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5年的秋天,县城的梧桐叶刚泛黄。我叫马志强,县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工,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八块钱,勉强糊口。
追小偷的缘分
"我要嫁给你,不要彩礼。"小芳攥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只要你点头。"
那是1995年的秋天,县城的梧桐叶刚泛黄。我叫马志强,县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工,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八块钱,勉强糊口。
我和爹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放了两张铁架子床,几乎转不开身。水泥地面因年久失修而显得凹凸不平,墙角的老式"红灯"收音机是我和爹唯一的娱乐。
每到傍晚,院子里的大喇叭准时响起,广播站的播音员用那熟悉的声调报着新闻。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做饭的香味,邻居王大妈总会敲门送来几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说是给我和爹改善生活。
"志强啊,你爹身体不好,你又忙,这馒头趁热吃。"王大妈慈祥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什么时候找个媳妇回来,也好有人照顾你们爷俩。"
我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大妈,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事啊,等爹的病好了再说吧。"
我爹退休前是供销社的老会计,一辈子兢兢业业,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如今风湿病缠身,关节疼得厉害,晴天还能下楼晒晒太阳,阴雨天就只能躺在床上呻吟。
小芳名叫李小芳,县棉纺厂的会计,长相清秀,性子温婉。她留着当时流行的学生头,穿着朴素,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些才能听清。
她家条件比我好上许多,父亲是厂里的车间主任,母亲在食堂掌勺,家住厂区的干部楼,七十多平米的楼房,还有一台牡丹牌彩电,那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我和小芳的相识源于一场意外。那天是发工资日,我作为班组长领了整个班组的工资,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准备回去分发给大家。
那会儿还没有银行代发工资的便利,每月发工资都得手把手地交到职工手中,让他们在花名册上签字。拿到工资袋的那一刻,沉甸甸的责任感让我紧紧攥住袋子,生怕出什么差错。
刚出单位大门,迎面走来几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突然靠近,从我身边猛地一把抢走工资袋,撒腿就跑。
"站住!有小偷!"我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却没人上前帮忙。那时候的我,虽然瘦,但腿脚还算灵便。小偷拐进一条小巷,我紧追不舍。
巷子窄而长,两边是斑驳的砖墙,挂着晾晒的衣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工资袋里装着十二个家庭半个月的口粮钱啊,我怎能让它就这样被抢走?
眼看快要追上时,我忽然眼前一黑,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耳边嗡嗡直响,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我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泛黄的墙壁上,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正在削苹果。
见我睁开眼,她连忙放下水果刀,俯身查看我的情况:"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工资袋......"我虚弱地问道。
"别急,先别动。"她轻轻按住我的肩膀,随即起身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我叫医生来。"
不一会儿,一位戴着老式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认真地检查了我的情况。
"低血糖性昏厥。"医生边检查边说,"加上过度奔跑,血液供应不足,才会晕倒。你多久没吃饭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几天我爹患了风湿病,吃药花了不少钱,我省着钱,已经两天只喝稀粥就咸菜了。
"你为什么追那个小偷?里面是你的钱吗?"姑娘关切地问道。
"不全是我的,是我们班组十二个人的工资,一共两千多块。"我着急地问,"工资袋找回来了吗?"
姑娘摇头:"没有,那人跑远了。你先别担心,养好身体要紧。"
我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和深蓝色裤子,清秀的脸庞透着一股坚定和温柔。
"我叫李小芳,县棉纺厂会计科的。"她自我介绍道,"是我看见你昏倒在路上,叫来救护车的。"
"谢谢你,小芳同志。"我有些局促不安,"那个......医药费......"
