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早晨,天空像被泼了墨一样黑。七岁的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爸爸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镇上卖粮食。
我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早晨,天空像被泼了墨一样黑。七岁的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爸爸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镇上卖粮食。
"爸爸!"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露珠。
爸爸回头冲我笑了笑,那是我记忆中他最后的笑容。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一辆失控的卡车呼啸而过...
血。到处都是血。爸爸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到路边,自行车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我站在原地,双腿像生了根,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是这个扫把星!"爷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就是她喊的那一声,害死了我儿子!"
我被粗暴地拽回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亲戚和邻居。他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我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毒蛇吐信。
"听说就是她喊了一声..."
"这孩子命硬啊,克父的命..."
"啧啧,老林家造了什么孽..."
我被推进昏暗的堂屋,爷爷从针线筐里拿出那根粗得吓人的缝衣针和麻线时,我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既然这张嘴会害人,那就缝上它!"爷爷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针穿透嘴唇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没有哭。我知道,在这个家里,眼泪换不来任何怜悯。麻线粗糙的质感摩擦着伤口,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看你以后还敢乱叫!"爷爷最后打了个死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妈妈站在角落里,双手绞着围裙,眼睛里含着泪,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在这个家里,爷爷的话就是圣旨,尤其在小叔——现在成了林家唯一的儿子——点头附和的时候。
"爸说得对,这丫头是该管教管教。"小叔吐着烟圈,眼神冷漠地扫过我。
那天下午,我带着被缝住的嘴去了学校。麻线粗糙的结摩擦着嘴唇,每走一步都带来新的疼痛。但比起身体的痛,更让我害怕的是即将面对的同学和老师。
"快看!林小雨的嘴!"刚进教室,王胖子的尖叫声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嘴上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听说是她爷爷缝的,因为她害死了她爸!"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
同学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有人甚至试图用铅笔戳我的脸。我缩在座位上,低着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都回到座位上去!"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人群立刻散开。
陈老师走近我的课桌,当她看清我的嘴时,我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因为她可能会责备我,而是因为她眼中瞬间涌出的泪水。
"天啊...小雨..."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这是谁干的?"
我摇摇头,不敢说话,怕扯动伤口,也怕给家里惹来更多麻烦。
"跟我来。"陈老师坚定地拉起我的手,对班长交代了几句,就带我离开了教室。
诊所里,村医看到我的情况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得立即处理!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村医手忙脚乱地准备消毒工具。
陈老师一直握着我的手,她的掌心温暖干燥,与我冰凉颤抖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会有点疼,忍着点,好吗?"村医轻声说,剪刀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嘴唇。
当麻线被剪断、从皮肉中抽出的瞬间,我咬紧牙关,眼泪终于决堤。陈老师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她反复说着,声音哽咽。
处理好伤口后,陈老师带我去了她的办公室,给我倒了杯温水。
"小雨,告诉老师,这是谁做的?"她蹲下身,与我平视。
我盯着水杯,水面映出我肿胀变形的嘴唇。
"爷爷..."我终于小声说,"因为...因为我喊了爸爸...然后爸爸就..."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陈老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被温柔取代。
"听着,小雨,"她轻轻握住我的肩膀,"你爸爸的事故不是你的错,明白吗?任何人都不应该这样伤害你。"
我点点头,却无法真正相信她的话。如果我不是扫把星,为什么爸爸会死?为什么全家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
"今天你先休息,不用回教室了。"陈老师拿出一本图画书,"在这里看看书,等放学我送你回家。"
"不!"我突然抓住她的袖子,惊恐地摇头,"不能送...爷爷会生气的..."
陈老师的眉头紧锁,"小雨,我必须和你家长谈谈,这是严重的伤害儿童行为。"
"求求您..."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爷爷说...说如果告诉外人...他会把妈妈的嘴也缝上..."
