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季要做八套新衣,最低花费三百两银。谢晏为官的俸禄还不够这一项的开销。
简介:
威靖侯世子谢晏,清贵孤高,不惹凡尘。
应祖父为其指腹为婚的约定,迎娶正妻秦氏。
原本,谢晏对世子夫人的要求:贤良、聪慧。
但他娶回家的秦知宜:懒惰、骄奢。
秦氏,日日睡到辰时末,谢晏下朝回府她还在被窝里。
一季要做八套新衣,最低花费三百两银。谢晏为官的俸禄还不够这一项的开销。
两人成婚半年,事事不合,传言新婚夫妇关系濒临破裂。
侯爷劝:“娶都娶了。”
侯夫人劝:“习惯就好。”
迟钝的秦氏对此一无所知,还是指挥绣娘,往谢晏的衣领上用细细的金线绣松针;指挥厨房,炖汤要用梅花海参打底。
不仅把谢晏的俸禄花光,也把他个人的金库挥霍一空。
谢晏下朝,她没发现他冷淡的脸色,攀着他的脖子:“夫君,被窝还是暖的,再来睡一会儿。”
谢晏看账本,她没发现他凝固的表情,挽着他手臂:“夫君什么时候擢升涨俸禄?不然将来都养不起孩儿。”
后来,秦知宜终于听说,谢晏曾经不满意她。
她抱着大了的肚子哭哭啼啼要和离回娘家。
谢晏拭去她的泪珠,唇角微翘:“一日为妻,终身为妻。”
他早已习惯日日勤勉,只为娇养他金贵又可爱的妻子。
精彩节选:
“新妇说要吃湘莲子燕窝,怎原样端回来了?”
“嗐,你是不知。说是燕盏不好,又没加牛乳,略沾了沾唇就撤了。”
大厨房的青砖院里,一群厨房当差的仆妇围着送回来的水釉盖碗,说着三两闲话。
因为世子大婚,五步一盏的大灯笼放着足足的暖光,映在碗中炖得粘稠的燕窝粥上,令其泛着蜜色柔光。
看着就觉得香甜顺滑。
炖燕窝的厨娘听闻此事,走出来拨开人群,探头看了一眼。
“大盏燕窝刚巧没了,牛乳今日办婚宴也用完了。咱们新进门的少夫人娘家殷实显赫,呈上的这东西,进不了人家的口呢。”
一群人啧啧摇头,各有想法。
多是腹诽新妇挑剔的。
今日,是威靖侯世子谢晏,与督察院御史秦挚嫡女秦知宜大婚喜日。
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是自老侯爷年轻时就为长孙定下的。
指腹为婚,姻缘天定。
威靖侯府得圣眷,有权势。
秦家官运亨通,家累千金。
从前,京中人人都道,谢秦两家结为姻亲处处妥帖,美满无双。
但若从内看,两家家风各异,合二为一后,要慢慢磨合的地方还多着。
侯府虽是勋贵,却清贵谨慎,克己复礼。
秦家花团锦簇,举家豁达,吃穿用度奢靡铺张成风,尤其秦知宜这个自幼有些体弱的二姑娘,最得偏疼。
因此娇惯成性,竟是半点不肯将就。
见着这剩得像是没动过的燕窝羹,仆妇们想象中的少夫人,娇纵任性,盛气凌人。
必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且对吃食也挑剔,在厨房干活的人不由得紧了紧一颗心。
此时,在世子院栖迟居正房的偏厅中,几名秦家的婢女仆妇正围着一台小茶案,小心翼翼地剥核桃。
核桃有皮味苦,去了皮后才味甜香脆。
可是那一层皮极复杂,稍不注意弄碎了核桃肉,外形不美,就不能呈上去了。
因此几个人剥得格外专心。
这一幕,在红烛摇曳、红幔连绵的婚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谢家的人,从世子身边的男仆小厮,婢女嬷嬷,到侯夫人添的下人,都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地看着。
秦家的人一派怡然自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反倒是本家的下人,不知所以,有几分茫然的僵硬。
因为谁也没想到,世子的新婚夜,礼成之后,洞房之前,会是这派光景。
一个时辰之前,少夫人秦知宜说饿,世子让人呈上吃食,有糕点、有瓜果。
可秦知宜都摇头,说想吃湘莲子燕窝。
新婚大喜日,既然秦知宜提了,谢晏自然不会苛待她。
便让人去吩咐厨房熬一盅燕窝。
等燕窝好了,秦知宜吃不惯,食无可吃,只能让人剥喜欢吃的核桃。
一番折腾,时间已近子时了。
新婚夫妻分坐于炕桌两边,谢晏正襟危坐如常,目视前方静静等着。
面色不虞,但他并未阻止。
主子都不加干涉,做下人的又怎么会多嘴妄言?