"我先垫付了。"小芳笑了笑,"你别担心,钱的事慢慢再说。"
后来我才知道,是小芳路过看见我昏倒在地,叫来救护车送我到医院的。她不但垫付了医药费,还请了假,守了我一整天。
"咱们...认识吗?"我迷惑不解。连陌生人都这么热心帮忙,让我心里暖暖的。
"去年夏天,下大暴雨那天,你在25路公交车上让座给我,还把雨伞借给我。"小芳轻声说。
我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年我经常坐25路去看望住在县郊的老姨,雨天确实会借伞给有需要的人,但具体的面孔早已模糊。
"不记得了吧?"小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天是我的生日,原本约了同学聚会,结果临时加班到很晚。我淋着雨回家,心情很不好。你那把破伞,一按开关就往回折,可你还是坚持让我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把伞是我妈留下的,用了好多年了。"
提起我妈,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妈妈在我十六岁那年因病去世,留下我和爹相依为命。那把花格子雨伞是她生前最喜欢的物件,如今成了我的宝贝。
"小芳同志,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歉意地说。
"别这么见外,叫我小芳就行。"她从果盘里拿起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先吃点水果,医生说你需要补充能量。"
我躺在病床上,三天没去上班。每天都惦记着工资的事,心里忐忑不安,这可是十二个家庭的救命钱啊。
小芳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照顾我,给我带饭,陪我说话。她告诉我,自己今年二十三岁,比我小两岁,从卫校毕业后去了棉纺厂当会计。
"为什么不当护士呢?"我好奇地问。
"我怕见血。"小芳吐了吐舌头,流露出少有的俏皮,"卫校学习期间,一见到血就头晕。老师说我这样当不了好护士,建议我改行做会计。"
我们聊得很投机,仿佛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她有时会给我念报纸上的新闻,有时会讲棉纺厂的趣事。我也跟她讲供销社的日常,讲我那些古灵精怪的同事们。
第四天我出院,工资的事还没着落,厂里已经派人到我家询问情况。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可是一个多月的口粮钱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等着领工资的工友们。
"志强,我爹认识公安局的同志,已经报案了,你别担心。"小芳安慰我,"总会有办法的。"
出院那天,小芳的父亲李师傅开着厂里的面包车来接我们。他五十来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板着脸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善意。
"小伙子,听小芳说你为了追回工友的工资,差点把命搭上,真是难得。"李师傅上下打量着我,"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只顾自己,像你这样为集体着想的不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是我的责任,应该做的。"
李师傅看上去很和蔼,对我也颇有好感。我们上了那辆"面的",李师傅开着车,小芳坐在副驾驶,不时回头问我感觉怎么样。
车窗外,县城的街景缓缓后退。路边小商贩叫卖的声音,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的上班族,老旧的砖房和新建的楼房交错并立。我心里思绪万千,既担心工资的事,又对小芳的关心感到温暖。
没想到刚到我家门口,李师傅突然捂着头说头疼,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和小芳赶紧下车查看,只见李师傅的脸色发青,右半边脸抽搐着,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爸,你怎么了?"小芳急得直哭。
我二话不说,赶紧拦了辆三轮车,和小芳一起把李师傅送到医院。
"脑血栓!"医生诊断道,"需要住院治疗,越快越好。需要先交五百块住院押金。"
小芳慌了神,翻遍钱包只有一百多块。"我妈在棉纺厂食堂上班,现在正忙着,一时联系不上。"她红着眼圈对我说。
我二话没说,把爹留给我上大学的钱取出来,又把自己的半自动车——那是我省吃俭用买的,当时花了三百八十块——卖给了收破烂的老孙,凑了六百多块给李师傅治病。
"志强,你这是干啥?"小芳红着眼睛问我,"那可是你的积蓄啊!"
"你救了我,我总不能看着你爹有难而不管。"我憨厚地笑笑,"再说了,我这不是还没娶媳妇吗,钱攒着也是攒着。"
李师傅住院期间,我几乎每天下班都去医院看望。虽然工资的事还没解决,我自己也揭不开锅,但总觉得看望李师傅是我应该做的事。
我爹知道后,虽然身体不好,却坚持让我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拿去帮小芳家。"做人要厚道。"爹常这么教导我,"好人有好报。"
有一次,我带着自己腌的咸菜去医院看李师傅,在走廊上意外撞见小芳在病房外和一个年轻人争吵。
仔细一看,那人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瘦高个儿,正是那天抢我工资袋的小偷!我一下子愣住了,躲在墙角没敢出声。
"表弟,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小芳急得直掉泪,"那可是好几家人的口粮钱!你知道那个马师傅为了追你,差点送了命吗?"
"姐,我也是没办法啊!"年轻人急得直搓手,"村里旱了三年,家里揭不开锅,爹又病得厉害,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原来,那个小偷是小芳的远房表弟张小军,刚从农村来县城打工,找不到活干,家里又困难,一时鬼迷心窍。小芳发现后,逼他把钱还回来,他却不肯,两人这才争执起来。
"那也不能偷啊!"小芳严厉地说,"那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人家志强因为这事,把自己唯一的半自动车都卖了给咱爸治病。咱们家欠人家多大的情啊!"