我看到陈老师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
"好吧,"她最终说,"今天我先不送你回家。但你答应我,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立刻告诉老师,好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我不会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大人也无法改变的。
放学后,我独自走回家,嘴唇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就像我无法摆脱的恐惧。
家门口,爷爷正坐在藤椅上抽烟,看到我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线呢?"他冷冷地问。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后退了一步。
"我问你,线呢!"爷爷突然站起来,烟袋锅重重敲在门框上。
"学...学校老师..."我结结巴巴地说,双腿开始发抖。
"好啊,翅膀硬了是吧?"爷爷冷笑一声,转身进屋,片刻后拿着那根可怕的针和线又出来了,"看来一次不够让你长记性!"
"爸!"妈妈突然从厨房冲出来,挡在我前面,"小雨知道错了,您饶了她这次吧!"
"滚开!"爷爷一把推开妈妈,"都是你惯的!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儿子也不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意思很明显——如果妈妈生了儿子,爸爸就不会因为要养活一个"没用的丫头"而频繁去镇上卖粮,也就不会遭遇车祸。
那天晚上,我再次被缝上了嘴,但这次爷爷"仁慈"地只缝了三针。夜深人静时,妈妈偷偷来到我床边,用剪刀帮我拆了线。
"小雨..."她哽咽着抚摸我的头发,"妈妈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钻进她怀里。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妈妈的怀抱是唯一的温暖。
第二天上学前,妈妈用围巾遮住了我的嘴。
"就说感冒了,别让老师看见。"她叮嘱道,眼睛里满是忧虑。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陈老师温暖的手和关切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我隐约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
走到学校门口,我犹豫了。是继续伪装,还是寻求帮助?七岁的我第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
"小雨!"熟悉的声音传来,陈老师站在校门口,似乎专门在等我。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与我平视,"让我看看你的嘴。"
我下意识地后退,但陈老师轻轻拉下我的围巾,当她看到新增的伤口时,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次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她坚定地说,拉起我的手,"跟我来。"
这一次,我没有抗拒。也许,只是也许,陈老师真的能改变什么。
陈老师的手很暖。
这是七岁的我被她牵着手走进校长办公室时,唯一的感受。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我冰凉的指尖传来,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的一束阳光。
"校长,您看看这个孩子。"陈老师的声音在颤抖,她轻轻抬起我的脸,让校长看清我嘴唇上红肿的针眼和结痂的伤口。
老校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皱纹突然变得更深了。
"这...这是虐待儿童啊!"校长拍案而起,"必须立即报警!"
"不!"我挣脱陈老师的手,惊恐地后退,"不能报警...爷爷会打死妈妈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
陈老师和校长交换了一个眼神。校长慢慢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先让孩子去休息吧。"他对陈老师说,然后转向我,"小雨,别怕,学校会保护你的。"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谈了什么。只记得那天放学后,陈老师没有让我回家,而是带我去了她住的小宿舍。那间屋子很小,但很温暖,墙上贴满了学生的画作,窗台上摆着一排绿植。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她蹲下来与我平视,手指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我已经和你爷爷通过电话了,说学校有活动需要留宿。"
我瞪大眼睛:"爷爷...答应了?"
"嗯。"陈老师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我说这是县教育局安排的活动,对升学有帮助。"
那天晚上,我睡在陈老师的小床上,她则在一旁的椅子上批改作业到深夜。半夜我醒来时,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台灯的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天早上,陈老师都会在校门口等我,检查我身上有没有新伤;中午她会多带一份饭菜,确保我能吃饱;放学后,我常常留在她的办公室写作业,直到爷爷不耐烦地打电话来催。
"小雨,这个字读什么?"有一天,她指着课本上的字问我。
"爱..."我小声回答。
"对,爱。"她微笑着写下这个字,"爱就是...当你很在乎一个人,希望他过得好,就像..."她顿了顿,"就像老师希望你快乐一样。"
我低头看着那个字,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会"爱"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陈老师的保护下,爷爷没再缝过我的嘴,但家里的冷暴力从未停止。我的碗总是最后一个被盛饭,而且最少;我的衣服都是妈妈改小的旧衣服;过年时,堂弟们都有红包,而我只能站在角落看着。
"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爷爷经常这样冷哼,"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但陈老师不这么认为。她给我找来各种课外书,从《安徒生童话》到《十万个为什么》。在她的辅导下,我的成绩从班级中游慢慢升到了前三名。
"小雨很聪明。"她在家长会上对妈妈说,故意提高声音让其他家长听见,"全县作文比赛拿了二等奖呢。"
我看到妈妈脸上闪过一丝骄傲,但很快又变成了忧虑。回家的路上,她小声对我说:"别太出风头,你爷爷不乐意..."
