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秀珍,曾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丈夫走后,我一个人在这两居室的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
七十岁的谎言
"过了春节就六十八了。"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三遍,才鼓起勇气走进老年联谊会。
我叫李秀珍,曾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丈夫走后,我一个人在这两居室的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
北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墙上老式挂钟滴答的节奏,还有夜里偶尔咯吱作响的木地板,都成了我的"家人"。
说起这个年龄的事,还得从去年冬天说起。那天我去菜市场,回来时在楼梯口不小心摔了一跤。
整整躺了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经过。我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撑着墙壁,一步一挪地回到家中。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如果我真的起不来了,会不会就这样被人发现时已经......
儿子远在深圳,一年回来不过两次。电话里他总嚷着要接我过去住,但我明白他小两口的不容易,更清楚他们那个小屋子哪有我的位置。
女儿在省城医院当护士,三班倒的工作,连自己都顾不上。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那天摔倒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我和老伴站在单位分的新房前,笑得那么灿烂。
那时候刚从农村调来城里教书,能分到一套四十多平的小房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那张黑白照片,是用同事借来的"海鸥"相机拍的,还特意去照相馆洗出来,裱在木框里挂在墙上。
如今,照片里那个壮实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这个越来越冷清的小屋。
老式柜式收音机还放在电视柜旁边,尽管早已不用,但我舍不得扔。那是老伴最宝贝的东西,六十年代初,他用两个月的工资买的上海产"红灯"牌收音机,每天晚上听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些老物件,见证了我们大半辈子的光阴。可现在,它们只是让我更加感到孤独。
"秀珍,你今天打扮得真精神啊!"老小区的门卫王大爷笑眯眯地说。
"去老干部活动中心听戏,总得收拾收拾。"我笑着回应,却没说实话。
其实我是去参加街道组织的"夕阳红"联谊会,这在我们这代人眼里,还是件略显羞涩的事情。仿佛到了这个年纪,还想找个伴儿,是件不知羞的事。
我翻出了八十年代末买的那件藏青色夹袄,虽然款式老旧,但布料结实,洗了几十次还是挺括。脖子上围了条暗红色的围巾,是女儿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出门前,我在镜子前犹豫了好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打扮什么呢?可转念一想,人活一世,总不能就这么认命。
活动中心的大厅里,放着六十年代的老歌。《我的祖国》、《东方红》、《春天的故事》,听得人心潮澎湃。
我局促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一杯枸杞茶,暗自懊悔来这里的决定。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老人们,我感到格格不入。
年轻时,我是学校里有名的"辣椒老师",上课铿锵有力,批评学生毫不留情。可现在,我却连和陌生人搭话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正当我准备悄悄离开时,一位身材硬朗的老人走到我面前。
"您好,我叫张国良,退休前在纺织厂当过厂长。您介意我坐这儿吗?"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那是我们这代人最正式的"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像是刻意整理过似的,整齐而有秩序。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诚恳的神情,让人不好拒绝。我点点头,他便在我旁边坐下。
"您也是第一次来?"他问。
"是啊,被街道主任硬拉来的。"我撒了个小谎,其实是我自己鼓起勇气来的。
"我也是。老伴走了五年了,儿女工作忙,家里冷清得很。"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孤独。
不知怎的,我们一下子就聊开了。从五十年代的大食堂,到六十年代的知青下乡,再到七十年代末的高考恢复,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
我们的青春,正好赶上了国家最动荡也最奋进的年代。或许正因如此,我们这一代人,特别能吃苦,也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时候,我们厂里一个月发二两肉票,我都舍不得用,留着等我爱人回娘家,给她爹妈改善生活。"张国良说起往事,眉飞色舞。
"我们学校食堂的炖白菜,一大盆里飘着几片猪油渣,吃了都觉得是美味。"我也不由得回忆起那段艰苦又充满激情的岁月。
不知不觉,联谊会结束了。我和张国良在小区门口道别,他问能否改天登门拜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家,我对着墙上老伴的照片唠叨:"老头子,你走得太早了,留下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往日,这样的自言自语总能给我一丝慰藉,仿佛他还在听我说话。但今天,我忽然意识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三天后,张国良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自己腌制的咸菜。
"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放防腐剂,您尝尝。"他递给我一小碟。
咸菜脆生生的,有股淡淡的辣味,确实可口。
"您家盖饭还没变啊。"他环顾四周,目光停在那台七十年代的老式缝纫机上,"我家也有一台这样的蝴蝶牌,当年可是大件啊,结婚必备的三转一响之一。"
"是啊,当时攒了整整两年的工资才买的。"我笑了笑,"现在小年轻们哪知道这些。"
我们坐在阳台上,喝着茶,看着楼下的老槐树。那棵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枝桠虬劲,春天开满白花,秫秫清香。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们谈起各自的子女,谈起退休后的生活,谈起看过的露天电影和听过的广播站通知......