众人带着好奇之心去瞧新进门的少夫人,又总是不敢一直盯着看。
秦家这位二姑娘,自打十二岁出落长开后,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生得桃羞杏让,明艳惊人,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只觉自惭形秽。
按理说,世子爷谢晏丰神隽秀无人可及,下人们常在他身边服侍,已经看惯了好样貌。
可看到秦知宜的容貌,仍免不了心生波澜。
今日大婚,这二人身穿喜服,穿戴隆重,如一对天上来的璧人,般般入画。
不过,世子谢晏除了一身红袍能辨认是新君,观他言行举止,却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没有期待,亦不见紧张。
甚至是凝重烦闷的。
谢晏身边近身伺候的人,知道他脾性的,都不由揣测,世子对新夫人并不满意。
谢晏虽是个冷情的人,对待亲人却大有不同。
在家中温和、体谅,是世家子弟之表率。
比如这门亲事,他和秦知宜结交得并不多,两人之间形同陌路,但他从未抵抗过家中安排。
他待新妇,如待宾客一般疏离客气,实在看不出喜欢。
而新夫人秦知宜,也没有大多数女子出嫁时的娇羞怯懦之感。
比起关注身旁夫君,她更在意吃些什么来填一填空了的肚子。
此时,婢女呈上剥好的几片核桃,秦知宜接过,纤纤素手捻起白色果仁入口,凝脂一般的手纤细优美。
如此美人,就连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
秦知宜自己吃了一个,伸手把小瓷盘递给谢晏:“夫君,你也吃一个。”
秦家的下人都习惯了二姑娘秦知宜的娇憨纯良,只有谢家的下人眸中闪过意外疑色。
此前,因为秦知宜与别人格外不同的折腾,令她给大伙的初印象不太好。
出嫁的第一日,珍贵的洞房花烛夜,有几个新妇在肚子饿时,会挑挑拣拣,送上来八个杯盘碗碟都没有一样入眼。
偏生让厨房折腾,临时熬一盅燕窝羹。
熬了也就算了,等待两刻钟才送来的燕窝羹,仍然被挑剔撇下,没能吃两口。
又剥核桃。
让场面好不奇怪,这可是世子的新婚夜啊。
好在谢家规矩虽严,谢晏严苛律己,但不会殃及他人,至少不会约束刚过门的新妇。
若换作厉害的人家,恐怕不会这么任她折腾。
这样造作下来,人人都以为秦知宜傲慢无礼,可此时她给谢晏递核桃仁,那声“夫君”唤得又那样软甜。
甚至,有几分天真。
谢晏摇头拒绝后,秦知宜并无失落,自己把核桃仁吃了,又喝了一杯热花茶。
空落落的肚子有了东西,娇贵的秦知宜总算舒坦了,站起身由婢女扶着,向内室走去。
“好了,咱们歇息吧,不早了。”
屋里等着伺候的一众人,这才仿佛冰封处解了冻似的,纷纷动身,各忙各的。
谢晏亦起身,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穿过层层叠叠的红幔与珠帘。
正墙头案上的一对红烛,已燃了一截可以分辨的高度。
烛火丰满安定。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有地龙和熏炉,内室温暖如春,馨香染人。
秦知宜从容地坐在镜前,由婢女卸去头面和面妆,过程有些繁复。
待她完备,谢晏早已只剩中衣,坐在喜床上静静等待。
方才,秦知宜坐在梳妆案前,一直能从镜中看到谢晏的举止,她这位夫君,似乎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若在平常,非礼勿视是人品贵重。
