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尚书》开始,就常有人被赞“多才多艺”,其实堪受者极少。对于大汕(清代广州长寿寺住持,全名释大汕)来说,当受之无愧。历经时光的涤荡,能有一诗一画留存于世就不简单了,如今广州美术馆藏有大汕的《墨竹图》,广州博物馆藏有他的《古梅图》。此外,他还有《离六堂集》等著
《海外纪事》 中华书局一九八七年出版
自《尚书》开始,就常有人被赞“多才多艺”,其实堪受者极少。对于大汕(清代广州长寿寺住持,全名释大汕)来说,当受之无愧。历经时光的涤荡,能有一诗一画留存于世就不简单了,如今广州美术馆藏有大汕的《墨竹图》,广州博物馆藏有他的《古梅图》。此外,他还有《离六堂集》等著述流传下来。更了不起的是他像弘一法师一样,风流才子忽然抛弃红尘,转而成为一代名僧。1695年,他应越南阮王的邀请,前往顺化、会安一带传教,被封为“国师”。一年半后归来,所带回的赐赠财宝,用于修建广州长寿寺、白云山弥勒寺;带回的诗文,汇编为《海外纪事》,付梓刊行。1987年,中华书局将此作为中外交通史籍丛刊重印。
大汕的《海外纪事》,主要记载他在越南传教的亲历与见闻,但我更在意的则是该版点校者余思黎所撰前言,及四篇原序与九篇附录,感慨大汕后来的人生遭遇。毛端士序文称:
试即《海外纪事》而论,无枯禅气,无学究气,其表扬德性,缠绵慨至,无非忠孝节义,俾益世道。人心之言,博大昌明,不异吾儒有本之学,故能感动海域,向化天朝。以中国之纪纲,变殊方之习俗……
在毛端士看来,此书正统得很,传播儒家文明,为国争光。
名僧著书,祸从天降
潘柽章(明末清初史学家)是个藏书迷,因私著《明史》被杀。其妻沈氏遭株连,只因怀孕免死,发配东北。其堂弟潘耒,随行照顾堂嫂。沈氏分娩后,自刎殉夫,潘耒南归。潘耒是大汕的江苏吴县老乡,也是个读书人,著有诗文集,晚年崇佛,好山水。游江南时,在广州看到《海外纪事》,认为此书“少实多虚,纰缪四出。世间则有伤国体,世外则有碍法门。近之足以生风波,远之足以招果报”,于是写信向大汕索贿,劝他自行销毁该书。大汕置之不理。潘耒便写《救狂砭语》,公开举报大汕“不法”行为,认为:“区区造孽之僧,亦不足烦白简,污斧锧,谓宜略加惩创,或屏之远方,离其巢窟,使不得作奸,小惩而大戒,小人之福。”潘耒的检举引起社会哗然,但显然小题大做,大多不予认同。
潘耒仍不善罢甘休,1704年又写《致粤东当事书》,逼得当地官府将大汕逮捕下狱,杖打一顿后,押回江苏老家。谢国桢(中国历史学家)说他不久死于狱中,王士桢(清代学者)则说他于次年死于押解途中,总之死于那场“文字狱”。
出格之作,竟然幸免
为大汕之死哀怒之余,我偶然注意到,那年有好几位文人离世。例如阎若璩,他最重要的成果是《尚书古文疏证》,该书确证《古文尚书》是伪作,解决了千百年来学术史上一大疑案,受到学术界的充分肯定。这成果更使惯于弄虚作假的理学家们进退失据,狼狈不已。阎若璩1704年寿终正寝。
又如唐甄,对君主专制制度进行大胆揭露和批判。他认为皇帝也是人,没什么神秘,并指责皇帝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说:“自秦以来,凡帝王者皆贼也。”他主张“抑尊”,即限制君权,要求提高大臣的地位,使他们具有同皇帝及其他权贵作斗争的权力,使皇帝有所顾忌。唐甄也是1704年寿终正寝。
再如洪升,他创作的戏剧《长生殿》,写李隆基耽于安乐,弛了朝纲,占了情场,使国家陷于苦难的深渊。洪升虽被认为犯忌讳,遭牢狱之灾,但未被深究。1704年,江宁织造曹寅(曹雪芹的祖父)举办名流盛会,上演全本《长生殿》三昼夜,洪升酒兴大发,归程中不意堕水而死。
我惊诧于不知怎样的巧合,这些人没死于文字狱!他们的著述显然都比大汕《海外纪事》更“出格”。三思之余,我只能想:侥幸于他们身边潘耒式的小人尚不多罢了。
无独有偶。庄允诚的《明史辑略》,虽然存在一些直接攻击满洲人的细节,仍于1660年刊刻,并在杭州书店售卖,第二年初才送审,礼部、都察院都认定该书无害。可是,浙江湖州知府汉军旗人陈永命、江南道员李廷枢与浙江归安前知县吴之荣三人,却借此讹诈庄允诚数千两白银。庄允诚拿不出那么多钱,吴之荣便上告,这才导致《明史辑略》被查,庄允诚下狱致死,相关人员包括该书编校、刻印甚至读者70人处斩。这时期不少文字狱,其实是辽东汉军与一些汉官、绅士的内斗造成的。康熙说他们不是迫害的主动者,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现代学者认为:“在许多情况下,人们被定罪捕杀的原因并不是由于他们真的写下了什么反对朝廷的文字,而只是因为他们著述当中的遣词造句可以被引申曲解出藏有谋反作乱的祸心。”
帝王变脸,文狱疯狂
雍正开始有所不同,但他责怪文人学者自己反应过度:
“朕览本朝人刊写书籍,凡遇胡虏夷狄等字,每作空白,或改易形声,如以‘夷’为‘彝’,以‘虏’为‘卤’之类,殊不可解。揣其意盖为本朝忌讳,避之以明敬慎;不知此固悖礼犯义不敬之甚者也。嗣后临文作字,及刊刻书籍,如仍蹈前辙,将此等字空白及更换者,照大不敬律治罪。”
这种扭曲的文化氛围持续恶化。乾隆也不是生来嗜好文字狱。1744年,即他登基第9年,大臣谢济世在官场恶斗中遭败,又有人落井下石,密告御状,说他著书离经叛道。对此,乾隆明言“朕不以语言文字罪人”,置之不问,让谢济世继续为官,谢退休12年后寿终正寝。又9年后,乾隆也只是赤裸裸警告大臣们:“不得存稿。如欲留以取巧沽名,将来别经发觉,并尔子将不保首领,慎之!”后来才疯狂地制造文字狱,且登峰造极。
从大汕到乾隆刀下那大批冤魂,有一段发人深省的脓化过程。
来源:子清视界