新人出头的不易,理解农人生存的不易,他想把这人世间的爱传播得更远,让美好不在他的脚下停滞。

父亲常教育我,吃亏是福,要尽可能帮助身边有需要的人。父亲有很多书,但他的书除了自己看,也是准备着给朋友们看的。谁借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有没有还,他从来都是不计较的。父亲曾对我说,这些书能够有人经常翻着看,总比放在书架上落灰来得有意义,为此,他专程整理并向母校天水师专捐赠了四千余册有关秦岭文化研究的珍贵资料;向秦岭博物馆捐赠首次行走秦岭的手稿等珍贵物品,力求用他微薄的力量宣传好秦岭文化,让更多的人保护秦岭。汶川地震后,他借助在文艺圈的影响力,呼吁文友向灾区捐款;每逢高考,他都会借助天水日报阵地,号召企业家资助农村困难学子——在那个信息不如现在这般畅通的年代,他的每一份耕耘和努力,为这个世界送上了很多温暖。

王若冰女儿王舒女士(右三)替父亲领奖

夏末秋初,天水的小巷口总是会蹲着一排排拿着箩筐卖水果的农人,父亲常会光顾他们的生意,并且从不讨价还价,还对我说,农民赚钱养家糊口都是极艰难的。他在一首题为“乡下走来的梨子”的诗里这样写道,“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梨子所负载的/一位农妇简单而微甜的梦与生活——/前面一筐更黑一些的梨子是外孙女的一件花棉袄/后面一筐稍黄一些的/是小孙子的一个新书包”。行走秦岭的路上,父亲会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怕他中暑而递来的绿茶感动不已,也会为自己没能给穷苦的老妇人买一碗热米饭和炒菜而内疚的一整晚都睡不好。初中,我养了只叫“白雪”的北京犬,父亲怕我玩物丧志,几番说要把它送人,但终因我的坚持且没有耽误学习而妥协了。虽然父亲常会嘟囔“到处都是狗毛!”“你的狗又随地大小便了!”但我赶到现场时,作案痕迹却早被打扫干净,留下得意的“白雪”给我摆尾巴。长期的相处,让“白雪”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好心肠,每天早上它总是蹲在父亲眼前“呜呜”叫着卖惨,直到哄走他一半的早餐,这才翘着尾巴来寻我。我的父亲王若冰,就是这样一位一生都善良、平等对待每个生灵的好人。

“人和自然之间,或许本来就有一条能够相互沟通的幽道存在的吧。只是在嘈杂浮躁的大都市,人们成天忙于挣钱、花钱、享受,全身心都投 入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这条通道早已经被世俗的尘埃湮没、堵塞了,于是,大自然向我们发出的警示,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我们麻木的心灵也就无法感知。但在山岭绵绵,丛林莽莽的秦岭山区,一家一户散落在山林深处的山里人,一生都是在大自然的关照下度过他们的每一个日子的,这条幽暗通道,大概就能够畅通无阻地通达到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吧?”这或许就是父亲一生钟情于山水的原因吧?

雪渐渐停了,我的思绪却徘徊于父亲作品塑造的雪景中难以自拔。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父亲是位作家,父亲留下的作品,让我得以重温那些他曾走过的路,在他长久驻足的大自然里感受他曾经历的淳朴与宁静,就像小时候父亲驱车带我旅行一般。人生短暂,作品还能持续发光发热,这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作者:王舒 王若冰女儿,就职于浙江省金融控股有限公司

来源:空气猫的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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