可是二人已经成婚,他看向秦知宜的次数,却不超过三回。
秦知宜并未多想,她没少听人说过谢晏此人清贵不凡,少年老成不苟言笑。
如云中月,如山巅雪,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在她看来,谢晏这样待她疏离客气,很正常。
去除这份新鲜的夫妻关系,两人只有点头之交,一时转变不过来是人之常情。
秦知宜没放在心上,除去婚服后,自己走到谢晏身边坐下。
婢女们放下拔步床前两层床帐,红烛帐暖,一室旖旎。
秦知宜爬到里面,坐在谢晏身后,牵了他的胳膊抱在怀中。
既然已经成婚,就要慢慢习惯夫妻之间的相处,秦知宜一向想得简单,知道该怎么样,或是心里怎么想,她就会怎样去做。
不多纠结,不多犹豫,是个心宽乐活的人。
和她的坦荡相比,谢晏如同一个误入此地的人,当秦知宜去牵他胳膊时,他的眸光甚至有一瞬不合时宜的警惕。
身体也僵硬不知如何反应。
像是反感她的接近。
自五岁开蒙之后,除去日常需要,谢晏很少与人举止亲昵。
谢家人,无论是长辈还是手足,都知道谢晏不亲人,待人疏离,是深植于骨血中,天生的冷情。
陡然与女子贴得这么近,且还是并无感情的人,谢晏心生抗拒。
可秦知宜似乎一无所查,又或者不介意他的冷淡,她钻进他怀中,和他抱了一会儿。
见谢晏没动静,只是没有推拒,秦知宜猜他是困了。
她又牵着他躺下,一起钻进被窝中。
男子的身躯结实而火热,比汤婆子好用得多,秦知宜又心安理得地贴过去,靠着谢晏取暖。
她向来体弱怕寒,手脚冰凉,谢晏是她的夫君,帮她暖身子天经地义。
他虽不主动,却也不曾回避过她的亲近。
所以秦知宜安心地将一双脚踩在谢晏腿上,怀抱胳膊,身子也贴紧。
徐徐不断的温暖,舒服得她徐徐叹了一口气,唇角弯弯。
谢晏平躺,如一道笔直松木,甚至僵硬也如木头。
秦知宜像是攀援大树的藤蔓,柔软散漫,无处不在,令他平静无澜的一颗心,如同碎石投湖,不断泛起涟漪。
圈圈层层,跌宕不息。
秦知宜闭着眼,默默地想。
出嫁前,母亲和嬷嬷给她看了册子,里面图文并茂,细说了新婚夫妻的洞房夜会发生什么。
她以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主动抱他,一起躺下,但是谢晏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也好的,今日太晚了,秦知宜没了饿的感觉,只剩下困。
她枕在谢晏肩头,昏昏欲睡地想,也对,未必非要今天,明日也可。
她们往后是一辈子的夫妻,不急于这一日。
谁料,正当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即将沉于梦乡,谢晏却突然离开了她。
他起身,握住了她垂落的纤细手腕。
掌心炙热。
那具宽阔结实的身体里,像是燃了一簇旺盛的火。
挂着囍字与红绸花的墙面端正安宁,自有一番花好月圆的美满味道。
红烛烛火跳跃一瞬,又恢复平稳,仿佛那动静只是人眼花的错觉。
合拢的床帐内,秦知宜仰面睁开眼,入目是谢晏那张沉静无澜的清隽面容。
他轻抿着唇,面无表情,唯有眸中收紧的神色能教人看出一点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的他和方才静坐床前的时候,让人感觉也不大一样了。
秦知宜又闭上眼:“要行周公之礼了吗?”