四年级那年冬天,我发高烧到39度,家里没人带我去看病。陈老师知道后,直接冲到我家里,不顾爷爷的怒骂,背着我走了两里路到镇卫生院。
"你管得太宽了!"爷爷在后面吼,"她是我林家的人!"
"她是我的学生!"陈老师头也不回地喊,她的后背被我的眼泪打湿了一片。
那晚在医院,我迷迷糊糊中感觉陈老师一直在摸我的额头,时不时用湿毛巾给我擦脸。半夜醒来时,我看见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体温计。
"老师..."我轻声唤她。
她立刻惊醒,紧张地凑过来:"怎么了?难受吗?"
我摇摇头,突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老师愣住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我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
"因为..."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每个孩子都值得被爱,特别是你这样的好孩子。"
五年级时,陈老师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学校操场摆了几桌。她穿着红色的旗袍,比平时更漂亮。我作为学生代表给她献花,她当众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你永远是我的小女儿。"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县中学的李老师,一个戴着眼镜、说话温和的男人。他蹲下来与我平视,笑着说:"你就是小雨啊,我老婆天天念叨你。"
从那天起,我有了两个老师。李老师周末会来给我们补习数学,有时候还会带些县城里买的糖果和文具。我的生活似乎渐渐有了色彩,虽然回到家依然要面对冷眼和嘲讽,但至少我知道,世界上有两个人在乎我。
初中我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陈老师特意送我一个崭新的书包。爷爷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等她走后却把书包扔进了柴房。
"赔钱货!就知道花钱!"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偷偷把书包捡回来,藏在床底下,每天上学前才拿出来。那个书包我用了整整三年,即使带子断了,我也舍不得换。
中学三年,陈老师虽然不再是我的班主任,但她每周都会来看我,带些水果和复习资料。青春期带来的困惑和烦恼,我都只愿意跟她倾诉。
"老师,我是不是真的克父?"十四岁那年,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陈老师正在批改作业,闻言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片。
"谁跟你说的这种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村里人都这么说..."我低头玩着衣角,"说我一声'爸爸'害死了他..."
陈老师放下笔,双手捧起我的脸:"小雨,听着,你爸爸的车祸是意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些说闲话的人,是因为愚昧无知。"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上了锁的门。那天我趴在她肩上哭了很久,把积攒七年的委屈和恐惧都哭了出来。
高中我考进了县一中,和李老师成了师生。陈老师虽然还在村小教书,但每到周末都会坐班车来县城,名义上是看丈夫,实际上是来看我。
"小雨,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她总是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各种惊喜,"这是新出的参考书...这是我从市里带的发卡..."
李老师常常笑话她:"你对小雨比对我还上心。"
"吃醋啦?"陈老师调皮地眨眨眼,"那你得排队,小雨永远是我的第一位。"
他们拌嘴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在他们身边,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家庭温暖。
高三那年,学习压力很大。我常常学习到凌晨,第二天又早早起床背单词。陈老师担心我身体,每周都炖汤带来给我补营养。
"别太拼了,"她心疼地说,"身体最重要。"
"我想考去大城市,"我一边做题一边回答,"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
陈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会想老师吗?"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中闪烁的不舍,立刻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当然会!您...您和李老师可以去看我啊!"
她笑了,摸摸我的头:"好,我们一定去。"
高考那三天,陈老师请了假全程陪考。每场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都能看见她站在最前排张望的身影。最后一科考完时,我飞奔出考场,扑进她怀里。
"结束了!"我兴奋地大喊,"我觉得考得不错!"
