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姐,你多保重!"母亲李秀芝突然失声痛哭,紧紧抱住大姨王桂兰,眼泪浸湿了姐姐单薄的衣襟。
两姐妹的悠长岁月
"姐,你多保重!"母亲李秀芝突然失声痛哭,紧紧抱住大姨王桂兰,眼泪浸湿了姐姐单薄的衣襟。
村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份深情叹息。
那是一九八四年冬天,姨夫张明义下葬后的第十五天。
天色已晚,北风呼啸,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姐妹俩的脚边。
母亲陪伴大姨半个月后准备返程,谁知在村口告别时,平日里坚强的母亲竟崩溃成这般模样。
大姨轻抚着母亲的后背,布满老茧的手温柔而有力,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的沧桑。
"傻妹子,哭啥子嘛,回去照顾好建国和孩子,别惦记我。"大姨的声音有些嘶哑,却透着倔强。
远处,几个下工的社员好奇地张望了几眼,又匆匆走远了。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经历了太多风雨的姐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母亲与大姨的童年在我脑海中浮现。那是五十年代初,一座偏远的小山村,两姐妹因父母早逝相依为命。
王桂兰比李秀芝大七岁,十三岁便扛起了家庭重担。
白天,她踩着露水去生产队干活,晚上点着豆大的煤油灯给妹妹缝补衣裳。
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难得。大姨常常把自己的口粮偷偷分给母亲。
"多吃点,你还要长个子呢。"大姨总是这么说。
冬天里,姐妹俩挤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姐姐总把被子厚实的一面让给妹妹。
"桂兰姐十六岁就能掰两根玉米棒同时磨面了。"母亲常这样向我描述,眼里满是敬佩,"那时候生产队里的壮劳力都叫她'铁姑娘',连队长都夸她。"
村里有个爱挖苦人的老张头,见谁都爱数落两句。却唯独见了大姨,总是笑呵呵地点头哈腰:"桂兰闺女,今儿个又是你出工最多啊!"
大姨的手掌因为长年劳作,十七岁就已经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田间的石块。
"我姐这辈子啊,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母亲揉着眼睛对我说,声音哽咽。
一九六二年,大姨嫁给了矿工张明义。婚礼很简单,就一张八仙桌,摆了几个简单的菜,请了几个邻居吃了顿饭。
姨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不善言辞但心地纯良。
"你嫁给明子,我放心。"大姨的婚礼上,生产队长拍着姨夫的肩膀说,"这姑娘吃了太多苦,你可得好好待她。"
结婚那天,姨夫悄悄塞给母亲一个油纸包:"秀芝,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你拿着念书用。"
那个油纸包里有三十五块钱,在当时足够交一年的学费了。
母亲至今保存着那张发黄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那是姐夫的馈赠,也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之一。
"没念过书的人,就想让别人都能念书。"母亲每每提起,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时光飞逝,母亲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嫁给了我父亲刘建国,在省城的一所小学当了语文老师。
大姨则在煤矿小镇上与姨夫组建了家庭,生了两个孩子,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踏实安稳。
两地相隔三百余里,坐绿皮火车要倒三次,但姐妹情谊从未减退。
那时候没有电话,通信全靠信件往来。每月初,大姨必定会寄来一封信,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满是对妹妹的挂念。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收到大姨的信,母亲总要反复读上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绣花布包里。
那个布包是大姨出嫁时用剩下的红缎子做的,上面绣着一对喜鹊,寓意姐妹情深,永不分离。
每逢春节,母亲总要带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棉衣和城里难得的糖果点心去看望大姨。
我也跟着去过几次,至今记得大姨家那间砖瓦房,屋檐下挂着一串红辣椒,院子里种着几株向日葵,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石榴树。
大姨家的屋子不大,却收拾得格外整洁。土炕上铺着大姨亲手织的花布,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在县城照相馆拍的,全家人穿着最好的衣服,笑得特别灿烂。
我记得那是七七年的冬天,北方大雪纷飞,火车停运。
母亲硬是坐着拖拉机,裹着厚厚的棉袄,顶着刺骨的寒风,颠簸了一整天到达大姨家。
那次大姨肺炎高烧不退,乡镇医院缺医少药。母亲拿出随身携带的青霉素,连夜熬药照顾,直到大姨退烧才松了口气。
"你傻不傻?这么大雪天跑来。"大姨虚弱地责备。
"姐,你病了我不来,我还是你妹妹吗?"母亲倔强地回答,手却紧紧握着大姨的手不放。
大姨也常常托做生意的邻居给我们带些家乡特产——自家腌的咸菜、晾晒的野菜、手工缝制的布鞋。
那些粗布缝制的棉衣穿在身上格外暖和,针脚细密均匀,每一针都是大姨对我们的牵挂。