她做好了打算,可心底里对这种事仍是茫然的,纸上得来终觉浅。
谢晏要主动,她就配合他。
可就在她问出这句话后,谢晏紧绷的身体反而倏地松懈下来。
他躺了回去,背对秦知宜。
“睡吧。”
轻轻的两个字嗓音微哑,随后是一室落针可闻的安静。
对洞房夜,秦知宜无可无不可。
谢晏变了主意,她什么也没琢磨,头一歪,很快没了知觉,意识陷入沉梦之中。
谢晏的转变是冲动,放弃是理智。
他听着背后逐渐匀长的呼吸声,一动不动等待本能的冲动冷却。
对于迎娶的这位新婚妻子,谢晏暂时并未生出特别的情感。
去除这层关系,二人不过是寻常相识的人。
印象浅止于知道身份。
从未对谁萌生过情愫的他,并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娶妻生子,是必将经历的过程。在谢晏心中,这四个字并未延伸出丰富的憧憬。
更没有具体的人。
若非要问,他只希望自己迎娶的女子,聪慧、贤良。
能担得起主母的身份,安稳内宅,教育子女。
如同他生母程氏。
今日,秦氏嫁进来第一天,在新婚夜的所作所为来看,不像是这样的人。
她似乎还是一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
一派天真不提,娇憨简单,心中空空,不藏事。
这并非谢晏所愿。
二人没有萌生感情,甚至有不满,以他的性情,并不想盲目地行夫妻之实。
他待秦知宜平淡,他以为,这个夜晚会相安无事地度过。
往后的日子,也将相敬如宾。
谁知,秦知宜非但不介意,还主动来抱他。
女子的馨香自她散落的发丝散发,染上他的衣襟。
彼此身体紧贴处,她身上凉凉的,又柔软,和谢晏截然不同,因此显得格外明显。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与女子这样的亲近。
谢晏心中平静,甚至有几分想要推拒的不适感。
可是他却完全控制不了本能的反应。
那股冲动推促他翻身而起,紊乱的呼吸似乎都是灼热的。
可看到秦知宜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谢晏又陡然冷静了下来。
并非他假正经。
只是他不想此事进行得这样仓促,尤其是在他与秦知宜还生疏的时候。
谢晏自幼受教克己复礼,收敛私欲,早已习惯自我压抑。
所以哪怕□□焚身,在意识到自己对秦知宜没有感情时,也还是悬崖勒马。
不该如此。
至少不能为欲望驱使,做违心的事。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
与强行压抑的谢晏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有没有一个时辰,谢晏的心境才堪堪平稳,意识悬浮,即将入睡。
可身子一沉,身边女子又朝他贴了过来。
谢晏知道,秦知宜已经睡着了,她只是因为身体寒凉,不由自主贴近温暖的热源。
可他许久才平息下来的波澜,因为她的靠近,像是起了一场风,风动枝摇,平静不能。
或许是第一次与女子共枕而眠,极不适应,又频频气血上涌。
谢晏这一夜几乎没能深眠。
待天光熹微,即使没睡也不必再睡了。
谢晏起身,梳洗更衣,在中室等待秦知宜。
谢家晨昏定省,早巳时初,晚戌时初。
今日,新妇还要向公婆敬茶,与家族中其余亲属见面,场合正式,更该准备妥帖。
然而,谢晏穿戴完毕,又在炕榻上坐了一刻钟,内室仍一丝动静也无。
谢晏起床时虽没有发出多明显的响动,可也没刻意收着,他以为,他起床的动静足够唤醒秦知宜。
眼见时间不多了,谢晏看向内室,眉心压低。
秦知宜的奶娘小柳氏有慧心,见此情况,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和婢女一起催促她们姑娘起床。
秦知宜睡得正香,人整个埋在柔软的红色喜被中,蜷缩着,还抱着谢晏的枕头。
乌发如云铺开,发出柔亮的深褐色泽。
小柳氏面露难色,她一看就知道,秦知宜这副模样就是还没睡够。
从前在家中,秦家规矩宽松,晨昏定省没个定时,秦知宜只用在午膳时出现即可。
她嗜睡,日日睡得早、醒得晚。
也因为这习惯,将肌肤养得如暖玉一般剔透白皙,唇红齿白。
她们都没想到,谢家规矩严谨,往往巳时还未到,小辈就到了长辈房中。
端茶、考学问、说话。
就这个时间,有时谢晏父子两个下了朝回府,也不会离得太远。
同样的时间,秦知宜大多都还在被窝里。
更别说眼下寒冬腊月,人畏寒又惫懒,更难起床。
小柳氏和婢女晚桃弓着身子站在床前,压低声音劝着哄着。
“少夫人,该起了,今日还要敬茶呢。”
“昨夜睡得晚,若还想睡,等见过人之后回来再睡,可好?”