陈老师比我还激动,眼泪都出来了:"太好了!我们小雨要上大学了!走,老师请你吃好吃的!"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在小餐馆庆祝到很晚。李老师难得允许我喝了一小杯啤酒,陈老师则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明天我就回村里了,"临走时她说,"你好好休息几天,等成绩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啦!"我笑着挥手,"您路上小心!"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陈老师。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准备下午回家,突然接到李老师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雨...你...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怎么了?陈老师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见李老师崩溃的哭声:"她...她出车祸了...在给你买蛋糕的路上..."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只记得刺眼的白色走廊,和抢救室门口那盏熄灭的红灯。
李老师瘫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一个变形了的蛋糕盒,奶油从缝隙里渗出来,沾了他一手。
"她一直说...要给你买个最好的蛋糕..."他喃喃自语,"说要庆祝你...迎接新生活..."
我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好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是不是我真的被诅咒了?
陈老师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全村人都来了,包括我爷爷。他站在最后一排,表情复杂地看着黑白照片里微笑的陈老师。
"听说又是这丫头在场..."
"克死父亲又克死老师,真是命硬..."
"离她远点,晦气..."
我站在角落,听见高中同学们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像七岁时那些村民一样,充满恐惧和厌恶。
李老师走过来,递给我一封信:"整理她遗物时发现的...写给你的。"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工整地写着"给我亲爱的小雨"。
"她一直把你当女儿..."李老师红着眼睛说,"现在...你也是我的女儿了。"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我决定离开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去大城市,开始新生活——为了陈老师,也为了我自己。
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陈老师的葬礼结束后,李老师带我回到了他们的家。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充满陈老师生活痕迹的空间——书架上整齐的教育类书籍,冰箱上贴着我们的合照,窗台上那盆她总提起的绿萝已经长得垂到了地面。
"坐吧。"李老师指了指沙发,声音沙哑。他看起来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干的泪痕。
我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已经被我捏皱的信:"李老师,这个..."
他看了一眼信封,点点头:"她写了好几个晚上...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
"您知道...里面的内容吗?"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李老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知道一部分。小雨..."他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林家的孩子。"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我听见窗外知了的叫声,听见厨房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
"陈老师——我妻子,她三年前偶然发现的。"李老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记得那次全县教师体检吗?她发现你的血型和林家所有人都不匹配,就开始暗中调查。"
我机械地接过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一份收养协议,签署日期是我"父亲"车祸前三个月。
"你生母当时是县城高中的学生,未婚先孕...那个年代,这种事..."李老师摇摇头,"林家当时刚失去一个女儿,你爷爷迷信,说需要'压子',就..."
我的视线模糊了,陈老师清秀的字迹在纸上跳动:
「亲爱的小雨: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请原谅老师的自私,把这个真相留到现在才告诉你...」
信纸上的字迹被我的泪水晕开,我慌忙用手去擦,生怕毁掉陈老师留给我的最后话语。
"她本想等你大学毕业再告诉你的。"李老师递给我纸巾,"她说...你需要足够坚强,才能面对这个真相。"
我哽咽着继续读:
「你的生母叫苏雯,现在是北京某大学的教授。照片背面有她的地址。她不知道你还活着,林家当年告诉她孩子夭折了...」
我颤抖着翻出信封里的照片——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容明亮,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我的相似。照片背面确实写着一个北京地址和一串电话号码。
"李老师..."我抬起头,"您认识我生母吗?"
他点点头,眼神复杂:"我们是大学同学。你...长得和她年轻时很像。"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陈老师嫁给您...是因为..."
"不完全是。"李老师苦笑,"她确实是先认识你,才通过我联系上苏雯的。但我们的婚姻..."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是真实的。"
我紧紧攥着照片,二十年的谜团在这一刻解开。我不是扫把星,不是克父的灾星,只是一个被愚昧和迷信伤害的无辜孩子。
"我要去找她。"我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坚定,"但在那之前...我有些事必须做。"
李老师担忧地看着我:"小雨,别做傻事..."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擦干眼泪,"我的复仇...不会用他们的方式。"
三天后,我回到了村里。高考成绩正好在这天公布,我考了全县第三名,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听说那丫头要去北京了!"
"真是邪门,克死那么多人还能这么出息..."