我站在门外,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小军忽然看见了我,脸色变得煞白,后退了一步。
"就是他!"小军指着我,声音发抖,"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芳转过身,看见我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志强,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那一刻,我反而心平气和了。或许是看到小芳的难处,又或许是李师傅的病让我明白了金钱和生命的轻重。
"小军,人这辈子难免犯错,关键是要敢于承认错误,勇于改正。"我语气平静,走上前去,"那些钱,关系到十几个家庭的生活,你得还回去。"
"我...我...钱已经花了一部分...买药给我爹......"小军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还有多少,就先还多少,剩下的慢慢补上。"
小军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揉皱的牛皮纸袋,递给我:"这里还有一千八百多,我发誓剩下的钱一定会还上。"
我接过工资袋,沉甸甸的,心里却轻松了不少。"小军,跟我到公安局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志强,你......"小芳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没事,会没事的。"我冲她点点头,"你表弟还年轻,犯了错能改就好。你留下照顾李师傅,我带他去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我实话实说,请求民警从轻处理。考虑到小军是初犯,又主动归还了大部分赃款,又有家庭困难的实际情况,民警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让他写了悔过书,并要求在一个月内还清剩余款项。
回到医院,李师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志强啊,真是对不住你,我家人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叔,您别这么说。"我连忙摆手,"小军也是一时糊涂,能改就好。"
事情的转机就此出现。我把找回的工资安全发放到每位工友手中,如实告知了事情的经过。虽然每人少领了几十块,但大家都表示理解,没有埋怨我。单位还表扬了我拾金不昧、宽容大度的行为,记了一次三等功。
小军在我和小芳的帮助下,进了供销社当搬运工,跟着老主任学修家电。他工作勤恳,每月都拿出部分工资还欠款,不到半年就还清了所有债务。
县里的电视台得知这件事后,还专门做了一期"凡人善举"的节目,采访了我和小军。节目播出那天,我们宿舍楼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围着唯一的彩电,指着屏幕里的我直乐。
"志强,你可出息了,上电视了!"邻居王大爷笑呵呵地说,"以后媳妇还愁找不着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莫名想到了小芳。自从李师傅出院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每次碰面都格外亲切。我常常想起她在病房照顾我的日子,想起她削苹果时专注的神情。
李师傅恢复得不错,出院后,几次托人来我家提亲。我因为家境贫寒,两次婉拒。
"志强,咱家条件不好,配不上人家小芳。"我爹心疼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别想了,好好工作,等条件好了再说。"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小芳,却又忍不住想念她。每当我骑车经过棉纺厂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慢速度,希望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一个雨天的傍晚,我加完班回家,在路口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刚出门,就看见小芳撑着一把花格子雨伞站在店门口。
"志强!"她叫住我,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我...我找你有事。"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雨衣,头发微微湿着,看起来格外动人。
"什么事?"我结结巴巴地问。
"爸爸希望你后天去我家吃饭。"小芳低着头,用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你...你能来吗?"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想着答应,嘴上却说:"我...我家条件不好,配不上你......"
"谁说的!"小芳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志强,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你吗?不只是因为那把雨伞,而是那天,你送我到车站,明明自己也要回家,却把最后一张公交车票让给了我。那天是我生日,可所有人都忘了,只有你,一个陌生人,给了我温暖。"
雨越下越大,打在雨伞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我们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志强,你说过,人这辈子难免犯错,关键是要敢于承认错误,勇于改正。"小芳深吸一口气,"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表弟的事。但我想弥补,我想......"
"小芳,别说了。"我打断她,"你没有错,是我太胆小,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那你的心意是什么?"小芳期待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刚要开口,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吹翻了小芳的雨伞。我连忙上前帮她扶正,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很温暖,让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就在那一刻,小芳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我要嫁给你,不要彩礼。"小芳攥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只要你点头。"
我一时语塞,心跳如擂鼓。"可是...我家条件..."
"志强,我不在乎这些。"小芳坚定地说,"我在乎的是你的为人,你的善良,你的责任感。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第三次,李师傅亲自登门,我才终于鼓起勇气,答应了这门亲事。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在单位食堂摆了十桌酒席,工友们你五十我一百,凑了一笔钱给我们做嫁妆。最让我感动的是,班组的十二个人,每人拿出半个月工资,给我们买了一台缝纫机,让小芳可以在家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
"马师傅,今天你可得多喝两杯!"老赵是我们班组里年纪最大的,他端着酒杯走过来,"你小子有福气,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是啊,志强,你小子命好!"老刘也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要不是你追那小偷,哪能认识小芳啊!"
我笑着给大家倒酒,心里满是感激。如果不是那场追小偷的意外,我和小芳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相识;如果不是小芳的救助,我可能会在那条小巷里昏迷更久;如果不是李师傅的病,我们也不会这么快走到一起。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它让我们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相遇,又在最艰难的时刻相知,最后在最美好的时刻相爱。
婚后,我和小芳搬进了单位新分的两居室,虽然简陋,却是我们温馨的小家。小芳辞去了棉纺厂的工作,在家照顾我爹和她爹,偶尔帮邻居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邻居们都夸她心灵手巧,人勤快。
我在供销社工作更加卖力,从一名普通职工,慢慢做到了小组长,再到科室主任。小芳总说,我的眉宇间少了当年的愁苦,多了一份坚毅和自信。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有了一对儿女,生活虽然清贫但很充实。小军也在供销社站稳了脚跟,自学成才,成了家电部的技术骨干,还娶了隔壁食品厂的姑娘,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二十年过去,我和小芳都已是社区的志愿者。每当社区里有困难的家庭,我们总会第一个伸出援手;每逢节假日,我们会组织邻居们一起包饺子、看春晚、拉家常。
"志强,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一个雨天的傍晚,小芳递给我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我看着窗外的雨帘,想起了那个追小偷的下午,想起了医院里的那几天,想起了小卖部门口的表白。"记得,当然记得。"
小芳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美丽:"那时候你傻乎乎的,为了追回工友的工资,差点把命搭上。"
"那时候你也傻,明明看出我家穷,还非要嫁给我。"我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茧子。
"我不后悔。"小芳靠在我肩上,"这辈子,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我想,人生最美的缘分,往往就藏在那些不经意的善举之中,就像那天,我不假思索地追赶小偷,却意外收获了一生的挚爱。
来源:乡下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