母亲总说那是因为里面缝着姐姐的心。后来我才知道,大姨为了做那些棉衣,常常熬夜到凌晨,煤油灯下埋头缝缝补补,眼睛近视越来越严重。
"你姨妈年轻时候眼睛可好了,能看见田埂上掉的一根针。"姨夫曾经这样告诉我,语气中满是心疼。
姨夫在矿上工作,每月工资不多却也稳定。
七九年那场突如其来的矿难,夺去了三十六名矿工的生命,整个矿区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姨夫侥幸逃生,但落下了严重的肺病。从此,他只能在矿上做些轻活,收入锐减。
大姨不得不去砖厂帮工补贴家用,一干就是十几年。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太阳落山才回来,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夹住一根缝衣针。
"桂兰,你歇会儿吧,别太累了。"邻居李大娘常劝她。
"没事,趁现在还干得动,多挣点钱,让孩子们念书。"大姨总是这么回答,声音里透着坚定。
母亲知道姐姐家的困难,每次去都会带些钱物,但大姨总是推辞。
"我们不缺,你自己留着用。"大姨嘴上这么说,却会悄悄把母亲带来的东西一一收好。
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大姨家明明很困难,却总是不肯接受母亲的帮助。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大姨的自尊心,她始终觉得作为姐姐,应该是付出的那一个,而不是接受的那一个。
八五年春节,我们一家去大姨家过年。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电视机,邻居家有个收音机,围坐在一起听春晚的广播。
大姨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白面馒头,炒了几个家常小菜,还杀了自家养的一只老母鸡炖汤。
"秀芝,多吃点,这鸡汤是明子专门让我给你炖的。"大姨给母亲盛了满满一碗鸡汤。
"姐,你和姐夫也喝啊。"母亲眼眶红红的。
"我们平时经常喝,今天是给你们补身子的。"大姨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
那晚,姐妹俩坐在炕头聊到深夜,说起年轻时的往事,时而笑,时而落泪。
我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听着她们低低的说话声,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姨夫去世前那个月,我才知道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那是七四年,父亲因工厂机器故障导致的工伤住院,需要手术费用,一家人陷入困境。
母亲四处奔波借钱,眼看着手术日期临近,却仍然差了一大笔。
就在全家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破旧的布包从乡下寄来了。
里面是整整五百元钱,在当时足以让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吃上一整年。
更令人动容的是,姨夫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大姨都被瞒在鼓里。
那笔钱是姨夫辛苦攒下的全部积蓄,原本是准备给两个孩子交学费的。
"明义,你怎么能把钱都给他们了?孩子的学费怎么办?"大姨后来得知此事,急得直抹眼泪。
"桂兰,秀芝是你亲妹妹,建国遇到困难,咱不帮谁帮?"姨夫憨厚地笑着,"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手有脚吗?能挣的。"
那年开始,大姨家的日子更加拮据了。大姨白天在砖厂干活,晚上还要去给人洗衣服,攒钱给孩子交学费。
姨夫也加了夜班,肺病因此更加严重,但他从不在大姨面前表露出来。
"秀芝,我知道你这辈子都记着我的好,但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临终前,姨夫拉着母亲的手,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母亲含泪点头,却没有勇气告诉大姨真相。
那张欠条,母亲一直保存在那个绣花布包里,三十年从未离身。
葬礼后的那半个月,我留在大姨家陪伴母亲照顾大姨。
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大姨。洗衣做饭,打扫庭院,仿佛要用行动弥补心中的亏欠。
大姨默默地看着母亲忙前忙后,时常站在院子里发呆,望着姨夫生前种的那棵石榴树,眼泪无声地流下。
"姐,吃饭了。"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喊大姨。
大姨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这就来。"
饭桌上,大姨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一个劲地给母亲夹菜:"秀芝,多吃点,看你瘦的。"
母亲强忍着泪水,一口一口地吃着,生怕辜负了姐姐的好意。
"姐,你也吃啊。"母亲劝道。
"我不饿,你吃。"大姨始终笑着,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悲伤。
晚上,我偷偷听到母亲在自己的小屋里啜泣。
她从行李中取出那个绣花布包,轻轻抚摸着它,仿佛在抚摸一段无法言说的往事。
直到临别那天,积攒多年的情感终于决堤。
"姐,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母亲哽咽着,将那段往事和盘托出,还有那张珍藏多年的欠条。
"那时候建国出了事,我们走投无路。是姐夫偷偷给了我们救命钱,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说怕你担心......"