"嘘,小声点,她过来了..."
我昂首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径直走向爷爷家。十八年了,我第一次挺直腰板推开那扇曾让我恐惧的大门。
爷爷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小叔和几个堂弟站在两侧,像一场早有准备的审判。但这次,我不再是被审判的对象。
"听说你考上了?"爷爷冷哼一声,"别以为这就了不起了,丫头片子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人!"
我平静地从包里拿出录取通知书,慢慢展开:"爷爷,您知道北师大是什么学校吗?"
"管你什么学校!"小叔插嘴,"爸的意思是,家里没钱供你!"
"不需要。"我微笑,"我有国家助学金,还有陈...李老师给的资助。"提到陈老师时,我的声音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从信封里抽出那张收养证明,放在爷爷面前的桌上:"我知道我不是林家的孩子了。"
堂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爷爷的脸色变得铁青,小叔则瞪大了眼睛。
"胡...胡说八道!"爷爷猛地拍桌,但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慌张,"谁给你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老师。"我直视他的眼睛,"她调查得很清楚。您当年为了'压子',从县医院买了一个女婴,骗我生母说孩子死了。"
小叔倒吸一口冷气:"爸...这是真的?"
爷爷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我看着这个曾经让我恐惧的老人,突然发现他不过是个被迷信和固执困住的可怜虫。
"我不恨您。"我轻声说,这句话出乎意料地真诚,"您被自己的愚昧囚禁了一辈子。但我想让您知道——"
我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里面是陈老师清晰的声音:「小雨的父亲死于卡车刹车失灵,司机酒驾,与小雨毫无关系...」
"这是陈老师三年前做的调查。"我关掉录音,"她找到了当年的交警和目击者。爸爸的死,从来都不是我的错。"
爷爷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茶杯从他指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明天就去北京。"我收起所有文件,"不会再用林家的钱,也不会再回来。但走之前,我要您做一件事。"
"什...什么?"小叔结结巴巴地问。
"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你们错了。"我的声音很轻,却坚定,"承认我不是扫把星,承认你们这些年对我的伤害都是错的。"
爷爷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休想!我宁可——"
"宁可什么?"我打断他,"宁可继续活在谎言里?爷爷,您已经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一个可能爱您的孙女,还要继续失去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爷爷的心脏。我看到他眼中的愤怒逐渐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也许是悔恨,也许是迟来的清醒。
"我会考虑的。"他终于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谢谢。"我转身离开,在门口停下,"对了,陈老师...她临终前说,原谅你们所有人。"
这是我编的谎言,但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能治愈伤痕。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我们村几十年没用过这个喇叭了,所有人都走出家门,困惑地张望。
"各位乡亲..."爷爷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显得苍老而疲惫,"我有件事要宣布..."
我站在人群边缘,听着爷爷用颤抖的声音承认了当年的错误,承认了对我的不公。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震惊,有人不以为然,但更多人陷入了沉思。
"老林头疯了吧?"我听见王胖子的妈妈小声说。
"谁知道呢..."她的邻居摇摇头,"不过那丫头确实可怜..."
这不是我期待的公开道歉,但已经足够了。改变需要时间,而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离开村子前,我去了陈老师的墓地。清晨的露珠挂在墓碑上,像她曾经为我流过的眼泪。我放下了一束白色满天星,轻轻抚摸冰凉的碑石。
"老师,我要去北京了。"我低声说,"我会找到我生母,也会成为像您一样的老师...帮助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
微风吹过墓园,一片绿叶飘落在墓碑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回应。
在前往县城的班车上,我最后一次回望这个承载了我太多痛苦记忆的村庄。阳光穿透云层,为泥泞的村路镀上一层金色。我突然明白,我的"复仇"不是摧毁,而是超越——用知识和真相,战胜愚昧和谎言;用光明正大的成功,回敬所有恶意的揣测。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老师发来的信息:「小雨,到县城后直接来教育局,电视台想采访今年考上名校的学生,我推荐了你。」
我微笑着回复:「好的,谢谢李老师。」
车子驶过一片金色的麦田,朝阳正好。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来源:故事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