其实今日敬茶的事,该是什么时间,什么时候起,两夫妻昨日就该说好。
可是谢晏与秦知宜生疏不亲近,彼此之间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他也未曾想到秦知宜的生活习惯与他相差甚大,因此没特地嘱咐。
谢晏平时起床时,天色都还黑沉一片,今日天亮才起,已经算晚。
以他的认知,想不到有人能在床上睡超过五个时辰。
而秦知宜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侯夫人拨来伺候少夫人的嬷嬷倒是知道该催催,可新妇才过门,世子又未开口,这时不宜越界,免得惹人不喜。
秦知宜便这样一无所知地熟睡至天光大亮。
晚桃又哄了几句,总算是把秦知宜从美梦中唤醒了。
“要起?”
秦知宜闭着眼不肯睁开,模糊嘟囔着。
小柳氏接过婢女烘热的衣裳送上:“是啊,少夫人快起吧,世子都起来半个时辰了,正等你呢。待会儿要去给侯爷和侯夫人敬茶,可不能耽搁了。”
“好吧。”秦知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他什么时候起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句话吐词清晰,坐在外面的谢晏勉强听了个大概,心生无奈。
指间的扳指徐徐转动。
又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秦知宜穿戴完毕,新婚夫妻总算在巳时一刻动身,前往主院琼华堂,见侯爷夫妇。
一路上,秦知宜神游天外,谢晏也缄口不言。
两位主子一前一后地走,一群仆从跟在后面,也无人说话,就连迈步也轻。
秦知宜头脑放空,没那么心思多想。
可对旁人而言就不一样了。
她身边的人,时不时悄悄用余光去看谢晏的脸色。
因为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面庞似乎能读出冷若冰霜之意。
小柳氏她们都不由得忐忑起来,以为世子爷对她们姑娘晚起的事不满。
谢家的下人则想得更复杂了。
世子不说话,少夫人也不说话,昨夜更是一次叫水也没有。
这对新人郎才女貌,如此登对,结为夫妇却并无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意。
这不合的程度,令人始料不及,因此不由揣测,两人之间是不是本就有嫌隙,各自生厌。
若没有,不至于如此冷淡。
直到走到琼华堂外沿廊下,谢晏才开口。
“待会儿敬茶、叫人,跟着我的指引就好。”
一句话说得语气平平,不软不硬,教人看不懂心思。
连粗枝大叶的晚桃,一颗心都紧了紧。
秦知宜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端正仪态。
“好,我知道的。”
她目视前方,似乎对谢晏的态度并不在意。
已有下人进去通报了,秦知宜跟着谢晏,二人齐齐走向琼华堂的主院正厅。
不止侯爷夫妇在,侯府的一应男女老少亲眷都在。
已故的老侯爷有三子两女,谢晏的二叔和三叔都还住在府中,堂亲的兄弟姐妹很有几人。
谢晏也有一位胞弟和胞妹,另庶弟两人。
正厅极大,但亲眷这么多人都在,就显得满堂热闹,没有一处空着。
一大家子,只有秦知宜这一对亲婚夫妇是最晚到的。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二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少有人能做到镇定自若。
秦知宜虽达不到她大姐姐那样的仪态大方,但她心宽如湖,极少琢磨他人流露的恶意,因此她也不怕这样的场景。
微微笑着,与每一双来看她的眼睛对视。
反而是谢晏,此前从未有过让一家人等他一人的事。
今日这头一遭,令他心中有愧,自责昨夜没有与秦知宜约定好今日的行程。
他是个心思深的人,平时心情神态起伏也不大,可是眼神骗不了人。
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到他神情不对,想得可就深了。
方才,栖迟居来人通报,世子和少夫人会晚些到,众人都以为是新婚夫妻情意浓,晚起了些。
倒没人觉得坏了规矩,只觉得正常,二夫人还打趣了句。
可眼下一看,这不对啊。
谢晏这神态,显然不是乍得美娇娘的郎君该有的。
知子莫若父。
侯爷谢靖和侯夫人程云柯最懂长子的性情。
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谢晏心里藏了事。
和秦家这门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所以夫妇两人无论满意与否,都不会忤逆更改。
再说,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秦家人在京中结好众多,名声好,秦家女儿也都德容兼备。
就算打着灯笼再找,也不一定能越过秦知宜去。