就这样,张国良开始频繁地来我家串门。有时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带着刚买的新鲜蔬果。
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看老人们打太极拳;一起去老干部活动中心下象棋,我总是输,他却乐此不疲地教我;有时候,我们还会去菜市场讨价还价,买些新鲜的时令蔬菜。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期待他的到来,会为他准备他喜欢的茶叶,会在他要来的日子精心准备一顿可口的饭菜。
我甚至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虽然衣服还是那些老衣服,但会搭配得更加得体,会在镜子前多看两眼。
七十多岁了,这种感觉多么熟悉又陌生啊。就像年轻时初恋的悸动,却又多了几分踏实和理解。
但好景不长,很快小区里就传开了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李老师找了个对象,人家可是退休厂长呢,一个月退休金比咱们高多了!"
"我看啊,这年纪了,图的不就是那点钱嘛!"
"听说人家张厂长家里条件可好了,独门独户的大平房,还有儿子在机关工作呢!"
这些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那天在楼下买菜,我清楚地听到几个老太太在议论我,一个眼熟的甚至直接说:"人家李老师可精明着呢,挑的是厂长,又不是咱们这些普通工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我没想到,在这个年纪,寻求一个伴侣也会被人误解成别有用心。
更让我难过的是,儿女们的反应也不如我想象的支持。
儿子在电话里沉默半晌,只说了句"您自己考虑清楚"。女儿则直接质问:"妈,您认识他多久了?您查过他的背景吗?现在这社会,骗子多着呢!"
我忍不住反驳:"什么骗子不骗子的,人家正经八百的退休厂长,一把年纪了,能骗我什么?"
"那您为什么突然就想找个伴了?您不是一直说自己一个人挺好的吗?"女儿一针见血地问。
我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呢?是因为那次摔倒后的恐惧?是因为日渐衰老的身体?还是因为心底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孤独?
那一晚,我翻出了一个旧铁盒子。里面放着我和老伴的结婚证,早已泛黄;几封他当年写给我的信,纸张已经脆得不敢用力翻动;还有一个小手绢,绣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是我们成婚那天用的。
我突然有了一种背叛的感觉,仿佛我在辜负那个已经离去的人。
第二天,我没有去给张国良开门。他在门外敲了好久,又打了我家的座机,最后留下一袋水果,默默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接电话,不出门。我甚至后悔参加了那个联谊会,后悔让自己动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然而,一个星期后,张国良又来了。这次,我没法拒绝,因为他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说是听说我最近身体不舒服,特意带了些常用药来。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在厂里当了几十年的安全员,医务室的同志教了我一些基本的医护知识。"他站在门口,目光诚恳,"老李,你别想太多,我就是关心你。"
听到他叫我"老李",我鼻子一酸。这是我们那个年代人的称呼方式,简单直接,却包含着一种特有的亲近和尊重。
我让他进来了。他帮我量了血压,发现有点高,马上从医药箱里拿出降压药。
"你这药哪来的?"我问。
"前几天特意去医院配的。我查了资料,你这个年龄段的人,用这种药最合适。"他认真地说。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关心我,而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图我什么。
"国良,我得跟你说实话。"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我今年其实已经七十六了,不是六十八。我...我怕你嫌我老,所以......"
张国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秀珍,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不是因为你年轻,而是因为你坐在角落里时那种安静的气质,像极了我年轻时爱读的书。年龄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一点不像一个老厂长会说的,倒像极了年轻时那些文艺青年。我忍不住问:"你年轻时喜欢读书?"