大姨沉默片刻,轻轻拭去泪水:"傻妹妹,明义知道你会过意不去,所以才不让说。"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我们是亲姐妹,还计较这些吗?明义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宁可自己吃苦,也要帮助别人。"
"可是姐,那笔钱我们一直没能还上,这些年,我......"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什么还不还的,咱们是一家人啊。"大姨拍着母亲的手背,"明义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心疼的。"
夕阳下,两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相拥而泣,泪水中洗去了多年的隔阂与误解。
"姐,跟我回城里住吧,我们不再分开了。"母亲真诚地邀请。
大姨起初推辞:"我一个农村老太婆,去城里干啥?只会给你添麻烦。"
母亲执拗地摇头:"姐,这么多年,你为我付出太多了。现在该我照顾你了,你就当成全我这个心愿,好不好?"
在母亲再三坚持下,大姨终于点头应允:"那...那好吧,不过我得先把明子的坟收拾好,再把家里的东西安排妥当。"
"好,我过段时间再来接你。"母亲抹干眼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三个月后,大姨带着简单行李搬到了我家。
那天,我和父亲一大早就开车去接大姨。
大姨只带了两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姨夫的照片,还有那对结婚时用的搪瓷缸子。
"姐,就带这么点东西啊?"母亲有些心疼地问。
"够了,够了,人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大姨笑着说,眼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从此,两位老人相伴晚年,在小区的石凳上常常能看到她们一起晒太阳,聊着年轻时的故事,脸上洋溪着满足的微笑。
大姨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还学会了用电饭煲做饭,看电视剧,甚至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太极拳。
"看把你能的,城里人啦!"母亲常常这样开玩笑。
大姨就咯咯笑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可不是嘛,我现在是城里人喽!"
有时,我会看到她们一人织毛衣一人打毛线,动作熟练默契。
"这件给建国织的,那件给你织的。"大姨指着两件快要完成的毛衣对我说。
"姨,您别太累着了。"我心疼地说。
"不累,闲着也是闲着,给亲人织织毛衣,心里高兴。"大姨温柔地笑着。
阳光洒在她们的银发上,闪闪发亮,岁月的沧桑掩不住那份相濡以沫的深情。
一个周末,我陪两位老人去公园散步。
路过一处卖风筝的小摊,大姨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上。
"姐,你想要那个风筝吗?"母亲敏锐地注意到了大姨的眼神。
"不,不要,我就看看。"大姨连忙摆手。
"来,我给你买一个。"母亲不由分说,掏钱买下了那只蝴蝶风筝。
"小时候,我们家穷,买不起风筝,姐姐就用树枝和报纸给我做过一个。"母亲转头对我解释,眼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大姨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哪算什么风筝啊,就是个丑八怪。"
"在我心里,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风筝。"母亲认真地说。
我们找了一片空地,放起了风筝。
大姨和母亲一人拉线,一人跑着放,像极了两个天真的孩子。
蝴蝶风筝在蓝天上翩翩起舞,两位老人仰头看着,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们小时候在乡间田野奔跑的身影。
时光荏苒,岁月流转,但那份纯真的姐妹之情,却从未改变。
大姨来城里住了五年后,母亲退休了。
两人开始了更加丰富多彩的晚年生活。
她们一起去市场买菜,一起在小区花园里浇花,一起学跳广场舞,一起去社区老年大学听课。
"我姐七十多岁了,竟然还学会了用电脑发邮件,比我强多了。"母亲常常这样自豪地对邻居们说。
大姨则笑着摆手:"哪里哪里,还不是秀芝教得好。"
我记得有一次,大姨生病住院,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日夜照料。
"姐,你多保重,可不能有事啊。"母亲握着大姨的手,声音哽咽。
大姨虚弱地笑了:"傻妹妹,我命硬着呢,死不了。"
出院那天,母亲亲自熬了一锅鸡汤,端到大姨面前:"姐,多喝点汤,补补身子。"
大姨看着冒着热气的鸡汤,眼中含泪:"秀芝,这些年,你对我太好了。"
"姐,这辈子,我欠你的,怎么还也还不完。"母亲柔声说。
大姨轻轻摇头:"姐妹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能陪着你过晚年,是我最大的幸福。"
去年冬天,我带着两位老人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
照片上,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并肩而坐,手挽着手,笑得像两个孩子一样灿烂。
母亲把照片放大装裱好,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姐姐。"母亲常这样说,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大姨则笑着接过话茬:"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妹妹。"
坚韧的生命,朴素的情感,平凡中的伟大,这就是中国式的亲情,悠长而深沉,穿越时光,历久弥新。
如今,每当我看到两位老人在夕阳下散步的背影,我都会想起那个冬日里,村口相拥而泣的场景。
"姐,你多保重!"那声呼唤,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时光匆匆,但爱永恒。
在世间所有的感情中,亲情或许是最质朴也最深沉的一种。
它不轰轰烈烈,却能温暖一生;它不惊天动地,却能抚慰心灵。
正如母亲和大姨之间那份深深的姐妹情,历经岁月沧桑,愈发醇厚。
来源:乡下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