只不过,长子谢晏少年老成,缄默谨慎,又对感情不开窍,从未中意过谁。
知道他挑剔,侯夫人见秦知宜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以为只要二人成了亲,先婚后爱,慢慢就能水到渠成。
可这会儿看,儿子与儿媳之间似乎一点情愫也没有。
侯夫人也是过来人,她知道,男子和女子,但凡没有仇又般配的,结为夫妻,同床共枕,总会滋养出感情来。
想当年,她嫁给侯爷之前也与他素不相识。
可侯爷谢靖英武不凡,血气方刚,待女子又温和。
慢慢的,两人就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了。
除了自己,侯夫人也见过几对新人,没有谁新婚后第一日这样平淡的。
也不知道从昨夜到今晨,这两个小年轻之间发生了什么。
尤其怪的是,谢晏看起来有心事,秦知宜却一派怡然。
虽说没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也没有什么疲态,但眉宇间放松柔和,嘴角带笑。
让人看着就养眼,喜欢。
不是侯夫人自大,她这个儿媳一进来,顿时满室生芳。
就算是把满京城的年轻姑娘都找来,也没几个比秦知宜更耀眼的了。
秦知宜眉眼明艳,面如鹅蛋圆滑,琼鼻明眸,唇角弯弯。
人生得比花还娇艳,可一双眼睛又干干净净,不藏心思,让人喜欢都来不及。
世间从不缺美人,可长久相处下来,皮相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品。
侯夫人是长媳,底下有妯娌,族中有宗亲。
家宅越大,人越多,烦心事是少不了的。
她对儿媳的希冀,不求心思玲珑,也不求能说会道,只要是个心善的,不给家中生事,再慢慢立起来就好。
更别说,合庚帖时,秦知宜的八字与谢晏很合得来。
侯夫人和侯爷对儿媳是满意的。
所以见到谢晏这样,就不由深想。
这会儿,谢晏带着秦知宜给双亲敬茶,改口叫人。
谢晏言行如平日里一样,看不出是个新君。
秦知宜比他就好了很多。
她像在家中对自己父母一样,娇娇甜甜地唤“父亲”“母亲”,双手奉茶,整张脸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侯夫人将侯府女主人传家的古玉翡翠镯交给秦知宜。
秦知宜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甚至主动伸出手腕。
侯夫人诧异,但没觉得秦知宜冒昧,反而再度心生喜欢。
她亲自为秦知宜戴上镯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
“好孩子,你与晏儿互相敬着,互相爱护,母亲就放心了。”
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之间举止亲昵,只会让人暖心,不会多想。
不过,这一幕在侯府其它人来看,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是秦知宜的婆母,她喜欢秦知宜这样主动的亲近。
其它人没有程氏的立场,想法各异。
尤其是三夫人赵氏,和谢晏的胞妹谢盈,看秦知宜的眼神慢慢收紧。
三爷夫妇两个都是嘴笨的老实人,三爷自小样样平庸,也无口才,不得重视。
他们这一房,自己立不起来,却怨天尤人。
埋怨母亲偏心,计较旁人惯会钻营。
见秦知宜这样不客气,才嫁进来,就有了主子派头,如鱼得水,赵氏心中不平。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秦知宜,随她一举一动移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待看到她婆母,偏心的老夫人,不单给了秦知宜一支玉如意,还又把身上带的血玉组佩取下来给她,目光更紧了。
再说谢盈。
谢晏底下的弟弟妹妹,受长子影响,都自幼刻苦守礼。
谢盈一个女孩儿,养得斯文矜贵,言行举止一概大家风范。
少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女儿娇憨亲人的灵动。
当她看到秦知宜把手递给自己的母亲,比她对侯夫人还要亲近,谢盈满心不是滋味。
才九岁的姑娘,生怕这个外来的嫂嫂,把她的爹娘哥哥抢走。
此时,秦知宜在谢晏的带领下给各位长辈见礼,收下她们备的见面礼,又把自己准备的礼品赠给弟妹、侄辈。
谢晏已经发现,在秦知宜与侯夫人、老夫人说过话后,其他人看她的变化。
但秦知宜本人却无所察觉。
她见了二叔和二婶娘,他们和蔼面善。
三叔和三婶娘年纪都不大,年华正好,容色般配。
谢家的人都生得瘦高挺拔,深眉眼、高鼻梁,任谁看也是容貌出色的长相。
秦知宜爱美,见着美人就心情愉快。
三婶娘容色端庄文雅,看着安安静静的,也让人很有好感。
她走近,行礼后唤一声“三婶娘”。