"可不是嘛!我原本是学中文的,因为家里困难,没考上大学,进了厂当工人。后来一步步当上了班长、车间主任,最后熬到厂长。但我一直喜欢文学,厂里的墙报、广播稿,常常是我写的。"
他说起这些往事,眼里闪烁着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陌生。他的经历、他的梦想,和我何其相似。我也曾梦想当个作家,最后只能在讲台上教授别人的文章。
"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习惯,每天晚上睡前要读一点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是泛黄的《人民文学》,"这是我珍藏了三十多年的,每一期我都买,从不间断。"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志趣相投、心有灵犀。不是年轻时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到了这个年纪,找到了一个能理解你过去、陪伴你未来的人。
"国良,我其实还有事瞒着你。"我鼓起勇气继续坦白,"我怕的不是孤独,是无助。我妈晚年得了老年痴呆,连自己儿女都认不得。我怕有一天,我也变成那样,没人照应。"
张国良握住我的手:"我明白。其实我们找伴侣,不都是这个原因吗?人老了,比起贫穷,更怕的是孤独无依。我父亲就是一个人在家摔倒,两天后才被邻居发现,那时候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懂了。原来,我们都背负着同样的恐惧,也怀揣着同样的期待。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他告诉我他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他的老伴走得很突然,一场急性心梗,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也向他倾诉了我的忧虑:儿女远在他乡,总不能拖累他们;自己一个人越来越力不从心,连换个灯泡都困难......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时间似乎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二天,我给儿女们打了电话,坦诚地告诉他们我和张国良的事。
"妈,您喜欢就好。"儿子的语气明显软化了,"只要您开心,我支持您。"
女儿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我上网查了,现在有个叫'以老养老'的概念,就是鼓励老年人互相照顾。我看挺好的,总比您一个人强。"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为我考虑的。或许一开始的担忧,也是因为关心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张国良的关系公开了。我们一起去公园锻炼,一起去老年大学学书法,一起去超市采购日常用品。
小区里的闲言碎语还是有,但我们已经不在乎了。岁月给了我们足够的智慧,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转眼到了春节,张国良在我家贴上了大红的"福"字,我们一起包了饺子。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和节日的气氛。
儿女们回来时,见到了张国良。一开始气氛有些尴尬,但很快,张国良用他的诚恳和幽默打破了僵局。
看着他认真地教外孙下象棋的样子,儿子悄悄对我说:"妈,他人不错。就是别指望我改口叫他爸。"
我白了儿子一眼:"谁让你改口了?他是他,你爸是你爸。"
女儿也在一旁笑着说:"妈,看您这精神头,比去年好多了。"
那个春节,我们家格外热闹。张国良带来了他珍藏的老唱片,我们在老式留声机上放着《难忘今宵》,一起跳起了五十年代学过的交谊舞。
孩子们在一旁起哄,孙子孙女们惊讶地看着我们这两个"老古董"翩翩起舞,场面温馨又欢乐。
如今,我和张国良一起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和合唱团。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小公园锻炼,傍晚一起在阳台上看夕阳。
有时候,我的腿脚不好,他就搀着我慢慢走;有时候,他的老花镜找不着了,我就帮他一起寻找。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相互扶持,共同前行。
那个七十岁的谎言,成了我们之间的小幽默。他有时会逗我:"秀珍,你看起来最多六十五,骗人的本事不小啊!"
我也会反击:"您才是,谁信您真是厂长啊,分明是个文艺青年嘛!"
就这样打打闹闹,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前几天,我从柜子底层翻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日记本。那是年轻时写的,记录了我和老伴的点点滴滴。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它给张国良看。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末了合上本子,说:"秀珍,你的文笔真好,比我写的那些墙报强多了。"
我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尊重我的过去,也愿意成为我未来的一部分。
昨天,我们商量着把两家的东西整合一下,他搬来和我一起住。毕竟两个老人,住得近些,照应起来方便。
整理东西时,我们发现彼此都有好多相似的老物件:五六十年代的粮票、布票,老式搪瓷脸盆,褪色的结婚照,甚至还有当年的工作证和奖状。
这些见证了时代变迁的小物件,如今成了我们共同的回忆和话题。
其实年龄算什么呢?在我们这个年纪,最奢侈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彼此的陪伴与理解。
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我都会感到一种踏实。这种平凡的幸福,就是我晚年最大的财富。
如果说年轻时的爱情是炙热的火焰,那么老年的情感就是温暖的余晖,不那么耀眼,却能照亮生命的最后一程。
我不再害怕变老,不再恐惧孤独。因为我知道,即使在生命的暮年,我们依然有寻找幸福的权利和能力。
那个小小的谎言,那个刻意隐瞒的年龄,如今想来竟是命运的安排。它引领我走出了孤独的牢笼,找到了晚年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张国良常说,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动荡,更应该珍惜当下的安宁和幸福。他说得对,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
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早起一碗热粥,午后一杯清茶,晚上一段书香。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平安健康。
有人说,老年人找伴侣,不过是为了解决生活上的困难。是啊,但这有什么不对呢?人之常情,谁不希望有个依靠?
比起孤独地面对衰老和疾病,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分享喜怒哀乐,这难道不是最美好的晚年图景吗?
我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的老年朋友,不要因为年龄而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哪怕是七十岁,八十岁,我们依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因为爱,不分年龄;幸福,没有期限。
来源:梦幻新娘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