但是却没立即听到三夫人赵氏开口,还是顿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侯爷夫妇冷了脸色,就连老夫人都蹙起了眉。
知道老三媳妇爱多心,上不了台面,却没想到,她连小辈也要计较。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的老夫人,对她更有微辞。
众人看向秦知宜,观察她的反应。
就连谢晏,也眼风轻扫,注意她的心情。
秦知宜迟迟没等到赵氏递上见面礼,也不窘迫,扭头问谢晏,三房这些弟弟妹妹都叫什么。
待她认了人,要拿出自己的礼物时,赵氏给她的一对宝石金钗才递出来。
秦知宜并不为难,把手里已经接过的木盒递给晚桃,空了手去接赵氏给的,道过谢后,继续给小辈送礼。
虽然这一番举动并不好看,秦知宜知道,但她可看得开了。
再不好看,又不是她的言行出丑,何必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赵氏为什么迟迟不把礼物给她,或许是觉得她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不出手吧。
秦知宜欢欢喜喜和弟弟妹妹们说话的表现,把赵氏衬得更上不了台面。
赵氏迟迟没动静,就是在为难秦知宜这个新妇,想让她失态。
一个新过门的年轻女子,又在这么一大家子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仅脸面薄,还容易紧张。
她这个长辈什么也不说,凡是胆子小的,心里立刻就会打鼓似的没底气。
人一着急,就容易失态,说错话、做错事。
赵氏的算盘打得简单又有效。
她什么都不做,就能为难新妇。
可没想到秦知宜扭头就和谢晏说话去了,又与她的儿女有说有笑。
并且还对她的见面礼毫不在意,不闻不问假装没有似的,伸手就要给小辈递东西。
赵氏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要是等秦知宜给小辈送了礼,她这个婶娘的东西再送就不合适了。
东西送不出去,好像她没有准备见面礼一样。
那她们三房丢人就丢大发了。
赵氏哪里还顾得上给秦知宜使绊子?
赶紧把烫手山芋递出去了结。
可即便如此,也晚了,赵氏余光都能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善,还有她婆母那凌厉的眼刀。
她低下头不敢看,心里又悔又气。
这个秦知宜,脸皮也太厚了些!
她不给她东西,怎么她一点也不见着急呢?
会面散场后,三房一家子在赵氏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
秦知宜还扬眉看了看,问谢晏:“三婶她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晏看了她许久,秦知宜茫然地眨了眨眼,才让他确认,她不是在挖苦人家。
他无奈摇了摇头,却不是不好的意思。
秦知宜起床虽晚了,会见亲眷的表现却很好。
被三婶为难,不仅没露怯,还反挡了回去。
哪怕谢晏现在知道了,秦知宜所作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不知道有人为难她,更不知道三婶的所为被她巧妙制衡。
她并非聪慧的女子,但胜在纯良简单。
所以心思深的人使些小手段,放在秦知宜身上像是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还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起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谢晏向双亲告罪,先带着秦知宜回栖迟居,不急着说话。
侯夫人急着想知道两个新人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但听他们还未用膳,便放人回去了。
回到栖迟居,谢晏这次先让人问秦知宜的身边人,按照她爱吃的东西准备。
秦知宜还没饿,一回屋,就把今天收到的见面礼都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仔细看。
她这半点不收敛的财迷劲,又让谢晏意外了。
秦知宜第一个看的是婆母给的传家玉镯。
她从手上取下镯子,迎着光,转着圈看。
甚至还开口同谢晏讨论。“夫君,这镯子的成色真好,是古玉吧?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谢晏凝噎。
这玉镯传了侯府五代女主人,意义大于价值。
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把玉镯奉为身份的象征,何曾研究过它的价值?
秦知宜这样,让他哑口无言。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